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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见,去结婚!
    去殡仪馆的路并不好走,那条路久年失修,路面坑坑洼洼并且经常堵车。张笑影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坐在出租车上,身边是不放心她非要陪着来的斧子。斧子在得知纪言的死讯时,才明白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他反复的思考着那天在方夏家,出现的男子是纪言还是纪深?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时,斧子放弃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做人还是活的糊涂点的好。

    出租车终于到了,张笑影下了车,沉重而缓慢的向殡仪馆走去。外面的阳光很明媚,天空很蓝很寂静。殡仪馆不远处的树林里偶尔飞出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微风和煦,吹动树上的枝叶瑟瑟发响。殡仪馆里的人很多,她低着头,和斧子一起默默的躲到一个角落。葬礼还没有开始。灵堂的四面挂满了白色的帐子,随着门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摆动着,黑色镶边的相框里是纪言冷漠的面容,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斧子专注地望着遗像,他在心里不禁感叹道:人的生命真是脆弱!这是斧子生平第一次参加葬礼,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有的只是对死者的惋惜和对好朋友张笑影的心疼。他抬眼望了望张笑影,她的脸色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并且神情恍惚,斧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过去看他最后一眼吗?”斧子轻声的问。

    看着灵堂上冰冷的水晶棺材,她默默的摇摇头。她不要去看睡在棺材中的纪言,永远不要。心碎的感觉是什么?是一刹那的天崩地裂,是毁灭之后的日日夜夜。

    张笑影呆呆的看着灵堂上纪言的相片,他的眼中仿佛有最美的星辰,那是她终年未见过的景致,那眼神,只看一眼,心都仿佛被深深的扯碎。

    这时,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声传进了张笑影的耳朵,寻声望去,纪言的母亲正被两名中年女子搀扶着,悲伤已经使她全身瘫软。张笑影眼泪立刻涌出,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这一幕来得更凄凉呢?纪言母亲身材依然是凹凸有形,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绝对是风韵犹存。张笑影不禁缩了缩身子,纪言母亲的嚎啕大哭让她有种惧怕,一低头,自己的泪水洒在手背上,热热的,又慢慢的干涸。突然,纪言母亲朝一直跪在遗像面前的纪深扑过去,长长的尖利的指甲划向他的面颊,她撕心裂肺的吼叫:“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真不该念着你还是我儿子,答应纪言让你回公司,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回来,纪言又怎么会死?他从来都不骑摩托车的,又怎么会骑上你的摩托车出车祸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了他……”旁边的人扑上去想要拉开他们,可他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纹丝不动,她一手抓着纪深的衣领,另一个手使劲的扇着他耳光,纪深的嘴角已经渗血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躲闪,没有恳求,他悲哀的目光瞥向张笑影,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震撼和不相信,竟然扬起嘴角笑了。

    “不要打了!”张笑影的声音大的足以让全场的人都静止下来,纪言母亲缓缓的松开手,转过身子向她看过来,她那双浮肿的眼睛充满怀疑:“你是哪位?”

    张笑影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坚定的说:“我是纪言的女朋友。”

    纪言母亲愣了一会,瞥了一眼握住她手的斧子,嗤笑一声:“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儿子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

    这声嗤笑让她像一个猛然清醒的孩子,魇了梦,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斧子恼了,刚准备发脾气,却见满脸伤痕血迹斑斑的纪深轻轻的说:“她的确是纪言的女朋友!”

    纪言母亲愣住了。张笑影抬眼看着纪深,纪深那双澄净的眸子有着很深邃的苍然,寂寞斯人一般。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是一片干涸的湖,剩下的只是苦涩,真的无法继续流泪。张笑影移开自己的目光,突然,人群拐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让她惊讶。是方夏。

    方夏蹲在地上瞪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燃烧的纸钱,一阵微风吹过,那些纸钱如同振动翅膀的蝴蝶一般飞上天空……她的唇角边甚至荡开惨淡的微笑,张笑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如此悲伤的笑。她忆起方夏跟她提起纪言时那种淡淡的口吻:“不熟。”而现在,她为何为了一个不熟的人而悲伤呢?

