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种子的过程确实就像移植手术, 在身体上划开一道口子,把坏掉的器官拿出来,把好的器官放进去。
佟语声看着那长着苗苗头的小草娃娃, 嫩嫩的芽绿色从纱布里冒出一层细细的尖儿,柔软得似乎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但又坚韧得仿佛可以顶天立地。
听到佟语声那头沉默了许久, 吴桥一又安慰道“你别害怕。”
佟语声笑起来,说“好, 不害怕。”
低落和恐惧总会定时来拜访佟语声, 先前他总是一个人扛,因为扛不住, 所以有了手腕上的疤, 现在吴桥一总是坐在他的心门口帮他把关,不好的情绪偶尔会悄悄过来偷袭,但也能及时被守门人赶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早上,吴桥一背着书包去给佟语声补课。
佟语声身体状况一般,脑袋清楚的时候记得快,但大多数时候昏昏沉沉的, 大脑像是盖了一层致密的防水膜,知识砰砰往上撞着, 却一点儿也渗不进去。
好在吴桥一和佟语声在一起的时候,耐心是无穷大的,一个知识点反反复复来回讲, 直到那人真的听明白了,才进入下一个。
窗外的蝉鸣声撕心裂肺,佟语声坚持学了一小节,精疲力竭。
吴桥一看他开始喘, 就停下进度,帮他到了杯凉白开。
“我底子底子太差了。”佟语声有些丧气地说,“我连初中的知识都不太牢固。”
吴桥一安安静静看他喝完水,说“只要你不嫌烦,我们可以从初中开始学。”
为了适应国内高中教学体系,吴桥一来到渝市之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初中三年的知识点都学了一遍,掌握得十分牢固。
佟语声有些厌学,但看吴桥一那副真挚的模样也不好意思拒绝,就皱着眉点头。
他现在总算明白吴桥一当初被自己逼迫着读书是什么心情了,精力跟不上的时候,学习真的不比跑一千米容易。
吴桥一看他面容憔悴,就拉开蚊帐,打发他躺回床上半坐位对于佟语声来说是最舒适的姿势,靠上床的那一昏厥,佟语声又觉得舒畅很多。
他侧头瞄了一眼不再秃头的秃头,一天过去,小草肉眼可见地高了一截。佟语声忍不住笑,觉得自己还能再学个三天三夜。
没有空调的夏天是在太热,吴桥一趁着让佟语声复习的时间,下楼飞快买了根棒棒冰。
佟语声也热得想狗趴,看到那冒着白气的可乐棒冰,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吴桥一咯嘣一声把棒冰掰成两半,想要给他,又考虑了几秒摇头说“不可以,太凉了。”
佟语声也深知自己不能吃冰,只瘪着嘴,一面脑门子冒汗,一面眼巴巴看吴桥一吃“我不吃。”
吴桥一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沾在脑门子上了,脸颊也热得通红。
于是他伸手,把那棒棒冰轻轻贴到佟语声的脸颊上,那人毫无防备地惊了一跳,很快就彻底被这一丝凉爽俘获了。
佟语声还想伸手去抱住那短暂的清凉,吴桥一很快就把棒棒冰给抽走了。
“我太热了”佟语声眼巴巴地看着,胸口无奈地上下起伏,烦躁得快哭出来,“好烦啊”
吴桥一也看出他热的不行,又是给他开窗通风,又是给他喝水降暑,都无济于事。
夏天就是这样,三分高温来自天,气氛躁热怪自己,越是烦躁越难受,一旦开始抱怨,就只能越来越热。
吴桥一看他这副痛苦模样也着急得很,挠了挠头,又飞一般跑下楼。
再回来的时候,佟语声就听门口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就看吴桥一拎着一个大水桶进了房间,随着他的走进,佟语声感到了一丝凉气,一探头,发现里面装着满满一桶的碎冰。
吴桥一摸了摸额头的汗,看着佟语声瞬间舒畅的表情,满意地快要摇起尾巴来。
“哪儿来的”佟语声问。
吴桥一说“水产店。”
水产店里总有那么些大冰柜,铲冰的时候一摞摞大冰块就堆在路边,吴桥一飞下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老板在清冰,就在挖了些干净的碎冰带回来。
佟语声感慨万千吴桥一的沟通能力基本已经达到了及格线,加上他半身长得讨人喜欢,为人又善良真诚,佟语声想,大概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不喜欢吴桥一了。
吴桥一又去客厅拿来花露水,非常霸道地在佟语声的四肢上抹了个遍,然后又拿起奶奶的小蒲扇,轻轻悠起了风。
花露水本就清凉,再在风吹之下,火燎的皮肤也慢慢冷却下来。
清爽的草本香在房间中漫溢,人工吹出来的风把酷暑挡在了门外,冰桶里的凉气像一层柔顺的蚕丝,把佟语声轻轻包裹住。
