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水月按照年号算了算,柳白昭中探花是一年半之后的事情,他这一年半在哪儿郭府
就冲着上辈子临死前,柳白昭对她的照顾,余水月就不能这么袖手旁观。
她在柳白昭落魄时提他一把,以后等柳白昭显贵了,定会记得这份人情。
如果她要去京城的话,最好把铺子也开到京城。
教中留石榴坐镇,她带着百雀和黄鹂走。
还得把镖局也开起来,有了镖局,不但运东西方便,还能帮她传递消息。
上辈子执掌魔教那么多年,余水月重生一回更是得心应手。魔教不用像武林正派那样注重脸面,做什么都讲究体面排场。
涂欢教什么也不在乎,油得很。
就在余水月派教徒去京城打探,准备转移阵地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日下着小雨,余水月带着石榴和黄鹂去山下买东西,往回走的途中,离很远就看到了一个黄褐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猴”
由于离得太远,石榴也看不太清,遂问道。
待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身穿黄褐色麻衣的人,蜷缩着躺在那。
石榴“大下雨天怎么还躺外面了咱们教的”
涂欢教的人别说大下雨天在外面睡觉,就是再傻的事,他们也能干出来。
石榴上前把人翻了个面,看到那人的脸,余水月动了。
就算年轻了好几岁,余水月也不会不记得这张脸。
“教主,是个俊俏书生。”石榴打量了几眼,指着旁边的竹篓道“我见过这个竹篓,就镇子里那个书院的。”
涂欢教一个正经魔教,从来不和书院这些一身正气的单位打交道。
且不提京城有多少更出名的书院,就说西城到京城那么远的路柳白昭为什么会在这念书
余水月千算万算,没想到恩公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把身上的外袍脱掉,余水月将它盖在了柳白昭湿漉漉的身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很烫,呼吸喷在她的手上热热的。
余水月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才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几两肉,那么高的一个男娃娃,瘦的就跟干柴火似的。
“去山脚下的屋子。”
为了方便余水月去镇上办事,山脚下搭了个屋子,余水月时常会在那落脚。
石榴和黄鹂举着伞跟在余水月身后。
“黄鹂,你去把钱融叫来,让他带几套他的衣裳。”钱融是钱大夫的本名。
对于瘦成皮包骨的柳白昭,余水月毫无邪念的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
小屋中只放了几件余水月的旧袍,就先凑合给他套上了,等钱大夫的衣裳拿来了再给他换上。
黄鹂脚程快,往返没到半个时辰就把钱融带了过来。
“这书生身子弱,又受了风寒,得好好补一补,不然底子都空了。”钱大夫摸着柳白昭的脉道。
十七八的书生,正是火力旺的年龄,不说燥得浑身冒汗,也应该是热乎乎的。
可床上躺着的柳白昭,脸色惨白,嘴唇抿的紧紧的,手腕脚腕纤细,锁骨仿佛能盛水般凹陷。
余水月还纳闷柳白昭为什么会在西城念书,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上辈子就听说柳白昭钟灵毓秀,才思敏捷,主母郭茹夷和柳正瑞一定会看他不顺眼。
不让他念书是不行的,大户人家这点面子工作还是要做的。
但又不想让你念得太舒服,怎么办
那就给你送地远远的,寻个偏僻的书院,苦读去吧
让柳白昭去远方游学,这借口说出去也好听。
银子给的不多不少,单单吃饭是够的,可读书是个费钱的事情,笔墨纸砚衣,统统都要钱。
柳白昭只能从嘴里面省。
余水月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姓郭的主母,一手掌里乾坤玩的妙啊
她光是想象,这掌心就开始发痒了。
镇子上的那个书院,说得好听是书院,说得不好听就是小私塾。
余水月觉得,若不是柳白昭自己肯努力用功做学问,那上辈子,他多半也是出不了头。
以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会恨毒他生父一家,也就能说得通了。
“教主,药好了。”
石榴把药端到床铺前。
教主从捡了这个书生,就一直陪在床边。石榴又瞧了瞧那个书生,由于发热,柳白昭的面庞熏得有些发红,唇红齿白的芙蓉面,不用睁眼睛,就已是这般好颜色。
“给我。”
余水月接过碗,见石榴还杵在那,道“怎么”
“教、教主您亲自喂药”
余水月挑眉。
石榴连忙缩肩“小的先退下了。”
石榴蹿进伙房,见黄鹂在那儿给鸡脱毛,就凑到她边上道“黄鹂,你说咱教主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黄鹂拔着鸡毛道“看上就看上呗,我看找个老实点的挺好。”那小弱身板,一看就不禁揍。
石榴也帮忙扒葱,道“我娘说,小白脸都没有好心眼。”
黄鹂眨巴眨巴眼“我不懂,这人长得丑,也不全是好心眼啊。”
石榴一顿,觉得挺有道理,抓过一旁的花生,扒开吃。
嚼着花生道“不过,跟咱们教主成亲的男人,估计也不敢有歪心思,不然”
石榴右手用力,花生“咔嚓”就裂开了肚。
石榴吹吹花生皮,道“不然,教主就能把他亲手超生。”
会手动超生的余水月正在给柳白昭喂药。
