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祚清进了厨房, 看着满室的素材和厨具,毫无思路,一筹莫展。
她的心情也由最初的“简单做几个不丢人的菜”变成了“做个不毒死人的一餐就算成功”。
李祚清在那头手忙脚乱, 发话的三郡主却搬了小板凳在门口看她笑话,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只有在李祚清手一抖把盐放多的时候, 听见门口的三郡主倒吸一口凉气, 喃喃自语“难道我竟然不是被当成朋友款待,而是被当成仇敌谋害吗”
有这份担忧那你倒是来帮忙啊
李祚清心里更无语了。
但她忙活了没多久, 厨房今日就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本来在茉枫居休息的林栖梧, 不知道听到哪里的风声,知道了长公主在厨房干活后, 翩跹而至。
林栖梧穿得素雅精致,又举止矜贵,着一身绾色和藕粉长裙伫立在厨房门口的时候, 看起来真不像是会出手干活的人, 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路过看一眼热闹的仙子。
但她确实在看到李祚清突兀地将一点煤灰反手擦到下巴上时, 诧异地走上前来按住了对方的手。
“朗钰在做什么, 为何会突然下厨”她拿起帕子将李祚清下巴上的灰迹擦掉, 虽然语气责问, 但说话时眼睛却带着怒意地看向薛止语。
“欸林小姐可别这么看着我。”
薛止语嬉笑起来,将矛头甩到某人身上, 说道“长公主虽然下厨与我有关, 但她也是自愿的哦,对不对”
“呃对”李祚清点头。
看到林栖梧疑惑的表情,她犹豫该如何说明。
毕竟自己总不能告诉她内情是薛止语帮她救了人,否则林栖梧一旦追究起来,辛斐的藏身之处就难保了, 所以她简单地解释道“我欠三郡主一个大人情,说好了亲自给她下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祚清越说,林栖梧的眉头就皱得越深,到最后她都没底气继续了。
这个地坤可是原主的青梅啊,对长公主的反常举动肯定有所察觉吧,面对昔日一个几乎不会为了其他人付出的“恋人”,林栖梧到底会怎么想呢。
“哎呀,你也去外面等一会儿吧,到时候三个人一起用膳。”李祚清决定放弃思考和林栖梧想法有关的问题,还是把人先支出去,然后赶紧做事。
林栖梧被她推着走了两步,但忽然转了回身,毫不留情地指出“可是朗钰根本不会做菜吧。”
“什么你不会的吗”薛止语是最为震惊的那一个,然后她的目光移到刚才烧糊的烤鸡身上,顿时充满了担忧。
“马马虎虎吧。”李祚清说的是实话。
放到现代的卡式炉或电磁炉上,她还能收拾出一顿能吃的东西,但是这个朝代的炉子又要添柴又不容易控火,还要兼顾食材的美味,这对她而言显然有些超纲了,当下正处于一边适应一边学习的时候。
而且听薛止语的意思,好像在她的国都,会“掌厨”这项技能在天乾或者皇室中似乎很常见。
“这哪里是马马虎虎的水平。”
三郡主从门口大步走进厨房,拎起她从最开始就在意得不得了的鸡腿,黝黑的炭烤鸡腿,黑暗的碳化鸡皮平整焦脆。
她对上李祚清带着期待的眼神,心想或许只是卖相不佳,说不定口味尚可呢。
于是捏着鼻子咬了一口,烧焦的苦味下是一种鲜咸得当的麻辣香味,那种好吃又难吃的感觉一时无法言喻。
“火候不行,”三郡主面无表情地评价,“但奇怪的是里面味道还可以。”
“怎么了,承认我做的不差有这么难吗”李祚清一听这话,瞬间就膨胀了。
作为穿来前的烧烤星人,五香粉和孜然粉的配方那可是熟记于心的,就算烤得不怎么样,但加入了孜然粉调味的烤肉肯定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果然是连三郡主也无法拒绝的孜然风味。
“但是这种程度的肯定不太行吧,”林栖梧本想在盘中挑个顺眼的下手,但竟然没有一个称得上能看的食物,“还是我来帮你吧。”
这,好像有点不太合规吧。
李祚清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溜了一圈,问成“栖梧来帮我这样可以吗”
三郡主早就有些动摇了,毕竟再拖下去,就不是能不能吃饭的问题。
但长公主的做饭水准让她难以恭维,连带着也开始怀疑林栖梧起来。
