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演珍重地将那块长命锁揣在心口,沉沉睡去。
屋外风声大作。
他睡得并不安稳,却已经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好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谈论些什么。
“烧着炉子,窗怎么能关这么死。”
“呀,他好像发热了”
“这是一天都水米未进呢,我昨晚送来的鸡汤也没有动过。”
“烧久了怕是要命,我来给他诊治,有什么事儿再喊你。”
声音越来越近,可他身外的一切都好像笼了层云雾,叫他听不真切,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
有温热的手探在他烫得吓人的额头。
浅触即止。
好似飞鸿踏雪泥。
他眼前一片混沌,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在往昔。
那时候
周妙宛的心动在他的意料之内。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百般算计的成果。
一切都顺风顺水地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在发展。
但他没有想到,知晓他皇子出身后,她竟会那般强硬。
她分明是在乎他的,可她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却说道“抱歉,我要失约了,我不能嫁你。”
他当然要问她是为何。
她眼神坚定,一如初见“我不想同皇室有沾染,我的外祖父是手握兵权的将军,这样很危险。”
她难得的,没有理会他试图开口说的话,而是继续道“而且,皇亲贵胄的妻子,没有脱身的自由,如若一朝你变了心,我连重新来过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若嫁给普通人家,他若负我,我随时可以和离。可我若嫁给你”
原来如此,他听了此话,立马对症下药,无比诚恳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宛儿,我们不会走到那一天。”
他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周妙宛摇摇头。
她其实有觉得他这么叫她很奇怪,什么碗儿盆儿的。
但他每一声都唤得缱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好脾气地解释道“没有哪一对夫妻是奔着分崩离析去的,对不起,景行。”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的手。
但年关将至,他们就算分道扬镳,回京城的路也是在一个方向。
周妙宛真的硬下了心,一路上再没多瞧过他一眼,哪怕他时常刻意与她相遇时,见着了,她也只浅浅一笑。
李文演暗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想到谋划多时,最后会卡在这里,他当然不会就此作罢。
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他们歇在了同个驿舍。
正要睡下的时候,周妙宛听见了小二的议论。
“去,给乙字房的客人请个大夫,他发了高热,快去快回,别叫人死在咱这儿了”
她站在门前,犹疑许久。
她知道的,此番出行,李文演身边一个小厮也没带,此时一定是一个人在苦捱。
相处许久,到底不落忍。
周妙宛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简陋的木板床上躺了个人,他蜷在薄被中,脸半埋在枕头上,连后颈都烧得通红。
他对自己从来都狠得下心,足足在河水中浸了两个时辰。
周妙宛没说话,拧了手巾把子,敷在他的额头。
她正欲起身,去再问小二要些热水,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发着烧,浑身都是滚热的,此刻贴在她的后背上,烫得周妙宛一激灵。
周妙宛的手搭在了他圈在她腰间的手上,正要将它们分开,就听见身后的人沉闷的声音。
“不要走,”他说。
她顿了一顿,说“好,我不走。”
眼下不走。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他的手骤然松开,随后整个人又倒在了床上。
他终于安心合上了眼。
周妙宛心情复杂,待到大夫来了开了药,她忙前忙后地给他喂药,待他的体热终于退去了大半,才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恰在此时,他喑哑朦胧的声音传来。
“不,宛儿宛儿,我定不负你”
是梦呓吗周妙宛心内波涛起,定定看他许久。
他没有再说梦话,呼吸平顺,终于睡熟了。
待她走后,床上的人才缓缓睁眼。
他这句貌似无心的梦话,终于还是打动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
她对他说“我愿意赌这一把。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去掺和夺嫡的是非。”
怎么可能
他心头不屑,面上却极温和,带着笑将她拥入怀中。
