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所有,你需要的尽可拿去,我只想交换一个真相。”
“但如果你想一切归零,回到我们最初认识时的样子,我做不到。”她轻轻地说,“有的东西,刀架在脖子上也是演不出来的。”
李文演动作一滞,继而把她箍得更紧了“哪怕形势如此,你也不愿骗朕”
他话中凶意毕露“只要你点头,朕可放谭家一马。”
闻言,周妙宛忽然笑出了声。
似乎被她笑声所激怒了,李文演手上用力,把她重新按倒在榻上。
她竟不恼也不气,亮闪闪的眼睛直视着他的。
“陛下又不是放马的,我何时求您放马了我所求陛下之事,一直都是彻查而不是袒护。如果谭家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合该株连九族的话,我甘愿引颈就戮。”她不卑不亢地说。
雨中那夜,初闻此事的激动和惶恐褪去后,她静下心想了许久。
谭家树大根深,庶支旁系有很多,手下将领各有心思也是难免。
这么多人当中,真的出了一个两个里通外国之人并不奇怪。也可能是二舅舅在军中威望尚浅,御下不明。
如果真有反贼藏在军中,而她却只凭私情求开脱,岂不成了天下的罪人
她重复道“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李文演这才忽觉自己实在小瞧了身下的她“这几日,你向朕妥协,只是为了回去向谭松确认此事,而并非央朕出手。”
是呀,周妙宛不说话,只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帝王会突然对她“情深不移”,也不想知道。
但既如此,这便是她手中微薄的筹码。
尽管这样,她也不觉得自己的份量足够影响朝政和他未知的谋划。但是和赦免谭家相比,只是让她回去探望一眼,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她妥协,他会同意的。
李文演已经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阴恻恻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瞳“方才在朕怀里时,你也是在试探。”
他微寒的手流连在她的颈项,“那朕的好皇后不妨猜一猜,眼下朕是真的想扼死你,还是试探”
周妙宛并不害怕,相反,她眼中只有坦然“死了也好,身后事渺茫一片,与我无干。”
真的好累,她是确实不是很想活了。
她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甘心用自己的一生去捆绑一个未定的未来。
可她很快便收起了心底的沮丧。
她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宫中,她不想到死都是他的皇后。想到百年后,要和这样的人长眠在一座陵寝,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李文演一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她的腰肢,他说“那眼下,你何不继续演下去朕爱看。”
周妙宛并不慌张“如果陛下要灭谭家,今日谭家不会有一个活口。”
既然没动手,就说明时机未到。
或许是因为如今时局未稳,或许他此举只是警诫。她想,总归是好事。
她居然大着胆子反把住了他的手“就像这只手如果陛下是想杀我,会容我反应吗眼下与其说是威胁,陛下不觉得更像是调情吗”
李文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她反将一军,他喉结滚动,伸手反扣住她的手,重新用呼吸覆住了她。
十指相扣的瞬间,周妙宛忽而就想起来从前。
从前
其实她认识李文演并不太久,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那日山间打马追逐,周妙宛并没太把那个索要自己姓名的青年放在眼里。
有一日,她在小城闲逛,偶见一个男人居然当街在打自己的妻子,她那时脾气远比现在要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出了手,把那男人揪出来揍得像个猪头。
可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妻子居然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根木棍,直接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要不是她脑壳硬,她就要被开了瓢了。可她还来不及分辨,晕眩的感觉就和周围路人的指指点点一起击中了她,让她差点晕在了街上。
就在此时,那个打马追她的俊朗青年出现了,他引经据典、温声呵斥走路人,又搀扶她去医馆。
大夫说她可能脑袋里受了伤,需要扎几针以防淤血堆积,躺在医馆的周妙宛发蒙,心里也难受。而这个男青年依旧一脸关怀地守在她床前,她就忍不住问他话。