太安逸了,吴桥一率先扔了了书,三下五除二钻进蚊帐里,佟语声被他的大动作惹得直笑,两个人一起躺在温热的凉席上,汲取着那来之不易的凉爽。
整个夏天,就是靠着冰桶、花露水和小扇子过去的。
佟语声的暑期过得艰难而充实,日复一日的极限复习之后,佟语声终于堪堪补上了过去学习的漏洞,老谢给的试卷,也靠着自己的实力拿了个及格分。
这个夏天,草头娃娃将萎未萎了好多次,都被吴桥一妙手回春拯救回来了。
其实佟语声清楚的很,这种一次性的小草哪儿能有那么长的寿命,只是吴桥一无数次在一波草苗枯萎的前夕,及时更换营养土并播下新的种子,才能让这秃子无数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这样的事实让佟语声感慨万千他很难不去联想到自己的移植手术,器官移植受体就像这可怜的娃娃,如果福大命大患上了新的种子,就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
佟语声又在挂历上画了一笔,等待肺源的第58天,依旧没有音讯。
开学的日子来得飞快,出于照顾,学校继续安排吴桥一和佟语声待在老谢带的班,钱小琪再一次争取到了教佟语声语文的资格,但其他周围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开学的前一天,分班结果出来,佟语声罕见地接到了温言书打来的电话。
佟语声已经习惯了他一个暑假杳无音讯,这次也不知道是逮着什么机会,居然能偷摸着联系自己。
“喂”
佟语声刚一出声,对面就传来了崩溃的嚎啕大哭,他猜到了些什么,耐下心问“怎么了是分班结果不满意吗”
温言书在对面抽泣了半天,才呜咽着道“我在5班,你也不在,衡宁也不在,我又要一个人了”
佟语声知道自己的存在其实意义不大,离开了衡宁是温言书崩溃的根本,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们不还是可以一起补课的吗”
“不行了。”温言书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他说他这学期不来我家了。”
衡宁父亲的病情恶化,需要的钱更多,温言书妈妈的补课确实让他成绩稳步提升,但此时此刻,赚钱确实对他来说更加迫切。
因为不能和喜欢的人分在一个班而痛哭,这听起来甚至会有些好笑,但温言书哭得如此伤心,确实让佟语声共情得有些难过了。
“我好羡慕你们,你还可以和吴桥一在一起。”温言书崩溃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和我一起上学放学的人”
佟语声听他着他的哭腔,一口气缓不过来,赶紧拿出制氧机吸氧。
温言书的哭声在他的胸腔里转来转去,憋闷得难受极了。
那家伙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途径,没有寻求佟语声任何一句安慰,只是自顾自认真地哭泣着,佟语声也就吸着氧听,听得他有些焦虑,感觉这场痛哭似乎永无止尽。
直到话筒对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锁声,温言书的哭声戛然而止,这场通话也在没有告别的前提下骤然停歇。
佟语声听了快十几秒的电话忙音,才后知后觉地挂上电话。
他不敢去想温言书的家庭环境,他想,哪怕自己是个健康的人,被那样的母亲成天监视着、念叨着,怕不是也会有一天突然喘不过气来,直接当着她的面就窒息而亡了。
佟语声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捏了捏太阳穴。
第二天清晨,佟语声一早起来觉得心情舒畅,便穿好了校服坐上轮椅,让吴桥一把自己推去上学了。
新的学期,又是一批不认识的新面孔,他们被佟语声的轮椅吸引走了目光,这回,佟语声再没有先前的躲闪和恐惧。
他大大方方告诉前来询问的同学们,他患上了罕见病,呼吸困难,需要吃大家避之不及的蓝色小药丸,会经常缺课,大部分时间只能坐着轮椅出行。
新的同学们听说了佟语声的事情,也纷纷表示理解,给他让道行方便,还给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吴桥一起了个外号叫“大护法”。
新的开学依旧是个晴朗的夏末,只是现在,他从站着变成坐着,从轻症变为重症。
但同样,现在的他从遮掩走向坦荡,从无望走向期待。
他听着不变的蝉鸣,坐在热热闹闹的教室里,那一抹湖蓝在他身侧,曾经惊慌的波澜,成了原野般澄净的旷野。
作者有话要说 是哪个坏登西让书书和衡宁分开
原来是我啊,那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