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该出发了。”陆斯恩敲了敲门,倚着门框,一脸平静。
他看上去很正常,甚至非常平静, 但是考虑到他经历的事情, 这是大大的不正常。
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镜片的眼镜, 冷绿色的瞳孔被片遮在后面, 他棕色的头发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垂在眼前面, 五官清秀,有着一股独特的书卷气。他一身葬礼时候的黑衣服,胸口还别着一束迷迭香, 把袖口卷在手肘处, 显得整个人都倦怠而冷淡。
梅塔特隆给了他一个肩膀挨着肩膀的拥抱, 这是一个宗教性的礼节。天使低声说“愿神保佑你。”
陆斯恩笑了笑, 回应了他。
他还在担心我, 陆斯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呢, 他想,其实我的人生和以前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卑劣一点想, 会成为拖累的疯子母亲和把他流放到乡下的父亲都死了, 他只有一个弟弟。他可以前往伦敦继承爵位, 他将得到才华和智慧在那里大放异彩的机会。
陆斯恩带着天使下楼,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梅塔特隆的侧脸,神圣优雅,眉目深邃,线条罗马雕塑式的完美。他出神地乱想,如果是从正常人的角度考虑, 都应该认为我该为此欣喜若狂才对。
起码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那里的人估计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现在要出发去伦敦,陆斯恩作为长子去继承西蒙斯家的一切。
在大火完全熄灭之后,陆斯恩不知道自己在角落里缩了多久。后来,他感觉到梅塔特隆把他拉起来,柔软的毛巾盖在他脸上,耳边是乱哄哄的人声。
还有一位佣人运气好一点,住在二楼,情急之下从窗户处跳下去,没有被烟熏死。他跑到附近的村镇去求援,带着民兵队和治安官来帮忙。
他们在震惊中收敛了西蒙斯夫人和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西蒙斯伯爵的尸体,找到了缩在角落里失神的陆斯恩西蒙斯少爷。
胖胖的警务官擦着鼻头上脑门上的汗,整个肥嘟嘟的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在他负责的区域死了一位伯爵,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这种责任简直不是他能承担起的。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好好讨好这位年轻的未来继承人,死的人不可能说话,他的命运就掌握在未来的伯爵手上了
他拍开扶着陆斯恩的梅塔特隆的手,把整个身体凑过去,露出谄媚的笑来。他又矮又胖,把身材高瘦的陆斯恩少爷衬托的像个路边刚普及不久的茁壮的电线杆子。
陆斯恩少爷谁也没理会,自己一个人在顶楼的大厅里坐到凌晨,大厅的砖缝里还残留着他父亲干涸的暗红色血液。
警务官站在外面,那张可怜的帕子已经被他的肥掌捏成了一张破布,他满头满脸都是汗,让人盯着窗口,生怕那位小少爷一个想不开,变成一具更大的麻烦。
幸好他的担心并没有成立,陆斯恩在晨光微微破晓的时候走下楼。
他镇定自若的处理后事,给赶来的民兵和村民道谢,收拾残局,将父母的安置在老宅的祖地安葬。
托陆斯恩放浪形骸的父亲的福,他与情妇在郊外浪荡。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具体的去向或者是否回到了这间乡村的宅邸。
这一桩贵族死亡的案件在他妻子杀夫又畏罪自杀的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就这样在他长子有意的掩盖下过去,最多给人们增加了些许嘴上的谈资。
梅塔特隆听到那位警务官和他的手下说闲话,说贵族家的这个孩子真了不得,父母死了,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血比冬眠的蛇还冷。
梅塔特隆在启程前去那个小镇子上寻找史密斯夫人,得到了她在一个树林里拿着麻绳自尽的消息。
陆斯恩问了她的消息,听完之后越发的沉默下来。
葬礼过后,他们即将启程前往伦敦。
准备前往之前,陆斯恩询问了梅塔特隆在史密斯夫人那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梅塔特隆讲述了他记忆里的楼房、小镇和人。等到他描述到梦里河畔哥特式的高塔时候,陆斯恩打断他,拿出一张老旧的相片,那是一座尖顶的高塔,上面有四面金色的大钟,华丽巍峨,在伦敦的迷雾中若隐若现。
梅塔特隆看了一阵,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个。”
陆斯恩抬头看着他,表情有点疑惑,他半开玩笑的说“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穿着那一身中世纪的衣服,我还以为你是圣保罗大教堂的主教呢。这是钟塔,应该是我父亲出生的那一年建成的。”注1