“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
他摇摇头,眼睛里满是心疼“周姑娘你只是好心救人,何错之有”
她揉着后脑袋,一脸懊恼“可是,好像他们都怨怪我。”
他便道“那只能说明,有的人不该救。”
是吗周妙宛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她年纪小忘性大,很快就抛下了。
借由此事,她才算真正识得了这个青年,知道他叫景行。
一来二去,两人相遇的次数多了,渐渐熟稔起来,她跟他抱怨生父不慈,他同她讲述养母假意,相似的境遇让周妙宛和他惺惺相惜。
后来快到定亲的年岁,周妙宛发觉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会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人。
她从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就去问他的意思了。
她单刀直入“你家中可有通房小妾”
他知晓她的来意,笑说“不曾有。”
“那你家可会让婆母管教媳妇”
“在下家业大,成婚了各自分家。”
“成婚后,你可会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不会,你若想跑马,在下随时奉陪。”
一问一答间,周妙宛自己给自己拍了板,嫁谁都是嫁,那就他吧
后来得知他是皇子,她不是没有萌生过退意,可他向她承诺,待他们去了封地,这些诺言依旧会一一实现,她才咬咬牙,赌了这一回。
只可惜,赌输了。
她轻轻叹气,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眼下。
没曾想,伏在她身上的李文演竟也似在思虑旁的东西,眼神邈远。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低头,同她耳语。
“朕,可以彻查此事。”
周妙宛了然,她笑问“那臣妾还有什么东西,让您看得上眼吗”
他似乎思虑已久“替朕延绵子嗣,如何”
他目光灼灼,可话却带着丝丝凉气儿,吹在了她的耳边,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既而,李文演补充道“朕觉得皇后说得很对,没有谁能回到最初,朕也不例外。所以朕,现在只图朝夕。只要皇后现在躺在朕的身下,前尘过往又待如何”
说着,他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耳朵。
她问他“陛下,是想用孩子绊住臣妾吗”
他没说话。
周妙宛的眼神不失困惑“从前臣妾对您真心真意时,您不曾珍惜,怎么眼下臣妾失了兴致,您倒更在意了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法子。”
似乎被戳破了莫名的心事,他不答,只说“应,还是不应。”
为何不应
等渡过眼前风波,谁也捆不住她的手脚,周妙宛想。
她眼底微黯,没有说话,素手轻抬去勾他的脖子,权当是回答。
她没使多少力,他却似被勾了魂。
漆金雕花的架子床上,芙蓉低垂,玉腕婉转,时有低吟婉转斜逸,悄悄顺着帐幔的缝儿溜走了。
呼吸渐次平稳,周妙宛累极,她刚闭上眼,忽听得身旁的李文演说。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恐皇后要受不了。”
她佯作未闻,指尖微颤,放慢呼吸装睡,没一会儿便真睡着了。
李文演单手支腮,半倚在软枕上,看着她坠入睡眠,另一只手探到她的腰际,绕了她的一缕发丝缠在指节,闲闲把玩着。
他话语低沉,好似自言自语“等你只剩朕一人”
周妙宛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朦胧间她听见了李文演起床更衣的动静,还听得他吩咐伺候的宫人,让他们莫要惊醒她。
他走后,就有宫女以极低的声音小声议论“瞧瞧,皇后娘娘果然好福气。”
“可不是,谭家出事了都没被牵连,皇上还对她那么好。”
这种小恩惠,是爱恋中的女子才有心去反复体味的,并不能使周妙宛动容。
她才没心思去琢磨什么他爱她他不爱她,只慢吞吞地更着衣,再唤来宫人为她盘髻。
这回,有肩舆一路送她回坤宁宫。
抬轿子的太监脚步稳得很,红墙碧瓦波澜不惊地自她眼前经过,而周妙宛只觉乏味。
他愿宠她时,她便是位高权重的皇后,后宫诸人皆要向她俯首拜礼;他不愿宠她时,她便是道旁的石子儿,人人见得都要踢上一脚。
如何不乏味她叹气。
更乏味的来了。
宫径上,突然窜出来位大熟人。
宫中也有劫道的吗看着堵在她小轿前头的周妙颜,她有些困惑,想不起来这个妹妹是被封了什么位份。
是才人还是美人来着
周妙宛还没想起来,就听她怒斥道“定是你在皇上跟前吹得耳旁风,才害得父亲爵位被降”
周妙宛知道,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本事,唯一的愿望就是扒在祖宗袭下的爵位上吃一辈子,那这事可算稀奇了。
