一
结婚的时候,我没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准备协议离婚。
听起来太荒诞了,一觉醒来的丈夫忘掉了他已经结婚的事实,却记得他的好友、甚至能够问上两句同班同学的现状。
就像出去旅游后回到家里的丈夫,热切地问候着昔日的旧友、唯独不记得自己有位在他人眼里很是般配的妻子。
我失落的话说出口后,在内心就有些后悔。
我并没有完整地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样的,就算是寻常夫妻的吵架,也应该冷静下来再谈关于婚姻状况的事情。
但他说的话实在太伤我的心。
那样傲慢冷漠的态度,我从来没有在丈夫的面上见到过。在我的印象里,他对待陌生的女性一直都是耐心绅士的态度,也一直很受欢迎,就算我在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画面,也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我吧
每当我失落地在厨房做饭、出神地想着自己说出的话是否太草率时,这样想一想,又生气地不再心软了。
是的,就算是这样,在家里的我还是会好好地把两个人份的饭做了。
近乎一种习惯,当我把电磁炉的电源关闭,冷着脸把锅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时。我的气转换成委屈,不打一处来。
我低头看着三十分钟前给他发的已读未回消息“杰、回来吃晚饭吗”,气息阴沉,恨不得把我自己杀掉。
在家里有这样手艺精妙、厨艺精通的妻子在双方冷战时期,发出这样的消息,不亚于主动握手言和、甚至于称之为软化的奇迹。
但是这样在白天说出无情话语的他,居然选择和挚友宁愿晚上在外吃拉面都不愿意回家吃饭,且干得出妻子的消息已读不回放在一旁的糟心事。
丈夫就算了。反正已经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存在,死在外面我都不太想管。
但是那个五条悟我以为至少在这方面拎得清的友人,居然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在外面鬼混。
白天抱歉地笑着说“这样吧感觉杰不够冷静、我带他出去走走、清醒一下”,在那样剑拔弩张的零度氛围里,两个人一个悠然自得一个装乖赔笑地从我面前消失,到了晚上还不回来,打开社交媒体,发现两个人居然在自拍合照打卡网红餐厅,我气得连和解的心都没有了。
太过分了。
我看着做了一桌子的菜,就连需要炒糖色的糖醋排骨我都精心地点缀了香菜,此刻和放在桌角的消息页面相称,看起来如此地荒诞。
在客厅的沙发前委屈地蹲下身来,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视野里沉闷的黑暗带来可笑的安全感,我觉得我就像个什么笑话一样。
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嘛。
我只是想他能够回来哪怕跟我解释什么呢
莫名其妙地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完全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知道什么、忘掉了什么连和我交流都带着疏离的拒绝总觉得,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是要说哪里变化的话。
脑海闪烁过丈夫漫不经心瞥来的狭长双眼,半掩着眼时透出冷淡的青莲紫,温暖的阳光下,有着丝绒花瓣般丝绸质感的瞳眸纹路。
我曾经抵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因为眼瞳是棕黑以外颜色的人真的很少见
但现在轻盈地移动眼瞳时,只让我觉得寂冷,近乎讽刺的怜悯欲,只剩下灵魂都可以冻伤的生人勿近。
薄唇里毫不在意地吐出残酷的话语。
完全不是我的东西了
友人的话,可能一开始就看出异常的部分来了吧,可是他仍旧没有否定他是夏油杰这件事只是蹙眉呵斥、打
探的情绪也微妙到不可探查。
被忘掉的我,又该怎么认知他的身份和定位呢
二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坐在餐桌上,边掉着眼泪边吞下温热微凉的饭菜。
眼泪滴在桌板上,沉闷地“嗒嗒”声在动筷的声音下甚至没有轨迹停留。我很讨厌浪费食物,只能尽量把不能放的菜吃掉。
电视的声音像我幼稚的情绪,胡乱地遮掩着室内的空寂。
我感觉很荒诞。明明才结婚第二年,就会体验到看的电视剧里守着空荡的客厅和晚餐、听着电视声音一个人过的日子了。
越想越忧郁,以至于当敲门声响起,我难免愣怔地抬起头来,显得很痴呆。
“叮咚”,门铃的提醒音继而响起。
欸
敲门
是、是、怎么回事
丈夫回来了吗
怎么
在这个时候
不是在外面的餐厅吃拉面吗
几秒的怔愣后,回过神来,我无措地放下筷子,手指在围裙的边缘擦了擦。
这个点、是回来吃饭的吗
可是可是菜都冷了,卖相也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
手机手机的信息,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开车回来,所以没有来得及回我消息
他还没有回来我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到了家里他会不会失落
会不会是他想起来了
诸多的猜测涌上心头,思绪一团乱麻。
门外依旧耐心地等待着。
我囫囵地喊着“来了”的应答声,耳热心跳,颇为赧然地捂着脸,要说的话在舌尖滚过一圈,神色奇异又纠结。
预备说的话,想着见面要做什么反应比如“说怎么突然回来了、或者干脆坚持冷淡一些比较好吧”的思想乱飞,像长颈玻璃杯里乱撞的方冰。
