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有暴力倾向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太吓人了, 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吧。
听说上次就是这样,妄想症
简直跟定时炸弹一样,赶紧躲远一点。
公司到底是为什么会签他啊
句子和句子织成笼子, 角落里抱膝蜷起的少年是笼子里的怪物。然而困住他的并非这些他已经无法理解的语句,而是他脑海里不断闪回的画面。
血,血,血。把他全身浸湿的红色, 灌进他嘴里的铁锈味。没能看清的面容, 没能触及的手指。哭泣的声音,许多的眼泪。更多的花,用手遮住的嘴。“命不好”“酒驾”“死了”“死了”“死了”。
有人的手从背后指向他, 指向这个站得笔直, 没有表情, 没有眼泪的怪物。
“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
“太傻了,太不值了。”
“也是人不在了,不然看了该多心寒呢”
他回过头去。他分辨不出谁是发话人眼睛聚焦不起来, 耳朵嗡嗡作响, 头疼得厉害。“梁望君”他叫出这个名字。我难受,他想。帮帮我。
没有人回应他。
他看看四下。真空的包围圈。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闭上眼睛。不可以细想,不可以细想。遮罩在他身上的,某个无形的罩子似乎在一点点裂开。大事不妙。他想要逃走。他需要逃走。
他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入口处摆着花圈。名字。那是谁的名字
他迅速地移开视线,看着四周这个幻梦一般的场景。太奇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中央摆着的棺椁里是谁为什么其他人要这么看着他
不可以看。不可以想。不可以靠近。
可他还是看清了棺椁里的那张脸。
被白百合遮罩了一半的面容正微笑着。那双闭着的眼睛不会再睁开, 不会再向他投来恹恹的, 失去了光彩的眼神。那张紧闭着的嘴不会再张开,也不会带来刻意保持的,令他不安又恐惧的沉默。
梁望君死了。
传峰室内剧场的角落里, 祁洺用手捂着嘴,大声地干呕起来。先前沾了血的手碰上嘴唇,腥臭的气味让胃袋剧烈地抽搐上提。他的头深深地低下去,背脊耸动着,泛苦的胆汁从嘴角漫出来,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再滴落到木质的地板上。某种癔症一般的疼痛正从他的头顶一路劈下来,途径他眉心,喉管,最后捏碎了他那颗平日里甚少有存在感的心脏。这样的疼痛迅速地耗竭着他冷汗浸透他内层的衣服,重心一个不稳,他向侧前倾翻过去。额头抵在地板上,散乱的亚麻色头发贴在眼泪和汗水漫过的地方,他是一团令人不忍看的,狼狈的秽物。
祁洺抬起颤抖个不停的手,钳向自己的下颚,强制性地将嘴巴合上了。愈发强烈的撕裂感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闭上眼睛,试图捱过这突然的,仿佛往日重现一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习惯了这样的疼痛,身周的杂音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是先前的人都离开了,还是退到了远处。
就差一点,他就能回到正常思考的线内。然而在那之前,他听到了某个脚步声。
很慢,很稳。硬皮的后跟落在木质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他。这样的声音让他的身体僵硬起来,再一点点带走他微薄的自持。他的脖颈梗起,额心用力地在地上顶着,终于能直起腰也抬起头,看向来人的样子。
舞台顶上的灯光全亮着,梁望君站在他一步之外,沉默地低着头看着他。祁洺想试着叫他的名字,却看清了梁望君左额角上贴着的纱布。
他熟悉这个位置的伤口在他十八岁的那一年,梁望君拦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了朱礼劈手砸下的文件夹。此后那条疤便埋在梁望君的眉尾和额角,再也没有消下去。
这是什么可怕的预言吗就算是重来一次,在同一年的近乎同一时间,这条伤痕依旧重现了。某个噩梦一般的猜测正在成型,难道这一回,他依旧会在十年后目睹梁望君的死亡吗
梁望君看向他的脚下。匍匐在他脚边的人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裤脚。眼泪从这个人的眼眶里漫溢出来,那是一个他此前从未在祁洺脸上见过的表情软弱,恐惧,近乎于哀求;像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某种确认,又像是求他不要走。
梁望君闭了闭眼睛。他单膝蹲下来,从衣袋里拿出纸巾,无言地,仔细地擦干净了祁洺脸上的泪水和秽物。那样的动作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自然,沉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而在被触及的瞬间,祁洺像是陷入了突然的幻觉。在一种酸软而又温暖的酸楚中,他的力气松懈下来。像是被温热的海水包围,他跪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梁望君微蹙的眼眉,感受着对方拭过他脸庞的手。