    身边的斧子已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方夏,斧子的眼中露出凄凉。从认识方夏起,她的爱情似乎就是空白的,斧子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走的很近,从来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说过多的话。在她的脸上,他从来都无法捕捉到丝毫笑容,一直都是冰冷的表情。而她偶尔露出的笑容却让他感觉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稀里糊涂的看着她怀孕、生子,却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可他并不介意,他已经被她身上阴郁的气息所笼罩,只要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都可以看做是理所当然。

    大概是火光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所有人都自动闪开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灵堂这个拥有清冷绝世容颜的女子,方夏浑然不觉似的自顾自的烧着纸钱,她的身边,跪着一个几岁大的男孩,那男孩扭动着不适的身体,显然下跪不是他的本意。终于烧完了手中的纸钱,她缓缓的起身,拉起地上的男孩,她漆黑的眼睛无所畏惧地向跪在不远处的纪深张开着,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绝艳笑容,殷红的双唇对着他无声的吐出几个字。纪深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方夏。然后方夏轻蔑的笑了,她的嘴角挑起惨白的微笑,她牵着身边小男孩的手,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的走出灵堂,直到出租车扬长而去,众人才做梦般清醒过来,灵堂上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女人是谁呀?还带着个男孩。”

    “长得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子。”

    “来为纪家大公子烧纸钱,却只是微笑而没有泪水,可真奇怪。”

    “就是啊,就算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也该掉几滴泪水啊。”

    “我看这个女人不一般,狐狸精一般,叫人看了害怕。”

    ……………………………………

    周围细弱的议论声像漂浮在空气中的气泡爆开一般,让张笑影头疼欲裂。她想要对斧子说自己感觉不舒服,却发现斧子的目光已经定在那堆纸灰上,他在看见方夏的瞬间便怔愣许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底却空得让人绝望。灵堂的议论声透过浑浊的空气传进他的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方夏走了。

    整个灵堂似乎变得空荡荡,犹如他那一瞬间冷下来的心脏。

    她都没正眼看他一下。

    她又何尝正眼看过他?

    回去的路上,斧子和张笑影沉默着。

    快到家的时候,她微微拧着眉,看着他。

    他也微微拧着眉,看着她。

    望着张笑影那清亮而又熟悉的目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让他的鼻子一酸,他微微张开嘴,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张笑影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系到了他的脖子上,认真的为他打了个好看的结:“天渐渐凉了,多穿点衣服。”

    斧子抬头冲她笑:“谢谢。”

    张笑影疲倦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客气什么。咱俩啥关系啊,从光屁股玩到大的。”

    下车的时候,斧子解下围巾还给她,笑影犹豫了片刻,没有接过来:“我都到家了,你还段路,系着吧,别受凉了。”

    斧子执意还给她:“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娇贵啊。”

    她无奈只好接了过来。

    “那我进去了。”笑影说。

    斧子看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心中的疑问,那天在方夏的酒楼,和方夏争执的那个男人是纪言还是纪深?方夏今天带着孩子来到纪言的灵堂,说明孩子是纪言的。斧子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笑影,可他酝酿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

    笑影看着他,苦涩的一笑:“斧子,人有时候要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放弃吧,不要让自己那么苦。”

    斧子明白她说什么,沉默了片刻,说:“笑影,我对她的感情已经成了心中埋藏了许久的刺。它们坚定而有力的冲出土壤。如果拔掉这些刺,我的心上就会布满大大小小的洞。”他低头:“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心千疮百孔。”

    张笑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动容的直摇头,眼泪甩出眼眶:“斧子,如果,如果你喜欢的人是我,那该有多好啊!那我们就不会这么悲伤了。青梅竹马,多好的恋人。我就不会爱上别人了。”

    斧子苦笑,勉强压抑着心底丝丝缕缕的疼:“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先爱上别人的。唉,不过话说回来,在你面前拉屎都懒得关卫生间的门,实在是不来电啊!”说完,斧子以为她会给他一脚,可他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动静。他沉沉叹息,收拢双臂,将她密密圈抱住:“笑影,张笑影,加油!你是打不死的小强,拿出你的小强精神吧!日子终究要过的。”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

    回到家中,她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水,一低头,一滴鼻血滴入水里,溶解、旋绕,水一点点地汇入红色,整个杯子开始散发出点点幽静的下坠的血红。她慌忙抬起头,用手捏住鼻子,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上火了。

