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大明宫不是盖几间房子那么简单,占地五百个足球场的面积,好几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要全部盖满宫殿,空地种满花草和湖泊,以及各种亭台水榭,甚至还要有专门的皇家植物园动物园,每一间宫殿内的装饰都要按照最高的皇家规格来布置。
砖瓦银钱且先不说,仅仅是殿内那些奢华的皇家装饰,纵将国库和内帑里所有的宝石明珠全部掏出来还不够。
这是一项浩大繁琐的工程,这个工程足以动摇国本。
长孙无忌和李靖彻底震惊了,他们不知道李世民何时冒出这等惊世骇俗的想法。
由此可见,皇帝勤俭的时候,宫里的吃穿用度其实比寻常的权贵朝臣们高不了多少,这些年李世民用膳穿衣,包括出行的仪仗和排场都很节俭,内帑一年结算下来,居然收高于支,略有盈余。
可是,当皇帝打算骄奢淫逸一下,好好享受生活时,一个国家的国库全赔给他都不够,比如现在。
长孙无忌和李靖终于明白今日陛下宣他们进宫的目的了。
目的很简单,试探,吹风,埋伏笔等等,无论怎样的说法都好,反正陛下现在要享受生活了,于是把朝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文武两位朝臣叫来,先获取他们的同意,他们同意了,李世民骄奢的计划才能继续进行第二步。
典型的坑臣啊,好日子你去过,背黑锅我们来……
长孙无忌和李靖脸色有些僵硬了,此情此景,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对。
他们甚至不清楚从何时起,陛下的心态渐渐变了,变得自傲自大,目空一切,在这个刚刚见到盛世曙光的时候,忽然决定停下脚步,告诉大家朕的人生不能太匆忙,需要静静,也别问朕静静是谁,反正朕要享受,要倾听花开花落的声音,要岁月细水长流,总之朕要实现从暴力帝往文艺帝方向的蜕变……
一个寻常人的心态若变化了,影响无非一家,而君王的心态若变了,影响的却是一国。
其实李世民这个决定并不突兀,只是朝臣们未曾发觉罢了。
男人无论创出多大的成就,身后终须有个人约束,这个人可以是长辈,可以是铮友,也可以是一位贤惠的妻子。贞观元年登基后,李世民不是没有产生过骄奢的想法,一朝登上人间至尊的位置,地位上已别无追求,除了享受还能做什么呢?
幸好那时李世民的身边有一位贤惠的妻子,长孙文德皇后,每当李世民开始自我膨胀时,长孙皇后便适时地出现,用各种方法劝谏丈夫,李世民被妻子无数次劝谏后居然还能对长孙皇后一如既往地敬爱,说明长孙皇后很懂得男人的心理,劝谏时从不说重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循序渐进地让李世民自己认识到错误,然后自动自觉地改正。
贞观九年,长孙皇后不幸逝世,李世民失去的不仅是一位妻子,而且还是一位时刻在身边约束他的人生伴侣,李世民的身边从此无人再敢约束他,于是彻底成了一只脱了缰的野……马,长孙皇后在世时他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一个个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比如重修大明宫。
长孙无忌和李靖眼皮猛跳。
一位帝王生出骄奢的想法,对一个国家而言简直是场灾难,可是,该如何劝谏?伴君多年,二位重臣也察觉到李世民如今渐生狂妄之心,渐渐听不进劝谏了,贞观九年之前,铮臣魏徵上谏疏的数量最多,那时的陛下纳魏徵之谏者十有八九,而且态度非常谦逊谨慎,现在呢?魏徵上谏疏,陛下纳者十不过三四,态度还很不耐烦,看在朝臣们眼里,这已是一个很强烈很直观的对比了。
如今的陛下,再不是当年的陛下了。
“朕欲重修大明宫,卿意若何?”见二人久久不出声,李世民又问了一次。
长孙无忌斟酌了一下用辞,小心翼翼地道:“陛下……重修大明宫三五年无法完工,况且大明宫耗费糜巨,若欲动工,须加重民间税赋徭役,此事……不易为也。”
很聪明的回答,长孙无忌不愧是跟随李世民最久的心腹,他没有直接提出反对,也绝口不提自己对此事的喜恶,而是直接用最客观的困难委婉地劝谏,方式很温和。
李世民扭头望向李靖,李靖却比长孙无忌实诚多了,作为大唐赫赫威名的军神,他的性格太直爽,无法像长孙无忌那样委婉,见李世民望向他,李靖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臣是粗鄙武夫,只为陛下开疆辟土,陛下内事,臣不知也。”
回答很生硬,但也算得上聪明,这种事绝不能直接表示态度,赞成的话,会被别人骂成千古奸臣佞臣,史官的笔可饶不过他们,反对的话……惹得陛下不高兴,从此渐生疏远,现有的权势也保不住。
没有态度已是最直接的态度,李世民并不笨,见两位重臣躲闪回避其问,顿时明白了二人的想法。
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李世民忽然展颜笑道:“二卿莫当真,朕不过泡在此浴池里通体舒泰,故随口一说,稍停泡够了,你我君臣再去桑拿里面蒸一蒸,滋味愈发妙不可言……”
“桑……拿?”二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朕也不瞒二位,浴池和桑拿皆是李素那个浑小子捣鼓出来的新奇玩意,朕试过后难忘,依样也在宫里建了一套,二卿觉得如何?”