可方才在乾清殿,御前的宫女议论她,说的还是“谭家出事没被牵连”,并未提及其他,说明周妙颜说的这件事情,怕是李文演才在朝上拍的板,这么快就能传到她这个宫嫔的耳朵里
纵然宫墙之下无秘事,这消息也未免传太快了。
想不起位份,那叫妹妹总没错。周妙宛神情淡淡的“哦妹妹失仪不是大事,本宫不想计较。不过,比起后宫前朝勾结传递圣意,降了爵位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她没有打算与周妙颜纠缠,示意抬轿的太监绕过去,没曾想周妙颜居然还不依不饶了起来,继续胡攀乱咬,周妙宛听了心烦,让人把她打包送回她的宫苑去了。
甫一回坤宁宫,凝夏便迎了上来,她拉起周妙宛的手,老母亲似的眼神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生怕她这次回来又是带了伤。
周妙宛心下一片柔软,她牵起凝夏,道“好啦,没缺胳膊少腿,且放心吧。”
时候不早了,她干脆传了午膳来,恰巧此时,一个御前的宫女来禀话。
她说“皇后娘娘,皇上有事让奴婢来告知您。”
周妙宛搁下刚端起的碧粳米粥,听她道来。
“此次风波,乃是军中细作有意栽脏污陷定北大将军,皇上今日早朝,解了谭家的圈禁,申饬了前日里弹劾谭家的诸人,其中永安侯捏造是非、蓄意无限,世袭爵位被降,以后便只有永安伯了。”
“为示对忠臣良将的安抚,皇上命人重新扩建将军府,赏金百两,尚在的北疆的谭将军亦受封为辅国将军。”
禀完话后,宫女又言“娘娘,皇上替您延了医女进宫,过午便来拜见您。”
说罢,福福身退了下去。
粥还是那碗粥,可周妙宛却有些食不知味了,她拿着勺子,在粥里画着圈儿,思虑重重。
这便是他给的真相
如此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倒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意味,不过她不觉得李文演此举只是为了敲打,亦不觉得他会如此轻易地就带过了。
周妙宛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他想引蛇出洞,那谁是蛇呢
她心里揣着事情,半碗米粥没用完便搁了筷子,凝夏看了忧心,转身去小厨房煨汤去了。
殿外有宫人通传“娘娘,医女求见。”
周妙宛没太当回事儿,信手一挥,让宫人去领医女进殿。
结果,来人竟是姜向晴。
一时间,周妙宛忽然不知作何感想。
姜向晴身着褐色布衣,斜挎着个朴实无华的药箱迈过了门槛,她有些不自在地向周妙宛行了礼“见过皇后娘娘。”
两人关系微妙,默契地都没有多言,姜向晴静静察看了周妙宛膝盖上的伤,划拉出药方子后,开始为她针灸。
布完针后,周妙宛被针定住了腿儿,而姜向晴手上一时也无旁的事情可做,气氛尴尬极了。
姜向晴忽而开口“娘娘,我此番来,是来做说客的。”
“此话怎讲”周妙宛不解。
姜向晴也不知如何开口。
她原打算这个月就离京云游,去一些没去过的山川,看看不同地方的药草有何不同,可忽然就得宫中传召,道是皇帝命她给皇后诊疾。
当时姜向晴便觉有些奇怪,她医术是不错,但也只能说在她这个年纪不错,宫中有的是老资历的太医,平白无故叫她肯定另有缘由。
果不其然,李文演亲召她前去,随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是想让她去替他规劝皇后,希望她能劝解她。
姜向晴不理解,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人终究是自私的,她看到周妙宛的第一眼,说实话心里不无庆幸。她庆幸自己看破了李文演的心思,否则如今被困在深宫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姜向晴最不喜欢这样日日无事而终的感觉。
可是她今日来劝什么呢李文演惜字如金,只说让她解释他和她的关系,可她本来就同他无甚关系啊
昔年在先帝后宫,她因为父亲是太医也没吃什么苦头,搭救什么小可怜皇子,也单纯是因为他看起来就一身病,很适合练手,她又是许久没有给人看过诊,手心痒痒才
不过这话姜向晴可不敢和李文演说,她轻咳一声“有人让我来劝娘娘您。”
周妙宛听了,心下了然。
李文演怕是以为,她是因为另一个女子才对他心怀不满,放不下芥蒂。
见周妙宛不言,姜向晴尴尬地手指头都要把袖口的绣花扣下来了,她继续说“其实,不管娘娘信不信,我同皇上之间确实本就无事发生。”
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周妙宛瞧见了她手上的动作,温柔笑道“姜娘子说了,本宫自是相信的。”
她嘴上说着相信,脸上也挂着笑,可整个人都是淡淡的,身量也比之前姜向晴见她时要单薄不少,姜向晴有些劝不下去了。
她还张得开口吗真的要劝另一个可怜的女子继续接受本不该属她的命运吗
见她怔住了,周妙宛想了想,还是把心事说出了口“有些事情,不怕后悔,只怕来不及。”
姜向晴没明白她的意思“娘娘”
其实不必让姜向晴亲来劝她,周妙宛自己也是能感知到的,所谓冉冉,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图腾罢了,是姜向晴还是姜向雨都不要紧。
