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很彷徨,我不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如果就此放弃,寒窗十几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如果不放弃,学一门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是一种痛苦,也许会是终生痛苦。就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计算机系一年级的S君(请原谅我不说出他的名字)。
S君来自青岛,虽然他学的专业令许多人羡慕,可他自己并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音乐,他收藏了1000多张CD,书桌抽屉里,衣服箱子里装的全是CD。自从进了大学,S君就很少去听课,不是躺在床上听CD,就是趴在桌子上作词作曲。大一上学期,他每门功课都亮了红灯。我没有问过S君,他为什么要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也许是父母武断的决定,也许是阴差阳错的无奈,也许是像我这样糊里糊涂进错了门。因为在我的同学中,不少人就是这样进来的。
如果在大学生中作一个“你所学的专业是你喜欢的吗”的调查,也许会有一半人回答“不是”。因为当初,大多数人都将考上大学作为底线,而并非将志趣和爱好作为底线,不管是考前填报志愿还是考后填报志愿,都会有人为了能上大学而作出无奈的选择。在我的同学中就有些人是因为“服从调剂”被调剂过来的,现在所学的专业与他本人报考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这个调查结果成立,该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不幸的事啊,也就是说,大学生中有一半人是在学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不知有没有人对大学生的就业去向进行过追踪调查,他们中有多少人是在干本行?如果学了4年又干别的去了,对于个人来说,辛辛苦苦拿到的文凭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可是对于教育资源本就短缺的国家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认识S君后,我们常在一起唱歌、弹吉他、聊天,也倾诉各自心里的苦闷,我们觉得,仅仅为了一张文凭在学校混下去,是浪费生命,不如离开学校去做自己感兴趣的、喜欢做的事。
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明白了,我之所以对所学的专业提不起兴趣,是因为那个在儿时就潜伏着的梦苏醒了,摄影才是我最喜欢最热爱的。
1998年5月,我给父母写了一封信,态度坚决地提出要退学,并谈了退学的种种理由,我说,我不愿将生命耗费在我不感兴趣的学习上。我不知道我的信给父母带来怎样的震惊和不安。
几天后,母亲从北京赶到上海。我以为母亲一定会严厉地训斥我,没想到,她见到我后平静地说:“你不喜欢现在的专业,我跟你爸都能理解,但是,不能不上大学。”那天晚上,我和母亲在林荫道上一边散步一边交谈,母亲讲了许多鼓励我继续上大学的话,她答应让我转校。
从不求人的父母,几乎动用了他们所有的关系,上海另一所重点大学终于同意让我转到该校广告专业。
虽然这并不是我喜欢的专业,但我不忍心伤害四处为我奔走的父亲和母亲。1998年9月,我作为该校98级新生入校学习。
“既然结论有了还是惟一的,还用得着学吗?”