“林小姐能下厨吗”薛止语问道。
“我可以保证,栖梧可是很会做饭的她有几样拿手好菜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御厨差。”李祚清忽然来了兴致,在原主的记忆里,林栖梧小时候就给原主花式做过许多餐点,让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富家女子能为了谁去精进这些技艺。
林栖梧被朗钰直言夸赞,都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嗯,小女子确实略懂一二。”
“那就劳烦林姑娘了”薛止语感激地看着她,心想这次就算了,等下回有别的机会再揶揄长公主吧。
但没想到林栖梧一个看上去含蓄的地坤,却出言道“不麻烦,朗钰的事本也就是我的分内事。”
她轻描淡写地暗示自己即将与长公主合为一家,一句话就让三郡主愣在原地,心脏突突乱跳。
以至于林栖梧娴熟地挽起袖子,招呼李祚清辅助她做菜的样子,在薛止语眼中都有些刺眼了起来。
而且长公主啊,不知道该说根本就不懂呢,还是懂了也故意配合林栖梧呢,总之那副无所谓的随性模样真是让她恼火。
“哎、等等”三郡主压住内心的情绪,面带笑意地上前,“只让林小姐和长公主做事怎么好意思呢,我也想露一手,阿清不介意吧”
“啊”李祚清脑门上顶了一串问号。
不好意思
之前她累死累活的时候,是谁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加油助威的怎么这时候才不好意思呢
而且,这见鬼的“阿清”是在叫谁啊,该不会是她吧
呵呵,这家伙,肯定是听见林栖梧一口一个“朗钰”,所以吃醋不平衡了。
李祚清恍然大悟,刚勾起一抹嘲讽地微笑,准备让对方也尝一尝不如意的苦,突然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她身上。
于是那抹笑意瞬间由挑衅转为真诚,李祚清感动地拉住她的手走进厨房“当然不介意,这里的东西都随你取用。”
“那好,我就随便用了。”包括你。
薛止语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而后的一个多时辰,李祚清真实地感受到什么叫挖坑给自己跳。
每当林栖梧喊她的时候,薛止语就跟着喊她一声,两人总有找不完的理由把人叫过来,小到剥蒜,大到翻锅铲。
李祚清觉得自己恐怕得分成两个才能叫她们满意,而且她有气还不能撒。
林栖梧本就是好心来帮忙的,而薛止语受气了万一把辛斐抖出来,她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纵使在厨房忙成陀螺,李祚清也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林栖梧先心疼了她起来,对着薛止语就很不客气地挑明“三郡主如此使唤长公主,实在是不合礼制。”
“哦那你一个未过门的地坤,对阿清呼来换去就合礼”三郡主不怕事大地火上浇油。
“你”林栖梧咋舌,在那一刻她察觉对方于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之前的好言善语都是假象。
于是林栖梧的脸色也变了,她冷静道“你若再如此不敬,我定叫你出不了这京城”
“好啊,你有本事就试试,看拦不拦得住本郡主。”薛止语冷笑着回道。
两人隔着一东一西的灶台,气氛愈发焦灼,似乎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紧急事故啊
李祚清赶紧放下手中的小葱段,拦在两人中央。
“二位冷静”
看到她,薛止语就又弯起高兴的眉眼,刚才一触即发的愤怒荡然无存。
这边看上去好些了,李祚清便转向林栖梧,劝说道“栖梧,你担心我我很高兴,但我与三郡主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并未觉得被冒犯。”
“哼。”林栖梧听见她这么说,即使心里不乐意,也还是憋了这一肚子的火。
而李祚清一回头,原本已经和风细雨的薛止语突然又阴沉个脸,一边拿刀刮着砧板,一边语气落寞地自言自语“是好朋友啊是好朋友”
李祚清“”