但是有的选择,他已经做了,为的是谁,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太久没有和人讲过心里话,周妙宛轻轻摇了摇头,忍不住说“与是谁都无关,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说起来她现在的境遇就算要埋怨,也更该埋怨谭家吧,毕竟他们是血脉至亲,却甘愿用她做筹码,而李文演不过是一过客,又如何指望他对她珍而重之。
其实姜向晴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味,只是悲伤的氛围她总能察觉到,于是她出言开玩笑说“与是谁还是有关的,之前若救他的是一八十老翁,那恐怕便是另一段故事了。”
周妙宛原只是捧场地笑笑,可她脑子里幻想了一下李文演对老翁情深款款的模样,倚在美人榻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前俯后仰的,姜向晴忙起身扶住了她。
“哎呀,小心腿上,可千万别摔了。”姜向晴被周妙宛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描述了她脑海里的画面,继而,两人笑作了一团。
笑过之后,姜向晴正色问她“娘娘,您就不怕我将你的心里话传与陛下听吗”
她才不在乎,周妙宛心头嗤笑一声。
她满心都是他的时候,他心中除却她什么都有,眼下她如此,他反倒更是难以割舍吧。
只是这种大不韪的话,周妙宛也没拉着姜向晴说,万一牵连到人家,到底是不好。她只道“我相信姜娘子。况且此话他听了又有何妨”
时辰到了,看着姜向晴在拔她腿上的银针,周妙宛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压低声音,拽住了她的袖子,问“女子的穴位中,可有哪处于孕事有利”
她眉目一片坦荡,可姜向晴听明白了她真实想表达的东西,她的心怦怦跳“关元穴、气海穴、神阙穴,还有几处大穴都与孕事有利,如若穴位封闭,恐难有孕。”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死死的。
周妙宛松开了她的衣袖,目光里有祈求“那还请姜娘子再辛苦一回。”
姜向晴深吸一口气,终于冒着风险决定了,她用比蝴蝶扇动翅膀更微弱的声音说“有一秘法,用比发丝更细的金针封堵住穴道,便极难有孕,只不过用此法,极损耗元气,若非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用。”
眼下便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周妙宛想。
无论如何,她不能有李文演的孩子,他们的恩怨纠结不能延续下去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通过如今已入了太医院的连云帆一点点攒下些活血化瘀的药,万一有孕,再
与此相比,若真能用金针封穴,哪怕损耗元气也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于是,她直视着姜向晴的眼睛,缓慢而郑重的点了点头。
姜向晴的手心已经满是汗。
她怕,她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她好不容易才从这莫须有的争斗中脱出身来,下月她还打算带着医典,走水路一路而下,完善医典、搜集药方,做出一番自己的功绩。
若是今天的事情败露,那她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周妙宛见她犹豫,只道“我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确实为难的话,也无妨。”
可姜向晴终于说服了自己,她握上她的手,道“之前在青阳县,我听吕若姑娘说过,也亲眼见过娘娘的为人,若我们境遇倒转,我相信娘娘一定会帮我。”
所以,她愿意帮她。
酸涩之意涌上心头,周妙宛眼眶有些泛红“多谢。”
姜向晴想明白之后,便未再多言,只道“这两日,我会和皇上说,娘娘膝上的伤不好治,需要多来几次。”
她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坤宁宫。
李文演还在乾清殿等着她去回话。
可是姜向晴没想到,她刚出宫门,便见得那熟悉的人影伫立在一旁。
李文演一身赭黄袍子,似乎很是等不及了。
他问“她如何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
还是我看看评论区又骂了什么
碎碎念我要是能日更十万,我也很想今天就把所有剧情都抖出来,但是我只是一个时速很慢的vetabechi,只能一点点展开剧情啦,这篇文不会很长,感谢陪伴。车门没焊死,如果不合口味的话就,快撤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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