    这天晚上,纪深没有回来,想必是为纪言守灵。

    夜里,张笑影悄悄放飞了一只孔明灯,望着天空中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她对着茫茫夜空低声说:“纪言,我在说‘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去看水晶棺里纪言的遗体,遗体告别时,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斜瞥一眼。当她看见水晶棺中纪言左腕上熟悉的佛珠便不可抑制的颤抖,是斧子强行把她拉到一边不让她再接近纪言的水晶棺。恍惚间,她还记得纪言虔诚地对她说:“戴着这串佛珠,会一辈子保佑我。因为我是虔诚的信徒,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想起斧子刚刚跟她说的话,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上已经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闷闷的疼,风贯穿而过,回声不绝。

    张笑影的生活似乎又回归平静,她和纪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成了两颗固守自己阵地的棋子,各自不肯也不愿意涉足对方的领地。有时候,张笑影知道纪深想要跟自己说点什么,可她一转身装作看不见。偶尔,他们也会就着不冷不热的话题说上几句,例如最近可能会有雨,天气预报说会有冷空气……但他们心有灵犀般的绝口不提纪言,纪言这个已经消失成一堆烟的人就那么硬生生的在五光十色之中,揉进了张笑影的心里,咯得她生疼,却又磨砺成了一粒珍珠,光彩而珍贵。

    张笑影感觉纪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他的眼神不再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满不在乎的,他常常艰难的抬起头呆呆的望向夜空,像个无助的孩子。好几次张笑影半夜起床喝水时,捧着水杯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剪纸般脆弱,在风中瑟缩着身体,湿重的寒气裹在他周围。她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冷得直打哆嗦,望向穿着单薄衣衫的纪深,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房睡觉。要说什么呢?如果他觉得这样心里会好受些,为什么不随他去呢?张笑影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客厅传来那老式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滞重而拖沓。她觉得现在的纪深和纪言沉甸甸地交错,搅成黑色的漩涡,让人绝望地下沉,下沉……前几天,接到恭小米的电话,说是已经和沈阳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正准备进行最后之旅——西藏,恭小米甜蜜的在电话中告诉她,她和沈阳准备回来就结婚。张笑影笑了,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她一点也不觉得仓促,还有什么能比他们这大半年时间日日夜夜相伴在一起更能了解对方呢?

    张笑影突然很担忧纪深,不聒噪的纪深让她很不习惯。纪深变得过于安静,也过于听话了。无论张笑影说什么他都会说好。有次他挡住她的路,她心情又不好,于是大声的冲他吼:“你就不能少在我眼前晃悠吗?”他很快让开,平静的说:“好。”于是白天两人都在家的时候,他便很少出现在她眼前。有时候不小心碰在一起,他如同海水般温和的笑。张笑影望着他脸上的笑愣了一秒钟,心底有什么被迅速地摧毁了。像是重生一般,干涸的心底掠过一阵摧枯拉朽的风。

    天气越来越冷了,张笑影翻箱倒柜的翻找着自己冬天的羽绒服和毛衣,不争气的又想起爸妈。这对狠心的父母。张笑影吸着鼻子,眼眶红了。打开房门,餐桌上空空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纪深开始喜欢吃烧饼了,并且总是在吃过后给她带回两个热乎乎的烧饼。有时候是肉馅的,有时候是夹鸡蛋的,还有夹土豆丝的。

    张笑影悄悄推开纪深的房门,他还在熟睡中。高大的他把身体蜷缩成虾米似的,张笑影没想到他居然有着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看着他那如婴儿般的睡颜,忽而梦哭忽而梦笑,张笑影觉得自己似乎很残忍,对纪深。她轻轻的关上门,穿好衣服带上钱包,决定今天要为纪深买回烧饼,一直都吃他买的烧饼。

    早冬慵懒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头上,可张笑影依然觉得有点寒冷,不禁苦笑:年纪大了,连这点寒都受不住了。这家烧饼小吃部很不起眼,靠近吊炉的地方黑乎乎的,感觉很不卫生。但这并不能影响它的生意,好闻的烧饼味儿弥漫在这小店的周围。张笑影使劲的对着双手哈了口气,早上真冷。张笑影望着长长的队,头皮有点发麻,正准备去排队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边跑边往双手哈着气,看见她,他一愣,缓缓的走过来,诧异的问:“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望着他那憔悴的面容,想到他的睡姿他的失眠他的早起,张笑影的眼中升起一阵雾气:“纪深,今天,我们去游乐场玩吧。”

    他宁静狭长的眸子中有水波流过,他的声音平淡而略带忧伤:“张笑影,生离和死别,你觉得哪一种更让人痛苦?”