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算了,只要她们不打起来就行。
今日也平安地端稳了一碗水呢。
长公主暗中松了口气。
等三人将菜做好,由下人送至凤阳阁殿中时,李祚清还没从晕头转向中缓过神来,一时竟忘了说换个位置。
如今在凤阳阁殿内用膳已成定局,再改口也有些突兀。
林栖梧一进门,就发现了这里与往常不一样,除多了好几件新摆设之外,殿内的侍女也有变动。
不仅主殿内的人变多了,而且原本是书房的侍女,大多也都被安排到了室外。
“来坐吧。”李祚清看见林栖梧往书房的方向张望,顿时警铃作响,拉着她走开了。
“嗯。”林栖梧有点好奇,但只留了个心眼,并不急于此刻求证。
薛止语倒是知道李祚清在隐瞒什么,在一边笑而不语地看戏。
由于先前两人在厨房发生的不愉快事件,所以三郡主和林栖梧几乎没有搭理过对方,而坐在中间的李祚清只得努力缓和气氛,时不时地和两人说几句话。
三郡主用完晚膳后就干脆利落地准备回去了。
到此刻为止,李祚清心里对她都是心怀感激的。
对方明知道辛斐是个危险人物,还是愿意帮她将人安全送进府来,并且配合地帮她掩盖违旨出府的事情,确实是仁义至尽了。
况且一想到薛止语留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之前的矛盾更加不足挂齿。
李祚清心情感慨地将人送至凤阳阁外,还想再说些保重之类的客套话,这时三郡主忽然正色地回头看她,盯得李祚清感觉又有不好的预感。
“怎、怎么了”
薛止语偏头小声道“虽然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觉得私藏刺客不太好哦。”
“我当然知道”而且也说过辛斐不仅是刺客,还是与她有露水之缘的地坤了。
李祚清不明白三郡主又纠结回这个问题是想表达什么。
“不过林姑娘真是喜欢你,大概不是会害你的人,嗯所以这件事被她知道了,也只会帮你暗中处理好”
李祚清皱眉打断她的话“事已至此,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而且我根本没有打算让林栖梧知道。”
“哦。”薛止语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在她看来,如果李祚清最终要与一人在一起,那么除了自己之外,那个位置确实非林栖梧莫属,且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刺客。
薛止语是清楚的,相府的千金和一个被朝廷追杀的刺客,对于皇位的加持而言,孰轻孰重。
“送客人回去后要顺道去茉枫居坐一坐吗”不远处,林栖梧看两人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本就对三郡主不满的心情此刻越甚,她不由得上前说出此话,想让朗钰和那人离开些。
闻言,李祚清朝她点头“这倒是可以。”如此一来还能直接把林栖梧也送回去。
“不行吧,”薛止语忽然道,“你让我放在书房的神秘礼物,不去看一眼了吗”
“嗯三郡主哪有给我什么神秘礼物。”李祚清抓住她的肩膀,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
“书房”
林栖梧听到这话,不由地想起刚才凤阳阁主殿中出现的本该负责书房的侍女,她追问“书房有什么”
是什么礼物,还不能让人看见吗
“你别听她瞎说,不过是送了几匹颜色鲜艳的布料而已,到时候再让你来挑。”
李祚清说的轻松。
但她越是这样,林栖梧就越觉得不对劲。
曾经朗钰也有瞒着她的时候,但被发现之后,对她都十分坦诚,所以李祚清这个反应在她看来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好啦,我先告辞咯。”三郡主把炸弹丢完就开开心心地撤离了现场,独留内心错愕的李祚清和满心怀疑的林栖梧。
“既然是几匹布料,不如我现在就去挑了吧,正好做套时新的衣服。”林栖梧笑得温柔体贴,转身就往凤阳阁的书房去。
“林栖梧”李祚清突然大声地何止她,把对方惊得脚步一顿。
地坤回头看自己的眼神过于无辜和受伤,让李祚清心生愧疚,语气也软了下来“过来我这里。”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茉枫居吧。”