“有没有哪里疼”梁望君这么问他,用手指将他半长的头发向后梳过去,别到了耳后。
他听得出这句话里真心的忧虑。
祁洺被浸得透湿的睫毛颤动一下,蓄在眼睛里的泪水又一次噼啪地砸下来。在白色的眩晕里,他试着向上拉扯嘴角,完成了这个令人心折的微笑。而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想要指向头顶,却发现痛楚残存在身体里近乎全部的部分。无法反应的大脑让手腕胡乱地绕了一个圈,他是个令人皱眉的灾难。
然而梁望君向他伸出了手。一个向前的,温和的拉扯的力。祁洺的前额落向了梁望君的颈窝,他熟悉的气味和体温包裹他。
是梁望君抱住了他。
在梁望君搀扶着祁洺离开剧场的时候,有几个工作人员忧虑地走上前来,小声问道要不要自己帮忙,像是害怕祁洺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然而梁望君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然后将祁洺领进了剧场侧旁一间狭小的工作间里。
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祁洺退化成了被驯服的动物。他看着梁望君,鼻尖还红着,眼神却那么柔软,像是在看一个重现的美梦,在痴迷的背后,埋藏了微弱的希冀。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一扇天窗,落在祁洺的头脸身上。他的身影盛满了光,和他舒展柔和的眉眼放在一起,是一副让人赞叹入神的画。
梁望君坐在桌前,是这幅画唯一的欣赏者。然而他看着它,却没有被画上的笔触和温度感染分毫。
一片无言中,梁望君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将他们来之前就倒扣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移到了祁洺和自己之间。
祁洺微微地侧了侧头,表情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露出一个征询的微笑。
梁望君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我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他的手腕翻转,文件的正面朝了上,上面赫然印着七个字。
合同解除通知函。
祁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唇角向上抽动一下。
他无法理解,也不想让自己理解。
面前坐着的是他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他却找不到回忆里的那些动作和眼神。过去的影像飞快地回转,他徒劳地想把那些身影和身前的人重叠。
“他真的没有恶意。”众目的视线之下,梁望君从后按着他的头,强迫他鞠躬道了歉。他在他的掌心之下挣扎,听着梁望君代替自己,一句又一句地为他那无法令旁人理解的言行做解释。
“进去车里你傻站着干什么”一片嘈杂声中,梁望君一手撑着车顶,一边将他往后座上推。混乱中有人像是往梁望君身上掷了重物,穿着黑色西装的身体前冲一下,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之后,梁望君慢慢地关上了阻隔两个人的那扇车门。
“那你就一直唱歌给我听吧。”
夜深了,梁望君终于走进了家门,表情明明很疲惫,却在看到他的瞬间亮了眼睛。他局促地抬起手,指了指客厅墙上突兀地凹下去的一块,和地板上散落着的相框和钉锤。梁望君一边叹着气说“不要给我增加工作可以吗”,一边利索地完成了他挣扎了几个小时都没有进展的工序。
挂上去的合影完美地遮盖了他先前留下来的伤痕。梁望君和他半躺半坐在沙发上,他将人从后抱着。他看着梁望君的脑袋不自觉地开始一点一点,平白地想去吻一吻这个人的脸颊。他也这么做了,然后问梁望君,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情。
梁望君在他的怀里翻了一个身,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说那你就一直唱歌给我听吧。
这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一件事了,他想,梁望君明明可以开口要一些别的东西。
他用脚背蹭了蹭梁望君的脚底,把人圈在自己的手臂里,开始即兴地哼唱一首没有歌词的歌。但是它会有歌词的,就像之前的其他曲子一样。
唱歌。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做得比谁都好,却也是他唯一会做的一件事。
而现在,他面前的梁望君自西服的内袋里摸出一只钢笔,将笔帽摘下来,套在钢笔的末端。
“虽然很突然,但公司决定和你解约。”
那只笔被放在祁洺身前,是轻微的“咔嗒”一声。
梁望君看着他,等着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