    张笑影注意到,他开始连名带姓的叫她,他们之间真的有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了。

    张笑影沉默,他落寂地说:“我宁愿选择死别,生离的寂寞真的让我无法忍耐。所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张笑影大震,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看着纪深,他穿着纯白色棉布的休闲棉衣,有些许格子,那种白像安妮说的锐丽和刺眼的色泽。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眼睛,直看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他问她:“不是说要去游乐场吗?你是继续站在原地看我,还是准备去游乐场?”她这才恍然惊醒。

    公车摇晃着驶向方塔游乐场,还没到站他们已经看到龙腾般的过山车,此刻张笑影的心中突然涌出整个乐园般庞大的尖叫与欢笑,它们呼之欲出。她激动的趴在窗口看向游乐场的方向,车停了,纪深使劲把趴在窗口不舍得移步的她拖下车。他们跳下站台望着人群中一对对走向方塔游乐园的情侣,纪深问:“先玩什么?”

    “摩天轮已经转动了三圈了!”张笑影开口说。

    “小的时候,每次经过这里都央求妈妈带我来坐摩天轮,可妈妈一次也没有带我来。后来爸爸妈妈离婚后,我一个人经过这里,仰着头看了好久,有位路过的大姐姐告诉我,传说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当人们仰望摩天轮的时候,就是在仰望着幸福。于是从那以后,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不想抬头看摩天轮,我不想总是仰望着幸福。那些幸福不属于我,仰望的感觉就好像变成海岸边一块孤独的礁石,默默忍受别人幸福的波浪一次次冲涮着自己。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坐过摩天轮,这是我第一次坐,如果待会我害怕的话,你不要笑话我!好了,我现在去买票!”纪深腼腆的笑了笑,转身向售票处走去。张笑影呆如木偶般的望着纪深的背影,纪深真的变了。变得不像是纪深了,他变得……让她心疼。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自从纪言死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深刻。现在的纪深,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便是喜怒无常。

    他时而犹如清冷的河水,一举一动,都仿佛千年的寒冰,终年不化,时而犹如如沐的春风,一瞥一笑,都好似天幕的流云,晴空万里。或者狂风骤雨,或是温暖如潮,她始终猜不透他。

    一圈、二圈、三圈……张笑影默默的数着,摩天轮打开了梦幻的彩灯,在白天的光线下依然醒目。纪深还没有回来。

    四圈、五圈、六圈……时间被无限拉长,等待如此的漫长而煎熬,张笑影坐在人群稀疏的大台阶上,双臂抱着纤瘦的身体。纪深该不会不回来了吧?这个想法让她紧张起来,她一下站直身体,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着。

    “小姐,在等谁呢?”转过头,纪深站在身后摇晃着手中的两张票,逗她。

    “怎么这么久啊!”她垮着脸问道。

    “队排的很长。怎么了?像个被抛弃的怨妇表情!”纪深把票塞到她手中,径直向前走去。

    “喂,站住!”张笑影喊道。

    纪深定格般站住,回过头,等她赶上来。谁知她结结巴巴的说:“嗯……那个,那边是过山车。”

    他眯起眼睛:“对啊。我们不是去坐过山车吗?”

    她急了:“我我我我从来没坐过过山车!”

    “我也从来没坐过。有问题吗?”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子看不出一点情绪。

    “呃……我是说,我们还是去坐摩天轮吧。你不是说小时候一直想要坐的吗?”她跑上前拉住他的手,讨好地笑。

    他甩开她的手:“小时候的幸福,长大以后未必还觉得是幸福。并且摩天轮转的那么慢,就像老妪一样老态龙钟的,一点一点地挣扎着,从起点出发又回到了起点。你觉得很有意思吗?张笑影,你是不是害怕了?”他探究地看着她的脸,“张笑影啊,你要是害怕了就明说,我不勉强你的。”

    “害怕?当然不是了!”没有谁会承认自己胆小,女人也如此。

    纪深见她如此,扭头径直朝过山车走去,张笑影张了张嘴,认命般地跟了上去,嘴里嘟噜着:“摩天轮是从起点来到终点的好不好,它的起点就是终点。”

    坐在座位上,纪深冷着脸提醒她:“待会叫的声音的不要太大,我怕耳膜刺破!”