提起李素,长孙无忌露出了笑容,连一贯严肃的李靖也情不自禁扯了扯嘴角。
“那个娃子,总能造出新奇玩意,当然,惹祸也惹得不少,倒教臣等对他又爱又恨……”长孙无忌捋着湿漉漉的长须笑道。
李靖难得地表了一句态:“是个好娃子,英才百年难遇,我大唐不可或缺,臣只望他能多造几样犀利的火器,少添大唐将士的伤亡,便是积了大德了,至于惹祸……年少难免轻狂,再过几年,把性子磨平实了,可为国之栋梁砥柱。”
这番话很中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缓缓点头不已。
“说到李素……”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淡淡地道:“明日,便是他大婚之日了。”
长孙无忌和李靖显然也听说了,于是笑道:“臣等已备了厚礼,今日已遣犬子送去,让那浑小子在乡邻里涨几分脸面,臣等日后也好多讹他几斤绿菜……”
众人哈哈笑了几声,李世民摇摇头:“二位不忙的话,明日还是亲自道贺为宜……”
二人讶然,不解地看着李世民。
两位都是国公,而且也算李素的长辈,李素大婚按说只需送上厚礼并遣子侄过去代为道贺便算给足了面子,若是亲自到场,未免不合规矩。
李世民却只笑笑:“还是去吧,此子年纪虽幼,颜面还是要给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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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足颜面算不得什么好心,李世民的皇恩没那么容易浩荡。
让开国重臣亲自道贺李素大婚,李素的婚礼算是名满天下了,夫人未过门便是七品诰命,成亲时诸多重臣功臣参加,如此热闹隆重,李素日后若与东阳公主暗中私情不断,便要仔细衡量一下身败名裂的后果了。
贞观十二年的第十天,李素大婚之日。
…………
婚礼的每一个流程都很严谨,严格按照周礼执行。
因为是皇帝赐婚的性质,而且一个是县子一个是诰命夫人,礼部特意派了一位官员来帮忙指导布置,于是李素的大婚变得愈发像极了一桩政治任务,呆呆板板的感受不到任何喜气,除了从头到尾乐呵呵的老爹李道正。
长孙无忌和李靖果然也来道贺观礼了,坐在李家前堂内,看着大婚一丝不苟地走着流程,新郎李素一直绷着一张脸,死气沉沉如同出席自己的葬礼一般。
观礼的重要宾客不止是长孙和李靖,还有程咬金和一帮军中老将,火器局的几位少监和监丞也来了,长安城里各权贵家的纨绔们来了大半,宾客的人数和地位分量算是很足够了,可大家却分明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沉甸甸地弥漫在看似喜气洋洋的李家宅院内。
气氛不对,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等人纷纷互视,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微笑,程咬金还不停针对李素玩笑耍宝,淋漓尽致地演绎何谓老不正经,大家都努力让这场婚礼看起来不那么像葬礼。
李家的气氛不对,许家也好不了多少,今日所有人的笑容似乎都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扯出来的。
在这诡异压抑的气氛里,程处默和王家兄弟被点为傧相,傧相就是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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