刚进校我就打定了主意,好歹将4年学完,拿到本科文凭后再去干自己喜欢干的。
没想到,不到一年我就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失望是从哲学课开始的。
我对哲学一直怀有好感,如果没有哲学家,人类也许还在黑暗中摸索。可是学校开的哲学课却让人失望。单一、陈旧的教材,死板、僵化、照本宣科的教学,使这门课变得索然无味。
就是一个学期不去听课,只要考前背两个晚上也一定能过。既然别人已经代替我思考了,我还需要有思想吗?这样的哲学课培养的只会是思想的懒汉。
这个世界一刻也没停止过思考,每一个时代都有以思考为职业的哲学家。从古希腊哲学到现代哲学,从泰勒斯、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培根、笛卡尔、休谟、康德,到20世纪分析哲学家群体,在浩瀚无边的思想海洋里该有多少智慧的浪花,可是我们的哲学课却视而不见。这样的哲学课只会使我们成为井底之蛙,思想神经萎缩。
大一上学期临近期末考试时,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论文,我写的题目是“哲学的末路”,探讨的是哲学的危机和困境。几天后,老师找我谈话,说:“你可以有不同的观点,但是最后评价你的还是考试,如果考试时你这样答题肯定不行,你可以保留自己的观点,但是答题时,你必须按标准答案做。”当时我心里就很悲哀,不知是为老师,还是为自己。既然结论和观点都是现成的,而且还被规定为是惟一的,还用得着我去学吗,还用得着我去思考吗?从这以后,哲学课我基本上不去听了。
大一下学期开了现代诗歌课。这本是我很喜欢的一门课,可是听了几课后,我再也不想去听了。诗是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是思想与思想的握手,诗是一种意境,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和瞬间的顿悟。可是老师却将诗进行硬性切割,一首完整的诗被肢解得七零八碎,而且不管什么类型的诗都要归纳出个一二三,都要上升到一定的思想高度。这种教学常让我有一种强X诗意的感觉。它使本来很丰满很动人的诗,变成了丢肉失血的骨架。苍白的骨架,又谈何美感。
这一切都让我失望,这就是我十几年寒窗苦读梦寐以求的大学吗?我来这里求知,可是我又学到了什么呢?有的老师十几年讲一本教材,有的专业甚至还在使用60、70年代出版的课本。计算机硬件和软件技术的升级更新,已经在以“月”和“日”计,可是我们使用的计算机教材还是90年代初的版本。
失望还来自周围的环境。我有一位同学,每天都过着机械、刻板的生活,专业课不怎么上心,却拼命在学外语。我问他学了外语以后干什么,他回答说“出国”,我又问:“你出国以后干什么?”他一脸茫然。在大学里,像这样的同学为数不少。还有一些同学终日无所事事,经常逃课到校外泡网吧,在网上聊天玩游戏,因为他们太空虚太无聊。
为了使自己不至沉沦迷失,我开始自学有关摄影的理论书籍,我参加校学生剧社,演话剧、舞台剧和小品,我还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为盲童录音制作历史故事和中外名著。
到了大二上学期,爱好音乐的S君已义无反顾地退学回了青岛,快乐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那些日子,我一次次问自己,仅仅为了一张文凭付出4年时光值得吗?虽然一百次一千次地认为不值得,但是我怕又一次伤了父母的心,所以一直迟迟不能下决心。
也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老师将经常旷课的学生名单交到了学校,那上面就有我。有关领导找我们谈话,让写个检查保证以后不旷课。其他同学都写了,只有我没有写。我想,我该下决心了,如果再拖下去,也许我会失去今天的激情。
早春2月,我去学校办了退学手续。
感谢父母,他们平静地接受了我退学的事实,使我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压力。他们每个月给我200元零花钱,他们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希望你走好。
我将父母每个月给我的200元零花钱几乎都花在买影碟上,那些日子,我看了四五百部中外影片,一些优秀的大片和艺术片我反复看,分析和研究各种镜头的使用。除了看电影,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放在阅读有关电影摄像、电影导演的书籍上。
就在这时,一位朋友告诉我,北京电影学院后面有一家黄亭子酒吧,每周六、周日放电影,在那里看电影的大都是一些电影爱好者。从这以后,黄亭子酒吧几乎成了我每个星期必去的地方。在那里,不但能看到在电影院难以看到的欧洲艺术片、亚洲的新电影,还能看到很多独立电影、纪录片、留学生短片、“实践社”社员的DV作品。“实践社”是一个由喜欢看电影和拍电影的年轻人组成的民间组织。
北京城里还有几处放电影的酒吧,有三里屯的“燕尾蝶”酒吧,北大东门的“雕刻时光”酒吧,北大西门的EveryDay酒吧,中央关院附近的“风向标”酒吧等。不过,我去得最多的还是黄亭子酒吧。因为那里没有最低消费,常常不用花钱就能看一下午电影。在那里,我认识了许多像我一样做着电影梦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