    张笑影冷哼一声:“管好你自己得了。”

    这时,后排的人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

    系好安全带,还来不及深吸一口气,车已经启动了,在张笑影的一声惨叫中,一段极速旅程开始了。

    随着过山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张笑影的嗓门也越来越大,身边的纪深惬意地享受着张笑影的尖叫声给耳膜带来的冲击,把痛苦用极速甩掉吧。

    “嗒”,一滴水打在纪深脸上,他瞥过头看张笑影,她极度惊吓下猛烈的甩着脑袋,估计脸上已经是泪如泉涌。看着世界在眼前变得颠倒旋转,纪深情不自禁地握紧她的手:“张笑影,就让我们这样过吧,忘记纪言,忘记一切!我永远在这里,在你的身边握住你的手。”

    张笑影安静下来,突然间什么也不怕了。看着远处不管人世悲欢只顾独自旋转的摩天轮,她奇异地感到身边这只手不断传来的温暖。她转头看着纪深的眼睛,他轻轻地微笑,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幽深的眸光如飞雪,越过所有,投落于虚无缥缈处。张笑影抬起他们相握的双手,瞥见纪深白皙的胳膊上手腕处有一圈更白皙的皮肤,头脑中一个闪电飞速而去,可那束闪电惊魂一现,来不及抓住什么便掉入了深渊。

    只是突然,悲伤的盐份中忽然加入一瓢水,开始变淡了。

    张笑影笑了。

    随着过山车向下冲,张笑影拼命喊叫,让心底的悲伤连着恐惧一同迸发,身边的纪深有隐约的担忧,表面却装作一副冷淡不如所动的模样。

    等到下车,看到张笑影煞白着脸伪装出的开心与“我不怕”的神情,他才放下心来。

    “耳朵快聋了,叫得跟杀猪似的。”纪深挖了挖耳朵抱怨。

    “又不是我一个在喊,满车的人都在喊好不好。”张笑影抗议的说。

    纪深微微一笑,那微笑如此优雅,仿佛月光一般,让人无法移开眼睛。一时间,张笑影竟不敢,也不忍再看那淡漠的容颜,他和那个人如此相象,温柔而坚忍,独自承担痛苦的样子更是无处不像。

    不,他是纪深,他不是那个人。张笑影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可她的眼角,还是忍不住望向他眼底的深处,即使是溺死。

    从游乐场回来的路上,他们重新恢复了沉默。

    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改善,似乎游乐场那天的欢乐和开心从来都没有发生。虽然依然疏离,可张笑影觉得自己越来越迷恋纪深的眼神,并且她固执地认为纪深一直拥有那眼神。那简直是一口幽深的老井,井壁周围布满潮湿滑腻的苔藓。深的望不见底,只有满眼沉沉的黑,漆黑。每次张笑影都很用力地去看他的脸,熟悉而陌生的脸,这张脸到底是纪言还是纪深她分不清了。或许她从来就没能分辨他们,她觉得现在,总有浓雾把她和纪深隔的远远的。现在的纪深,表情永远是冷淡的,或许在纪言死后他就学会了把一切都掩藏在这份冷淡中,他的心扉挂上了一把生锈的铁锁。

    其实有时候,张笑影真的很想接近他,和他说说话谈谈心,弄明白他眼中闪烁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他的目光总是游离,沉浸在他自己营造的气氛中。当她彻底放弃跟他交谈时,他又会趁她不注意偷偷的审视她。偶尔跟她对视时,那眼里平静如湖,没有一丝邀请,却扬起嘴唇对着她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张笑影觉得她和他就像是站在茫茫大海中的两个岛屿上,只能遥遥相望,彼此凝视,却无法逾越,除非溺水身亡。每天的早餐,依然是他早早去排队给她买回的两个带馅烧饼。

    张笑影终于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公司做文员。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本事或者说运气找到的工作,她很珍惜。工作很忙,忙到足以忽略一切。当她注意到纪深心思沉沉时,已经是她上班后的一个多月了。

    “你为什么不去找点事情做呢?”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最近他烹饪的技术倒是长进了不少。

    他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我是想啊,可是我母亲连见都不肯见我,更别说让我帮她做事了。”

    她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探询似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你母亲?”

