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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工作间内, 秋日金黄的阳光和煦又温暖,在桌上投影下天窗窗棂的十字。在这个近乎安详的场景里,祁洺的喉结上下一下, 往后退了一步。

    他缓慢地摇着头,幅度由小至大,像是从某个梦境中醒来,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

    “我不解约。”终于他这么说道, 声音有些干涩, 却很坚决“我不解约。”

    十数秒的僵持。梁望君从鼻腔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笔拿回来盖好了,向后靠到椅子的靠背上。

    “通知函本质上是单向沟通的文件。之所以想让你签名, 是想尽快达到合意解约的结果, 这样发公告的时候不会闹得难看。”梁望君看上去很疲惫, 却还是毫无闪躲地看着祁洺的眼睛“这回的事件影响很恶劣,你已经构成单方面的违约了,祁洺。”

    没有等祁洺回答, 他用手撑着椅背, 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想签字的话,我就先陪你回去吧。等你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谈下一步。”

    祁洺站在原地。梁望君还担心他会说什么痴人一般的话,类似于“我是有理由的”“他是杀人凶手”,然而祁洺只是看着他, 在十数秒的沉默之后, 说了一句“给我几个小时。”

    梁望君看着他,并不理解他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祁洺脸上的血色已经和情绪一起褪了下去,他看上去像是在强迫自己开口“十五分钟已经过了。你不如再给我几个小时。”

    梁望君皱了皱眉,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曾经和祁洺提到过,危机公关最好的时间窗口在十五分钟之内,之后已经算得上太迟。这是他提及工作时的随手一说,祁洺竟然还记着。

    然而这实在没有意义。梁望君深吸一口气“你没必要”

    “先不要发公告。拜托你。”

    在梁望君诧异的目光之中,祁洺的背脊深深地躬了下来。两秒之后,他直起身,最后看了梁望君一眼,大步地跑了出去。

    梁望君反应过来,再去追已经是来不及,只能一个人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胸膛缓慢地起伏着。末了他的侧脸鼓起一条竖线,忽然抬起右腿,一脚踹向了桌子的底部。

    “这他妈一件件的”

    他扬起头闭上眼,抬起一只手,用拇指和中指按着两侧砰砰跳得生疼的太阳穴。某种失控一般的脱节感向下拉扯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心慌。

    时间倒回二十分钟前。

    传峰大厦顶层的会议室里,有四个人正站在沉默里。

    梁望君,霍丛扉,公关部的负责人,以及替代朱礼出席的唱片部副总监。

    霍丛扉首先开了口。

    “发公告然后解约吧。出道前就闹出这么恶劣行为的,在传峰还是第一次。”他的表情还算冷静,用的是给出结论的语气:“出现暴力行为算是他违约,看在道义的份上,我们可以替他把医药费垫付了。”

    在他的对面,梁望君双手交叉在胸前,正倚着墙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霍丛扉面无表情地咬了咬牙,末了反倒笑了一下“怎么,你有不同的意见吗。”

    “我在想,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梁望君睁开眼睛。

    霍丛扉看着梁望君额角那块新鲜的纱布,强压下去的怒火泛了上来“他把不认识的人打进了抢救室这样的人你还想留着是想让他顶着暴力狂的名声出道吗”

    梁望君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要找的解决办法并不仅仅为了祁洺,而是为了公司,以及更多的一些人。然而他没法向霍丛扉解释祁洺今后对于传峰乃至整个歌坛的意义,抑或这个人实质上和暴力相反的本性。

    说来没人相信,祁洺上辈子出道十年,是圈子里公认的脾气怪异,可这个人没有一次朝他人哪怕一次摔过东西动过手。这次祁洺会下这种狠手,老实说,梁望君也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祁洺这般失控,看上去简直像变成了一个别的什么的人。

    而会变成这样的理由想想祁洺口中的“杀了你的人”“都是因为他”,他稍一思索,就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但是这种内情,别人不可能理解,而他不该知道。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一样无法理解。

    霍丛扉定定地盯着他,眼神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梁望君最终摇了摇头,认输一般地举起一只手来。

