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佟语声听课听得很认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听得懂上课的内容。物理课上他还举手回答了问题,老师体谅他身体不好, 让他坐在位子上讲明了思路。
虽然是个很简单的基础题,但听到老师的肯定和表扬, 佟语声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吴桥一正坐在一边埋头叠着千纸鹤, 听到他回答问题便抬头一直看着,看到他自己满意地笑起来, 赶紧掏出一张便利贴贴在佟语声的桌子上。
佟语声拿来一看,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朵用红笔画的、丑丑的小红花。
两人相视一笑, 佟语声埋头给他写了张小纸条
“我忽然觉得我能考上大学了”
吴桥一也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给他“好”
集中精力学习确实很耗体力, 下课时佟语声就闷闷地趴在桌子上睡觉,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前排人说“佟语声,有人找你。”
再抬头时上课铃已经打响,他昏昏沉沉抬头,才在窗口看见朝里望着的温言书。
刚醒, 视力还有些模糊,佟语声眨眨眼, 或许是他的错觉,温言书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痛苦又悲伤,佟语声刚想问他找自己做什么, 那人却已经在上课铃的催赶下转身走了。
为什么不喊醒自己呢佟语声坐在原地闷闷的想着,他胆子永远都是那么小,不敢去别的班级串门,他又永远那么心善, 甚至哪怕有万分要紧的事情,也不舍得喊醒熟睡中的朋友。
不过佟语声心想,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一定是一个人在新的集体还没适应,想要找自己寻求安慰而已。
放学的铃声敲响,吴桥一推着轮椅带他回家,刚走到校门口,他又看见背着书包匆匆往前冲的温言书。
佟语声转头想和他打个招呼,温言书也看到他,步子都已经顿住,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搂住肩膀。
身后的男生个子瘦高,站在温言书身后有着很强的压迫感,可偏偏他还一脸无所谓的笑意,和温言书的一脸惨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瞬间,四个人隔着校门遥遥对视,佟语声首先开口“书书,他是”
男生嘻笑着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周身散发的气场人佟语声非常不舒服“我是书书的好朋友啊。”
佟语声有些狐疑地看向温言书,那人全身紧绷着,点头,小声而颤抖着地说“对”
佟语声觉得不对劲,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随身带着的氧气快要吸完了。
他有些焦虑地低头拍了拍罐子,温言书见状,立刻强颜欢笑道“你快回去吧,我真没事。”
说罢还主动搭上了男生的肩膀。
佟语声一开始缺氧就无法精力集中,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他觉得脑袋开始发懵,就只是慌张地点点头,让吴桥一把自己往家送了。
都是自顾不暇的人罢了。
开学的这一次报道之后,佟语声又是将近一个月不能回班。
他的病情再一次恶化,时常突然僵直无法动弹,一个起身或是大动作就能导致晕厥。
他无数次倒在床边,倒在客厅里,倒在书桌前,他的周围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陪护,以确保可以得到及时的救助。
每一次僵直晕厥都很危险,好几次医生都说,缓过来是幸运,缓不过来人可能就没了。
每当他难受得崩溃,吴桥一就会拿这句话安慰他“你看,你缓过来这么多次,还有谁比你的运气更好呢”
吴桥一的安慰确实可以短暂麻痹他的痛苦,他在自己耳边的读书声,可以让他不那么艰难地坠入梦里,惊厥后的夜里只要及时抓住他的手,一遍一遍被抚着头发,错乱的心跳也就能慢慢平息下来。
但他在挂历上画的叉越发潦草烦躁,他从五十多天等到一百多多天,从春夏等到秋冬,从高一等到了高二。
看着整整几面的叉,佟语声无数次感觉到了泄气,后来吴桥一干脆没收了他的挂历,不让他再数着过日子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看着吴桥一把那画满叉的挂历裁成一张一张的小纸,摞在桌面上,捻成一个一个千纸鹤。
从北京回来的那天,吴桥一就加快了叠千纸鹤的速度,很快就叠满了好几个塑料袋。