    他偏了偏头:“嗯?”

    “哦,以前从来没听你叫过‘母亲’,所以……”她观察着他的脸色,说。

    他静默无语,脸上一片冷淡。

    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说:“不叫,她也是我母亲。能改变这个事实吗?”

    “我每天上班你一个人在家都做些什么呢?不寂寞的慌吗?”

    他拨弄着碟子中的菜,低着头淡淡的说:“我从来就没觉得寂寞,我的字典中早就没有‘寂寞’这个词,因为我从不奢想什么。只是真实的想面对现实。我从来没让任何一个人进驻自己的心里去。因为我害怕他们进去后,会在我心里使劲的折腾我。但我还是渴望有人可以走进我的心,它空荡荡的太冷清了。所以,我在我心的左边开了一扇门,我从来都是紧闭着这扇门。而现在,有人进去了。并且她还带着一份疼痛,疼得我的心承受不了。只好转移到了我右边的胸。现在,一直在右边疼……左边的心开了扇门,变得空荡荡,右边的胸口却木木的疼。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时间去寂寞,我的时间都用来抚伤。”

    蓦地,她的心中涌出千万的疼意,无声无息,蔓延至整个心底。她低下头:“纪深,以前你不像这般煽情的。”

    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半响才哑然失笑:“我是不是疯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其实做人,不用想那么多,如果想要的话,就放手去搏。做人瞻前顾后的也是痛苦。”

    他悲哀的看着她:“迟了,我再也没机会去搏了。我做错了。”

    她愣了一下,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他一低头不看她:“我去洗碗。”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她的心里悲伤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抛掉你身上的枷锁?

    这天,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下班时间,张笑影长吁一口气,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终于来临了。正当她收拾好东西起身往外走时,被部门经理拦了下来:“小张,别急着走。大家都别急着走,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公司请大家吃晚饭,一律不许缺席啊。”

    单位其他同事面面相觑,张笑影也一肚子不相信。请吃饭,这么好的事?一向抠门的公司,竟然要请他们吃饭,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可以说是令人匪夷所思叹为观止。

    要知道,这家公司绝对属于那种一分钱掰两半花的单位。

    举个例子吧,办公室的饮用水,一般单位都是一星期换一次,本公司要求三星期换一次。美名曰:如果不节约用水,地球上最后一滴水将是我们的眼泪。

    天啦,每天对着电脑,屋里又这么干燥,嘴唇起泡发干,如果再不多喝点水,还不干渴而死?每天上班,张笑影都觉得是去上甘岭,要做好一切抗旱的准备。并且公司加班从来不给加班费,部门经理是这么跟他们说的:“你们都是可爱的80后,爱党爱国爱家的80后,公司就是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干活,你还能要钱吗?”张笑影他们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可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是活得最累的80后呢?现在工作难找啊!于是每到周末时间,张笑影的电话一响她就心惊肉跳,如同午夜凶铃,生怕被万恶的公司叫去做事。

    这样把勤俭节约深入骨髓的公司,竟然能狠下心摆了几桌饭,真够令人惊奇的。

    看着其他同事,也是跟她一般紧锁眉头,一副要上刑场的决绝表情。管他呢,不吃白不吃,不吃公司该剥削的也照样剥削。

    不管公司请吃饭时啥目的,总之这顿饭张笑影吃的是够兴的,酒足饭饱拍了拍肚皮,拎着包朝家的方向荡去,想靠走路来消化消化胃中的食物。张笑影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天气越发的寒冷,她打了一个寒战,躲在厚实的羽绒服里瑟瑟发抖。

    前面走着一对青年男女。

    那男孩子温柔的低头问女朋友:“宝贝,冷不冷?”

    那女孩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鼻头和耳朵都冻的红红的,却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冷。”

    男孩子无奈的看看她,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女孩子的身上,有点儿责备的说:“不冷才怪!这么冷的天,你执意不肯穿羽绒服,感冒了怎么办?”女孩子抿着嘴,对着男朋友甜甜的笑:“感冒了不是有你在身边嘛!”

