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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入曾国藩幕府,兴办洋务
    容闳学成回国,但从纽约到达香港的航程十分险恶。13000海里,帆船行驶了154天。这像是冥冥中的预言,昭示他日后所要经历的磨难。这时的中国战云密布,曾国藩的湘军正和太平天国起义军在长江流域拼杀。朝廷昏庸如初,地方政府腐败而又残暴。容闳回国后刚到澳门,就看见“无数华工,以辫相连,结成一串,牵往囚室”;来到广州,他亲眼看到两广总督叶名琛杀人如麻的刑场。“日间所见种种惨状,时时缠绕脑筋”,令他胸中烦闷万状,愤懑之极,几乎想要加入太平军的行列。但是经过深思熟虑,他知道派遣留学生的“大计划”还要“依一定之方针,循序而进”。容闳希望在谋生的同时,谋一职位,以此结识和影响有权力的达官显贵。但他不到一年就“三迁其业”,这三份工都距理想甚远:给美国代理驻华公使(当时只能驻在广州)当秘书,“事少薪薄”;被朋友介绍到香港审判厅当译员,又遭香港英籍律师群起排斥;去上海海关翻译处任职,虽待遇优厚,不久却发现翻译和船主狼狈为奸、贿赂成风,他不屑同流合污,只能离去。“我对我自己的操守能够自信的,就是廉洁二字”,容闳在自传中写道,“无论到哪里,我必须保全自己的名誉,决不能使之受到玷污!”

    一个夜晚,容闳去苏州河边的教堂行祷。在回来的路上,迎面撞上一群醉醺醺的美国水手。他们人手一盏灯笼,边走边唱边喊。当他们看见容闳时,一个人一把夺走了他的灯笼,一个人抬脚向他踢来。近旁的中国人如同遇到虎狼,纷纷逃散。容闳站定不动,他用英文大声说出自己的姓名,又大声喝问抢灯笼的人是谁?那时他已在一间英国公司工作,在了解了水手们所在船只的船名后,第二天早上就送去一封措辞严厉的抗议信。船主大怒,因为容闳的公司正是他们的货主。抢灯笼的人是大副,读了船主掷给他的信,他脸色立变,急奔登岸,到公司向容闳赔罪。

    不久,容闳再次和外国人发生冲突。他的公司在拒议事件发生后的几个月后停业,只得拍卖物品。当时他在人头攒动的卖场里观看,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苏格兰人。容闳觉得有人在玩弄他的发辫,回头一看,那个苏格兰人正恶作剧地把许多棉花球系在他的辫子上。“我开始很平静,只是请他解去,”容闳在自传中写道,“但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就像没有听见。他那傲慢的态度,令人难堪。”容闳此时仍未动怒,继续说理,突然,苏格兰人一拳击来,打在他的面颊上。他终于忍无可忍,立刻还以颜色,出拳迅疾,苏格兰人“唇鼻立破,流血被面”。他死死抓住容闳的右手,容闳正想用脚猛踢,被公司主人拉开。这时有外国人喊:“想打架吗?”

    容闳正色回答:“不!我是自卫。你朋友先侵犯我,打伤我的脸。他太无赖了!”

    容闳因此在租界出了名。因为外国人在租界欺负中国人的事时有耳闻,却从未有人敢于抵抗。容闳派遣留学生的夙愿又一次被勾起,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想,有朝一日,中国教育普及,人人都懂得公权和私权的意义,那时无论什么人,谁敢侵害其权利,必有胆力奋起自卫!”

    他在苦苦等待机会。1860年,32岁的容闳已经在上海生活了4年,他不仅以他自尊且刚毅的性格,也以他优美的英文文笔闻名于十里洋场。人们都知道,这里有一位毕业于耶鲁大学的不寻常的中国青年。而容闳,则时时会想起他在耶鲁许下的诺言。

    1860年冬,容闳决定去南京——当时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探究太平军的内幕。

    当时许多西方人都把太平天国起义看成是中国的一场革命。还记得容闳童年的老师郭士立夫人吗?她的丈夫郭士立,是马克思、恩格斯的熟人。当郭士立回到欧洲,把太平天国的起义告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候,他们对中国满怀热情的期待,甚至用文学的语言描绘:当欧洲的反动分子逃亡到中国,逃亡到长城脚下的时候,他们会看到长城上写着:中华共和国,自由,平等,博爱……

    在南京,容闳和他在香港认识的洪仁玕见面了。洪仁玕当时已是太平天国的“干王”。他对容闳和同行的几位传教士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在寒暄数语后,洪仁玕就询问容闳对于太平军的观感如何,是否赞成他们的行动并愿意与之共事。

    容闳回答说,他无意投身太平军,但愿意贡献一些建议。他希望太平天国能做七件事:一是依照规范的军事制度,组织一支良好的军队;二是设立武备学校,培养大批有学识的军官;三是建立海军学校;四是建立公民政府,聘用富有经验的人才;五是创立银行制度;六是颁布各级学校教育制度,以《圣经》为课程之一;七是设立各种实业学校。