柳白昭紧闭着嘴唇,一点也不给药汁可趁之机,一滴都没滑进去。
余水月看了看柳白昭,看了看药,直接仰脖自己灌了一口,像哺育雏鸟一样,拉开柳白昭的下巴,哺喂了进去。
一碗药一会就见了底。
余水月松手,发现柳白昭的下颌被她捏出了深深的两个红手印,根据颜色推断,一时半会是消不掉了。
柳白昭当天晚上没有醒,第二天早上,余水月坐在床边喝粥,配菜是凉拌鸡丝和清炒豆芽。
感觉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余水月端着碗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上辈子余水月见到柳白昭的时候,柳白昭已经是堂堂的柳大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谏皇司司长的范儿,那一双犹如墨玉般的眼睛仿佛没带着人间烟火,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
眼前的这双眼黑白分明,由于刚睡醒,还水蒙蒙的,远山青黛雾漫天。
由于年岁还小,没有经历过官场的洗礼,显得有些稚嫩,没到段位,就藏不住少年人的情绪波动。
余水月浅浅的笑了。
心想,上辈子你救我,这辈子我救你。
咱们的初相见,似乎总有一人身体不康健。
柳白昭显然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先是看了看余水月,随后看了一圈房内。
“这是”
余水月给他端过一杯水“先喝点水。”
柳白昭盯着水看了几秒,咽了口唾液,缓缓的抬起了修长的手,握住了余水月手中的水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我昨日在山脚下捡到了你,见你发烧,就把你带回来了。”
“谢谢。”柳白昭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他的衣服,他不动声色的透过门缝打量了一眼门外,黄鹂和石榴在厅里吃饭。
发现这个家中并没有男人,柳白昭就把到嘴边的问话压了下去。
余水月喝了口粥道“你的衣裳是我给你换的,药也是我喂的。”
柳白昭想尽力掩饰情绪,但目光还是游移了一瞬,道“谢谢姑娘。”
“你吃粥吗”
被人救了不说,还让人帮着换衣服喂药,柳白昭是个凡事不求人的性子,当然没有办法再腆着脸喝粥。
“咕咕”
但是显然,他的胃拒绝不了白米粥的邀请。
柳白昭微微垂颈,按了按自己的腹部。
余水月起身走出房间,不一会拿回了一碗粥。
转身将桌子搬到了床边,把粥往他面前一放“吃吧。”
柳白昭望着眼前的粥,慢悠悠的拿起一旁的调羹。
余水月不管他,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柳白昭才开始动勺。
带着大米香气的白色蒸气从饭碗中升起,柳白昭小口小口的喝粥,看似不着痕迹的去打量对面的姑娘。
年龄看起来与他差不多,腰背挺直的坐在那儿,一双丹凤眼微挑,眸光灵动。
余水月当全然没发现他的偷瞄,见他只喝粥,便把菜夹到了他的碗中。
“吃菜,第二顿就不好吃了。”
柳白昭又停了片刻,才慢慢的动了。
很像被人投喂了的食肉动物。
先是观望,再嗅一嗅,再观望,才会去动嘴。
柳白昭吃饭的时候是安静的,筷子不会碰到碗边,咀嚼食物的时候不会吧唧嘴,就连牙缝都看不到。
吃完了饭,柳白昭喝水漱了漱口,透过杯中水的倒映,他看到了下颚的红印。
看起来非常像手印。
余水月瞥了眼道“灌不下去药,我就将你嘴扒开了。”
柳白昭抬手按了按下颚,低头向余水月道谢。微弯的脖颈,白嫩嫩的犹如嫩葱白。
柳白昭从小长在杨氏的身边,杨氏为了不让郭氏挑柳白昭的错,从小就一遍遍的教导柳白昭各种规矩。
柳白昭行走坐立,用膳安寝,那些规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所以他总是挺直了脊梁,再加上个子高,看起来身姿纤长。
“在下柳白昭,多谢姑娘相救。”
余水月“举手之劳。我姓余,余水月。”
柳白昭眼神扫过余水月略微粗糙的十指,适用于步行的短靴,和腰间悬挂的短剑。
这位余姑娘显然不是闺房娇女,能坦坦荡荡告诉他人姓名的姑娘,多数是在江湖上行走的。
“搭救之恩,柳白昭一定铭记。”
柳白昭弯腰,以示礼节。
柳白昭不是会夸下海口的人,他不会夸张的说什么报你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还绳之类的空头话。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记得这个恩情。
余水月点点头,指着放在一旁的书篓道“你在镇子上读书用不用帮你给书院捎个话,你现在的身子骨走不了远路。”
柳白昭摇摇头“书院春休,不用麻烦。”
每年清明节前后都会有二十余天的春休,让学子们回家祭祖,或是家中人手不够的,回家中去帮把手。
有点家底的学子们就趁这些日子回家整顿休息一番,好迎接秋日来的考试。
柳白昭虽然想回去看一看他娘,但他想了想还是作罢,省着点盘缠,等秋日考试过后,他可以用这省下来的银子给他娘亲多置办点东西。
余水月没有追问,道“那你就在这安心住下,等你身子好了再说。”
眼前瘦成皮包骨的柳白昭,就像一件从土里刚挖出的,沾满了泥土的破旧瓷器。
余水月接着道“这房子平时也没人住,你住这刚刚好,还能有点人气儿。”
她要把这瓷器上的泥土擦掉,碎掉的部分补好,让它重新成为一只价值连城的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