    “我又不能替你感冒!”男孩没好气的说。

    “可你会心疼呀,看着你心疼的样子照顾我,好开心啊!”女孩故意打趣他。

    男孩摇了摇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依偎着取暖。

    张笑影红着眼睛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好像是一个偷窥幸福的局外人,羡慕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甜蜜。她想,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宝贝”,虽然很肉麻,但依旧期待。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路边商场饭店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的点亮起或幽暗或斑斓的盏盏灯光。远远看去好像一条散发着无穷魅力的珍珠项链把零散的房屋串联到一起。张笑影觉得头沉重了许多,周围的事物有些旋转,她自言自语着:“这就是喝酒的下场。早知道该拒绝的。”可事实上,即使再来一次她也不会拒绝的,谁能在领导的举杯下说“不”呢?

    快到家了,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边跳来跳去,她傻笑着迎了上去。

    “纪言,纪言,你在等我吗?”她踉踉跄跄的扑向他。本来看到她一脸欣喜的他脸色大变,他默然的扶住她,冷冷的说:“喝酒了?真讨厌醉酒的女人。”

    她眯缝着眼睛看着他:“是吗?可是纪深说他喜欢能喝酒的女人。”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看着他莫名其妙的眼神,张笑影冷汗淋漓。她挣扎着站稳脚步,试探的叫他:“纪……言?”

    “纪言已经死了,你应该接受这个现实。”他面无表情的说。

    她不禁苦笑:“可是,为什么你越来越像他呢?”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我就是我,纪言就是纪言。你执意把我想象成他,我也便真的成了他。”

    她静静的说:“你明知道,我并不是把你想象成他,你是真的像他。你越来越不像纪深了,甚至,连你身上穿的休闲装都显得跟你的气质不吻合。我个人觉得,你更适合西装。”说完心中的话,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抬脚上楼梯。他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笑影,我要搬出去了。”他突然开口说。步入楼梯黑暗处的她一震。

    他轻轻摇着头说:“我……我要结婚了。”

    她猛然转身,几步走到他面前,睁大愤怒的眼睛看着他。

    他嗫嚅着嘴唇重复:“我要结婚了,我要结婚了,我必须要结婚……”

    她直视着他哀伤的眼睛,那里仿佛藏着全世界所有的痛苦,足以让人撕心裂肺,让人痛不欲生。她紧闭着嘴唇,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笑影,笑影……”那轻柔如细喃的呼唤在她的心中颤粟,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而空洞。她想大喊,想要甩他一耳光,想要让他滚远点,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泪如泉涌,她使劲的擦拭着泪水,却越擦越多。不需要眼泪,她真的不需要眼泪,最近她流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

    突然觉得眼前的他,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他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灿烂阳光的张笑影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理解他所做的一切。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如果,结婚可以让你感觉幸福快乐的话,那么,去结吧!”

    “我要说,你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却突然高了八度,霎那间,整个空旷的楼梯口都回荡着他的吼叫声,然后他的声音又跌落下来,仿佛那一声嘶吼用光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悲哀的看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告诉我吧,新娘是申雪儿吗?”

    “申雪儿?”他疑惑的看着她,很快的摇摇头,说个让她的心脏几乎爆裂的名字:“是方夏。”

    她盯着他的眼睛足足十分钟,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他愣愣的看着她,她的背影,仿佛是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挣扎着,向前扑腾。

    张笑影静静的坐在窗前,晚间的风吹动窗帘,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她掩在浓重的阴影里,好似一个影子,瞬间就要消失一般。客厅电视机里传出嘈杂的声音,仿佛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烟火气。她只是无知无觉的坐着,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

    想不通,她是在是想不通。她清晰的记得方夏轻启薄唇对她说:“不熟。”方夏对她说过跟纪言只是认识,但不熟。她从来没提过纪深,为什么现在他们突然要结婚呢?张笑影告诉自己,不要管了,他想跟谁结婚都跟她无关。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服她,你已经被他拖进来了,他欠你一个说法。

    可是,张笑影,他是纪深,不是纪言。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可事实上,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明明内心那不舍的滋味早已泛滥越过位,却还想要刻意去忽略或者强颜镇定,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漠然就不会在乎。

    走到客厅里,他静静的坐在电视机前,目光涣散。听见她的脚步,他纹丝不动。她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不肯吭声。两人就一直沉默着,自顾自的,这份沉默在无声无息中逐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烂味道。

    其实,沉默的两个人本身就是一种相残。

    而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她看来,那就像彻骨的一把碎冰,敷在皮肤上,让人不由得产生那种冻得发痛的感觉。

    她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房间关闭窗户躺了下来昏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