    洪仁玕与容闳详细讨论了这七条建议,然而接着便无音信。等待多日,一天,洪仁玕让人送来一个小包袱,容闳打开看,是一枚官印——他们要授予容闳四等爵位。

    容闳很失望:他的治国意见不被采纳,太平天国充满蒙昧,对中国政治决无革新的影响,与他想建立的“中华共和国”相去甚远。

    不过,太平天国之旅令他终生难以忘怀,直到垂垂暮年还在思考有关太平天国的问题,并在《回忆录》中专辟一章《对于太平军战争之观感》,提出了几个值得人们注意的观点:他明确指出太平天国起义爆发的根本原因是清政府的腐败;他认为太平天国失败的原因之一是纪律松弛和道德堕落;断言太平天国式的农民革命既不能解决中国社会的根本问题,也不能把中国引向一个光明的未来。尽管这样,容闳并未全盘否定太平天国起义在中国近代史上的积极作用,正如他所言:“这次叛乱的唯一良好后果,就是打破了一个伟大民族的死气沉沉的气氛,使他们觉醒,意识到需要有一个新国家。”

    容闳在失望和孤独中又度过了三年。在一个多数人都还在昏睡的国度,醒来是痛苦的。容闳此时正从事茶叶贸易,虽然赢利颇丰,却抑郁不欢。在一次贩运茶叶的途中由于遭遇匪徒,他身心受到重创,在上海卧病数月。“我的志向是改造中国,应在大处落墨,”容闳在《回忆录》中回忆当时的心情,“像这样为生意忙碌,我的事业终将是水中捞月!”

    就在此时,一条意想不到的路在他面前出现了。

    在上海,一些中国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他成了朋友。突然有一天,有人向他转达了曾国藩的邀请。原来是因为那些学者的介绍,引起了曾国藩对容闳的注意。

    1863年秋天,曾国藩在安庆大营约见容闳。他的名帖递入不到一分钟,侍从立即引他入见。曾国藩请容闳坐到他旁边,含笑不语,足足打量了容闳几分钟,仿佛要看清容闳的外貌有何异样。

    曾国藩说:“我看你的相貌,就知道你是良好的将才。你目光威严,一看就是有胆识的人,定能发号施令,驾驭军旅!”

    曾国藩的意思并不是让容闳带兵打仗,而是看出他性格坚毅,能担当大任。当时曾国藩已接受学者们的进言,决定设立西式机器厂。约容闳见面,是要与他探讨机器之事。几天后,曾国藩又一次约见容闳,他开宗明义:“如果今天要为中国谋最有益、最重要的事业,应当从何处着手呢?”

    容闳内心想说的是兴办教育,改造中国人的思想,培养西式人才。但此时,他顺从曾国藩的期待,还是决定先从器物层面入手,于是提出兴办洋务,建立工厂。曾国藩深以为然。

    曾国藩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他精于理学,崇尚礼教,为剿灭太平天国立下大功。但他也清醒地洞察了中国闭关锁国、远远落后于世界潮流的深重危机。曾国藩认为自己生平有“三耻”,其中之一是“天文算学,毫无所知”。他早在1860年就发表过“驭夷之道,贵识夷情”的意见,对“洋务”格外留意。容闳曾亲眼看见,在曾国藩的总督幕府中,法律、数学、天文、机械等专家上有百人之多。

    容闳向曾国藩直言相告,中国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创设一个只适于制造来福枪的机器厂,而是要建设一个能适用于制造来福枪、大炮、弹药以及其他各种专用机械的机器厂。曾国藩全权委托他购买“制器之器”、聘请外国工匠,要求他详尽调查何种机器于中国最为适用。于是这年冬天,容闳赴美定购“制器之器”。

    1865年春天,订购的机器全部运抵国内。江南制造总局有丁日昌收购的旗记铁厂的全套设备和容闳采购的“制器之器”。两部分较为先进的机器合在一起,“其中各种紧要机器工程,无不全备”,弥补了以前机器不齐全的缺陷。到了19世纪末期,江南制造总局已成为中国乃至东亚最先进、最齐全的机器工厂了。

    容闳作为一个纵观全局的中国近代化实践者,认为实业计划和教育改革同样重要。他于1867年6月在上海发起筹建华商轮船公司,并且草拟了《联设新轮船公司章程》。这个章程多达16款,是代表华商提出的第一个民营轮船公司方案。它在集股、管理、分红诸方面仿效了资本主义企业的形式,试图通过发展中国新式轮船航运业,打破外商对这一领域的垄断。

    清朝当局对于容闳创设轮船公司的条陈似乎并未看重,直到19世纪70年代初,洋务派才意识到“中国宜组织一合资汽船公司”的重要性。1872年,李鸿章以北洋大臣的名义筹办“轮船招商十九事宜”,并把这个以吸收民族资本创办的民营航运企业定名为“招商局”。筹建“招商局”的朱其昂在拟定该局第一个章程时,把容闳五年前提出的章程作为重要借鉴文件。

    域外文明的引进往往遵循器物—观念—制度三部曲,购买“制器之器”属于器物文明的引进,但容闳最着力的一直是“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而向国外派遣留学生则是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