他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在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捧在手心。
他说“不会的。待我们前往封地,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作数。”
她眼中的期冀飞快闪过,随后,她正色看着他,说道“我不求永远,只求当下。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走不下去了,你不能强留我。”
他当然不会强留她,李文演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周妙宛才终于松了口。
过去种种犹如万花筒的光影般在李文演眼前轮转,未曾被时光打磨斑驳的沙砾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他是如何辜负了她,历历可数。
他的头胀痛不已,就像被千百根针反复碾过,血淋淋的过往和现实交错,叫他混沌不得醒。
不不
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时,手中又还能握得住什么,百转千回间,有无数个她的背影在远离他。
惊厥之下,他猝然唤道“宛儿”
这两个字一出,正在给他扎针止热的姜向晴脸色一变。
他在叫谁
他不是哑巴吗
姜向晴忽然想起周妙宛早几日的猜测。
惊骇之下,也不顾什么冒不冒犯,她直接粗暴地将他一只手拉出了被子,利落地推起他的衣袖。
姜向晴生硬地摸上了他的手肘。
真的是他
李文演的手肘处有旧伤,外表看不出来,但是她一摸骨头便知。
这根骨头,是之前在宫中被人欺凌,打断了,再接的。
是她接的,姜向晴记得清清楚楚。
像被毒蛇蜇了一口似的,她忙不迭一甩手,将他的手撒开了。
他确实病得很重,被这样摆弄都没有醒,那只手腕无力地垂在了床边。
突然戳破的事实叫姜向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么突然来了他是来找周妙宛的吗
不对,这个男人来,准没好事儿,等他醒了,还不知会如何
姜向晴一咬牙,摸了靴筒里的匕首出鞘,单手抵在他的颈项间。
这一招还是她和周妙宛学的,身上没点防身的东西,她还真不敢独身走过这天地间的名山大川。
刃锋贴在他的要害,他仍未醒转。
姜向晴空闲的另一只手摸出一枚长针,直插入他的颈间大穴。
这一针下去,在奈何桥排队喝汤的人也得给她回来。
李文演是醒了,但他的眼中半分清明也无,猩红的血丝像藤蔓一般缠在他的眼中。
可怖得很,所以姜向晴拿着匕首的手更不敢松,她咬着牙问“醒了”
李文演终于发现,方才梦中的温声软语,只是他刻意在放纵自己沉溺于过往。
怔忪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处境。
喝多了雪山的风,高热不退,卧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颈边,是一把随时都能要他命的利刃。
何其狼狈。
姜向晴见他没有反应,将匕首的刃锋擦过他的血脉,她说“别装了,你手上打断骨头的伤还在呢。”
他艰涩开口“她知道了吗”
她
姜向晴很快明白他在说谁,冷笑一声,道“妙宛若是知道了,你以为她还会叫我来给你救命吗”
李文演的神情微微有些动摇,既而他说“不要告诉她。”
“凭什么”姜向晴冷冷道“还要她被你害得再丢一条命,你才甘心吗”
她继续说着“七年前,不是为了寻那救命的药,她也不会踏入这雪山脚下,你以为这里的人原是什么好相处的吗若非她奔波多年,外来人敢出现在这儿都会被他们立时打死,还会容你顶着中原的皮来”
也是缘分,那时姜向晴恰好游历至北境,听闻皇后病逝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伤怀,就撞见了求医的周妙宛。
说起来,姜向晴自知李文演对她是无可指摘的。
他尊重了她的意愿,也报了她当年的滴水之恩。
但她无法冷静地看待这个男人。
周妙宛遭遇的一切都差点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姜向晴始终对她怀有微妙的愧疚。
她后怕极了,所以对李文演此人,也是想到就会胆寒。
他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就悬在空中,忽然说了些题外话“她这些年很辛苦吧。”
“不然呢”姜向晴反问他。
李文演终于抬起眼皮,他的眼瞳中是压抑不住的痛色。
他说“我自会离开。”
急病来势汹汹,他连话都说得轻飘飘的。
姜向晴不为所动。
李文演彻底闭上了眼,他说“过了春分,我便离开。求你,全我最后一点体面。”
他还是说出了从未出口过的“求”字。
李文演不信神佛因果,可眼下自己都觉出些报应不爽的滋味了。
姜向晴亦是一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身后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周妙宛在门外,关切道“阿冉,他可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思考,我有个赵青岚的现代番外很想写,给她发盒饭的时候很eo,番外圆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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