吴桥一把那些千纸鹤每十个串成一串,有彩纸叠的、草稿纸叠的、日历纸叠的,挂在房顶上,挂在窗户边,挂在蚊帐顶
叠了七八百个,吴桥一的艺术审美依旧没有提升,甚至因为赶工把千纸鹤叠得宛如一只只肥鸭子。
佟语声看着愈发增多的纸鹤,忽然有些焦虑。
他放下正在唰唰动着的笔,转头问吴桥一“叠了多少了”
吴桥一算了算,说“九百五十六个了。”
佟语声一听,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你别叠了。”
吴桥一有些疑惑“为什么”
佟语声不知道怎么解释,只看着那一叠作废的日历,难受得很
一千只千纸鹤都快叠完了,肺源的事情还遥遥无期,要是叠好了一千只自己还没等到手术,那他一切迷信的小幻想都会彻底坍塌。
那自己就似乎真的没救了。
“那我叠到九百九十九只就不叠了。”见他不出声,吴桥一就轻声说,“这样的话,如果你突然手术,第一千只也可以立刻赶过来保佑你。”
佟语声看着他继续埋头去叠纸的动作,眼眶又开始不争气地灼烧起来。
时间浑浑噩噩又艰难地流逝,扎扎实实的度日如年让佟语声痛苦万分。
除了老谢偶尔会来家访、给他补补课之外,最常来探望他的还有程诺。
早在几个月之前,程诺就告诉他,佟语声写的黑玫瑰在网站上反响很大,之前的几本也随之火爆起来,佟语声没有机会上网,完全不清楚所谓的“火爆”是什么概念。
直到程诺带着一大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来自不同网友的评论,佟语声才后知后觉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人看他的书了。
程诺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说“这是这段时间纯网站订阅赚到的稿费,有将近五万块了。”
佟语声刚开始还有些昏昏欲睡,一直听到这数目,忽然睁大眼睛“多少”
“四万。”程诺说,“我姑那边在全权打理你的笔名,你的存稿在慢慢发表,现在其实只更新到了一大半的篇幅,等到完结之后收益可能还会翻倍。”
那一瞬间,佟语声忽然觉得手里这张薄薄的银行卡重得他快拿不起来了。
四万块,足够在江北区买十个平方的房子,至少需要爸妈起早贪黑上班打工将近半年,能让当前最紧张的手术费轻松许多。
曾经向实体杂志投稿中短篇,稿费大多几十几百不等,积少成多写了好几年,也挣了堪堪不到两万。
现在,光是一本还没完结的收益,就足足挣了四万。
佟语声觉得震撼到不可思议“真真的吗”
“你放心啊,我没这么多零花钱往里做慈善。”程诺笑起来,“而且说个更好的消息,已经有版权方在跟我姑交涉了,如果可以成功发售实体或者卖出影视版权,你后面就等着赚大钱吧。”
佟语声一听,更难以置信了“出实体卖影视我吗”
程诺满足地点头“不是你难道是我啊瞧我们小玫瑰多争气啊。”
他没敢去想所谓的“赚大钱”是什么概念,只知道能出书、拍电影电视剧对他来说宛如坠入梦境。
写作对他来说从来不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因为热爱他从小就开始动笔,如今他的爱好当场变现,这样的喜悦和充实是普通上班族所无法理解的。
佟语声兴奋得眼睛发白,差点又晕倒在床上。
程诺也替他高兴,但同时也不太高兴“我不敢想,如果以后拍成电影,谁能演我的小玫瑰啊”
原书中的小玫瑰美得雌雄莫辨,性格却是与外表相反的坚韧凌厉,光是前者,程诺就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达到这样的颜值高度,就算找到了,他也不相信那些个花瓶演员可以将那内心的信念感诠释出彩。
一想到当前娱乐圈那一群空有皮囊演技极差的演员们,程诺整个人恨不得带着佟语声的原稿跳进火堆中同归于尽。
但看着佟语声那一脸期待,他还是真诚地说“佟佟,出于私心,我希望诠释小玫瑰的演员宁缺毋滥,但我更希望你的作品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它值得让更多的人看到。”
末了,他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大不了出了电影我就不看,这样我老婆永远都是最美丽的纸片人。”
佟语声笑笑,兴奋到不能自已。
程诺刚走,佟语声就迫不及待要去给爸妈打电话四万块,还有基本已经稳定有着落的版权,这样的双重喜悦足够他忘记长期等待的苦痛。
他有些相信幸运可以轮到自己了。
指尖触碰到电话的前一秒,铃声自己响了,他压着紧张拿起听筒,对面传来的却是佟建松更加兴奋的声音“语声,快准备准备去北京”
佟语声从没见过佟建松这么欣喜若狂的模样,一时间也懵了。
“肺源等到了,马上就可以手术了”佟建松说。
作者有话要说 程诺,又觉得小玫瑰是你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