手忙脚乱地把碗筷摆好,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心跳的声音伴随着莫名的发慌。
我低着头,压抑的情绪尾随着的是莫名的开心与很细微的别扭感觉。
绕过餐桌时,过于匆忙的我甚至撞到了小腿。
伴随着碗筷餐盘清脆的叮当声,沉闷地“嘶”了一声,伸手胡乱地把撞歪的椅子摆好。
边走边解开腰间的围裙,握上门把手的一瞬,我都想不出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抬起手心,往发烫地脸颊上拍了拍,才轻轻咽了咽口水,按下门把手,抬起头来。
“你回来了”
声音兀地,连同勉强还带着别扭情感的笑滞在半途。
手里拎着写着大大的“铜锣烧”三字袋子的友人正站在门口,俯视着我。
“晚上好。”
微微拉低墨镜,他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伤心,不欢迎我吗”
收敛下颔时,透过没有被墨色掩盖的缝隙望来,艺术品般的澹凉蓝眸眼神平静。
友人低着头,明明含着笑,声音却很凉,视线扫过我僵硬的面色,有着敛目俾睨、似笑非笑的意味,“猜猜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等错人”
怎么
怎么会是
我的视线木讷地停滞,良久,才生锈一般,转动瞳孔,挪到他的身后。
他看不出喜怒地挑眉,动了动拎着袋子的手指,“这里只有我和铜锣烧。”
我出神地静了几秒,默了默,徒劳地微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半天,只挤出一个半赧然半失落的唇角弧度,要哭不哭、自作轻松地僵在脸上。
“呀没什么”
半晌,
想起什么似得,我抬手抹了抹裙角,尴尬地朝他僵硬笑笑,眼神闪躲地低下眼,示意他先进来。
“吃过了吗先先进来吧家里没怎么收拾”
侧身让来开通道,礼貌又不好意思地,我大概苍白地笑了一下,低声回答“抱歉、刚刚有点出神。”
“悟君晚上一起吃点吧,我我做了晚饭,那个,有点多所以”
端着礼貌的笑,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呡成一条平直的线,声音有些偏高地紧绷,念字也比平常快些,掩饰什么地把鬓边的头发撩在而后,手指微动,又把它扫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侧身立在一侧,等他进门的时候,就在玄关处站着,伸手把换鞋凳放远一点,大抵是用要做什么的动作来掩饰我的失态。
低下头,我摸了摸鼻尖,“呃”了一声,说着“嗳呀、外面下雨了吗”的囫囵话,遮掩我神色的不自然。
可惜这样不会让我看上去轻松,反而怎么看都像公园角落里坐着的、期盼获得心爱的玩具最后发现没有谁会给我的小狗,叼起旁边的树枝,假装这样也很不错。
“没有。”他答着,几乎是恬静的气音,语调如丝绸般顺滑清冽,“怎么这么问”
话落,他静着没有再说话,我也不再出声,尴尬地准备伸出手,示意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帮他把东西先放起来,他先进来先。
银发的友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着我演独角戏一样,没有动作。
看到我的动作,只是很是寻常地微微俯身,单手抵着门框,身体前倾时,高颀修长的身姿很自然地,不由分说地占据了视野。
墨镜松松垮垮地从鼻梁滑落,抵在尾端,露出被霜白睫毛半掩的春蓝长眸,让他看起来有着慵松的冷感。
我恍然地想起这个人不但身材比例很好,身高也真的是非常高、总是需要我仰视的程度,我家的门框对他来说站在这里只能是刚好够用的程度。
走廊灯光投进来的光被坚实宽阔的身躯切割,我想起视线朦胧时望见的万花筒。
逆着光,他的深银的发半透明地黯淡下来,渡上一层朦胧的橙金轮廓边缘,在微低的视角里,近乎完美的容颜好看到令人失神。
微微泛着冷蓝光源的眼低垂,和光束下细微的尘粒交织,很是昳丽清冷。
时间仿佛静止了。
伸手去接袋子的动作僵在原地,他低着眼看了我一会儿,近乎透明的钴蓝眼瞳倒映着茫然的神色。
那只提着袋子的手正半抵着门框,袋绳随意地被勾在修长的小拇指处,悬在高过我肩膀的斜侧位置。
他和丈夫一样,有着宽厚而修长的手。
只是稍微动作、甚至平静地抵在下颔处,就能够看到横亘蜿蜒在皮囊下的青色筋脉,有着令人稍微有点畏惧的危险而禁忌的力量感。
不动的时候,倒统一地看起来很斯文。
如果要硬比对的话,从中指尾端连接到手腕根处,轻松地便可以抵住我的大半脖颈,微微收拢的话,可以像伸手环住小臂般,掌控肌肤下鼓动的脉搏与骨骼。
我甚至有时候会反感丈夫在晚上的时候缓慢抚上我的脖颈,他一静沉下来不说话时,就会有这样的习惯,几乎是一种爱用的特性,稍稍想停止的话,就会被他安抚意味地抵住,无止境般的后续,我还是没那么喜欢的。
总觉得会被掐死。
出神地想着,靠得太过近的距离。令我甚至能够闻到从袋子里传来的含着松香草莓馅铜锣烧的气味。与友人身上的气息交杂在一起,有着奇异的感官反馈。
我不得不想象他有没有带其它的口味,因为我实在不太喜欢吃草莓味的。
或许只有两息呼吸在空气中交
融的功夫,他微微偏头,勾着袋子绳子的手往前的动作像是破冰的暂停播放键。
慢条斯理地松开修长的微蜷指节,凑近的距离,划破无声凝冻的空气。
细绳挂在我僵在空中的手指上的一瞬,我从静止的休止符里脱出,带着冰凉微甜的气息随之后撤。
友人把抵着门框的手肘垂放回身侧,插在兜里,兀地恢复到悠然微笑的状态,好像刚才逼仄的氛围都是虚无的错觉。
仿佛有读心术,友人很轻快地就看穿我的想法,站在门前说的第一句话是“意外来的时候路过深竹月那边买的,有你喜欢的巧克力味,你为我做了晚饭吗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