    他已经把所有的公关方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公开道歉赔款能够避免事件继续发酵,但是祁洺出道前就有了伤人的污点,事业上限已经被压低到了极限,与他继续合约的传峰也会风评受害。要是强自把事件扭转成有利于传峰的一面,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道德这一点另说,以后总归是个隐患。更不要说被揍的那个男孩家境实在太优渥了一些,梁望君就着对方监护人的名字查了一遍,是某个知名地产开发商的小儿子,能把孩子放养成这个德行的父母,要是听闻儿子莫名被打了,绝对不可能决定私了。

    “那就和他解约吧。”他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到。公关部和唱片部的两位负责人知道自己的意见实际上并不重要,这句话出口,等于传峰已经做出了决定。

    说来奇怪,听到他这么说,霍丛扉的眼神竟然有些诧异。是讶异他没有像回护唐与焕一样回护祁洺吗可他没有理由,没有办法。无力感从脚底蔓上来,霍丛扉竟然在这时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来。

    梁望君一点都没有笑的心情。

    祁洺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从来都不是,沾都沾不上边。除却令人不忍看的私生活,这个人冷漠,迟钝,自说自话,沟通技巧为零,令人生气的技巧却点了满。

    但祁洺是个无人能够比肩的歌手,也写过许多温柔的歌。

    不是那种精细的,巧妙的温柔。那种感触更加拙朴纯粹,像是孩子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伸出手的样子毫无防备。

    他还记得祁洺用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和他讲述着想要传达的信息。

    “是一首让人很有力气站起来,然后再慢慢变高,长大的歌。”

    “听上去像是黑色的,但其实是蓝色的。看上去会很冷,但是是,暖和的。让人流很多眼泪,但是是好的难过。”

    “很甜,可怕的甜的感觉。不是好事。到最后把牙齿全部蛀掉,那种,没有办法再补的,不好的结果。”

    他们最终一起写下的歌,鼓励孩子们在受到霸凌之后重新面对生活,安抚那些痛失爱人与亲人的哀痛者,劝诫那些沉浸在成瘾物中的人清醒过来,不要继续下堕。

    对于世界来说,梁望君是祁洺身边无名的影子。但对于这些歌曲,他是货真价实的共同创造者。他曾经和祁洺一起读别人写给祁洺的信,那实在是一项很怪异的活动在偌大的房间里,一大摞信件是对祁洺的例行攻击,剔去咒骂之后的罪名多是“不检点”,“装逼”,“情商低”。但一旁堆得更多的,是小山一般表达感谢的来信感谢他的歌给自己勇气,安慰,让自己不再觉得孤独。

    “你的歌让我觉得,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我想像得那么坏。”有人这么写道。虽然她旋即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的为人不这么垃圾就更好了。”

    这样的言辞不在少数,让梁望君哭笑不得。而在读累了之后,他有时会和祁洺躺倒在散落一地的信件之间,仿佛躺在一个微小的星系中央。他想,这些被祁洺歌声吸引的人像是一颗颗行星,被那唯一的恒星牵引着,终于和这个世界,和彼此之间,产生了某种正向的,温暖的联系。

    祁洺大概不明白这件信的意义,但是梁望君却总是被轻易地触动。让他记忆最深刻的那封信上写着

    “听了你的歌,我想试着去相信大人了。”

    他总是会去想像,写下那句话的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又会长大成什么样子。

    正因此,当他说出那句“解约”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那些白色信件构成的星系轰然崩塌,而那些在夜里得到安慰的哭泣也永远地噤了声。当然,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因为这些让他记忆深刻的片段从未发生过,并且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出现。

    这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他的理智让他保持了平静,但那已经被彻底擦除的,关于未来的某些可能,却让他由衷地觉得遗憾。

    视角拉回到工作室,梁望君抬起鞋尖,缓慢地在桌子腿上又踢了一脚。“呲啦”一声,桌腿和地板的摩擦声都有气无力,让人愈发的泄气。

    谁能告诉他祁洺究竟是跑去哪里了,又是想做什么他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合同解除通知函,连再拿起来收好的心情都没有。

    平白地站了那么五六分钟,梁望君终于强打起精神,把文件揣在怀里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颗脑袋从门边上冒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现在有空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参加海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