“不好你有什么瞒着我。”林栖梧绷不住情绪似的拒绝了她,眼神泛着泪光,隔着几层台阶倔强地看向她,“从前一段时间开始,朗钰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是陪伴在你身边十年的人啊。”
“你以前不是喜欢苹果酥吗为什么上次给你送去的都没有吃呢”
“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弹的瑶琴吗,全天下的人都不如我弹奏的好听,那为什么把送我的琴又赐给别人了呢”
“以前,朗钰如果出了事、受了委屈,无论巨细,都会来找我”
“可为什么你在澧州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却不告诉我,还要让我从孙魏大人那里打听了才知道”
“”李祚清内心地震,张着嘴说不出话。
这真的是林栖梧吗
那个原书里以家族利益至上,对长公主毫不留情,说抛弃就抛弃的人,正在诉说抱怨的爱语。
那个矜贵自持,从未失态相府千金,此刻憋着眼泪,委屈地看着她。
林栖梧嘴唇动了动,眼睫忽眨,好像把一滴泪给眨落了下来,她木然地抬手抚摸脸颊,却没摸到泪痕,可这行为和擦眼泪又有什么区别呢。
从林栖梧傻站在务星台等她那夜起,李祚清就知道林栖梧肯定是喜欢上“朗钰”了。
可惜不知道这一喜欢是源自长年累月的喜欢,还是对新生变化的喜欢。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肯定会很高兴吧。
而她能保证的,也只有让林栖梧得到她想要的帝后之位而已。
林栖梧看到李祚清几乎无动于衷,心口忽而抑郁痛苦起来。
她咳嗽了几声,呼吸也带了喘,大约是之前害得风寒旧疾又起。
“没事吧。”李祚清上去扶住她的肩,给她抚背顺气。
“呼”林栖梧平静下来,哑着嗓子道“我讨厌这样的朗钰。”
“嗯”所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
李祚清不明白,但大为震撼。
但由于林栖梧现在眼眶仍然泛红,所以李祚清选择闭嘴不问不说不刺激对方。
这时,凤阳阁内又出来一人,是早就知道李祚清计划的岚霜,也是她委托照料辛斐的人。
既然岚霜出来了,那说明辛斐有什么情况了。
“长公主殿下你快去”岚霜看见她就连忙走下来,然后登时发现背对着她的林栖梧,叫她把后半句和另一地坤有关的话都憋回肚子里。
“咳,林小姐万福。”岚霜缓过来,镇定自若地行礼。
林栖梧此刻不想正面看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她现在还没把眼泪憋回去的时候,于是她仍然背对着岚霜不言不语。
岚霜尴尬地站在那里,她本来就是为了报信,现在说不出来,就不知如何是好。
“我刚刚和栖梧闹了点小矛盾。”李祚清干巴巴地说。
“小闹怡情”岚霜试图接话,直觉告诉她,现在长公主很需要一个气氛缓解的话题,而且李祚清确实赞同地点点头。
“我原本在书房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惊喜,你知道的,惊喜就是要在最后一刻看见才有意义,而刚才栖梧想进去看看,被我拉住了才不高兴。”
岚霜在林栖梧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来告诉她,我都准备了什么。”李祚清对岚霜做了个“说出让她高兴的东西”的口型。
“这、这”岚霜一时间接受了太多的讯息,最重要的是,听到了朗钰的这番话,林栖梧也偏过头用余光观察岚霜的神色。
要镇静,要冷静,不然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殿下近身侍女的职责。
岚霜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道“是嫁衣,殿下给林小姐准备的惊喜是成婚用的喜服。”
话音落地,林栖梧惊讶之余眉目逐渐舒展。
是的,林栖梧高兴了,她很好的完成了“说出一样让林小姐高兴的东西”这一任务,可为什么长公主的表情却像活吞了个栗子一样哽咽。
作者有话要说 李祚清也给了我好大一份惊喜啊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