天使抬起头,语气肯定“我见过它。”
“那就说明你近几年去过伦敦,只不过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里应该有你记忆的线索,看来你暂时甩不脱我了。”陆斯恩看着梅塔特隆,轻轻微笑。
“我本来也要前往一个伦敦,那个东西逃掉了,祂应该是某种存在的化身。祂聚集着人类的恶意与欲望,人口众多的大城市是祂最佳的猎场。”梅塔特隆回答。
陆斯恩带着借口说是他的挚友的梅塔科恩还有那位幸存下来的佣人前往伦敦,他们登上蒸汽的机车,车头处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与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齿轮转动,带着人们前往远方。
他们买的是头等座,随行旅客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
陆斯恩坐在他们之间,年轻人明显很不适应这个场合,虽然穿着华丽,五官也算不错,但他说着来自乡下偏远郡的口音,别着一朵蔫掉的迷迭香,戴着遮住他绿色眼睛的难看眼镜,并且只带了一位说着同样口音、笨手笨脚的粗鄙佣人,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
陆斯恩倒是不管这些,他一直不抬头,拿着本书看地如痴如醉。
倒是他的同伴更受女士们关注,原因无他,这位先生长得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
他简直就像是壁画里的天使,看他的金发,就是上帝照耀在人间的第一缕光,那双眼睛璀璨的仿佛是清晨初升的晨星。玛蒂尔达在心里轻声的赞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人。旁边的女友人估计也是一样的表情。
“你们在看什么那个乡巴佬和乡巴佬旁边的小白脸肤浅”她的耳边传来一个愤愤不平的男声,嗓音沙哑,像一只公鸭冲着她的女友人怒喷。
玛蒂尔达心里抑制住把手里的书抽在他脸上的冲动,处于礼貌,只能缓缓抬起头。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礼仪老师的教导一个美丽的淑女是不能在男士面前露出不雅的表情的。
尤其是对面还有如此英俊的绅士,来,不要丢了家族的脸。深呼吸,不生气,注意表情,玛蒂尔达你要微笑。
法克,这个煞笔,笑不出来。
玛蒂尔达修长的眉头微微簇起,蜜糖色的眼眸里明亮动人。她的皮肤很白,下巴尖尖的,配着白皙的皮肤与乌木一样的黑发,让她看起来有种格外的脆弱美感。
她冲着男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理查德,不要随意评价别人,这并不礼貌。”
男子看到她,呼吸急促了一点,脸上挤出一个谄媚讨好表情。急切的凑了过来。
“玛蒂尔达,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知道,我也是担心你和我妹妹,别被有些徒有其表的男性骗去了。你要知道,有的人就算是凭借着好看的外表挤上了上流社会的位置,也掩盖不了他们本质的卑贱”
公鸭嗓持续在玛蒂尔达耳边聒噪,充满着洋洋自得的优越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鸭场。
玛蒂尔达微微侧过头,表示礼貌的聆听,双手规矩的交叠放在身上,一边在心里怒骂法克,我一定要把他的臭靴子塞进那张烂嘴里,打碎他的牙,ardy
这一边,梅塔特隆也收回注视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陆斯恩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生气吗”
梅塔特隆好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包容,“人很有意思,他们只不过需要正确的引导。”
火车上的侍者为左侧的一位绅士端来一杯雪莉葡萄酒,火车摇晃间,他站立不稳,托盘里的杯子稀里哗啦的落下来,碎了一地。
梅塔特隆离他不远,主动弯下腰,用手帕把一部分碎片包起来,帮助他收拾。
梅塔特隆也是附近唯一一个弯下腰帮忙的乘客。远处公鸭嗓的表情变得更不屑了,他冲着旁边的玛蒂尔达嚷嚷着“看吧,下等人的毛病改不了的。”
玛蒂尔达只能露出不赞同的微笑,心想,要是我在这位先生身边,我也会去帮他。妈的,理查德这个垃圾。
陆斯恩听见了公鸭嗓的话,他抬起眼睛,记住了这个人的脸。接着他低下头,看着梅塔特隆头顶的发旋,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几缕,像是流泻的阳光。
他思考着,梅塔特隆永远是这样,或许对于生命以无限计数的天使来说,短暂的生命人类永远是浅薄而无知的,所以他永远以包容的目光去看他们,对于每一个人,他都有无限的温柔。
所以公鸭嗓也好,他母亲与史密斯夫人也好,他们都用他的包容肆无忌惮的触犯着底线。他们利用义人的善良,从而使不义者得胜。
梅塔特隆不在乎,或者说愿意去宽恕他们。陆斯恩想,我不存在的时候他一定见过了很多的诞生与死亡,血与火的战争与欢声笑语的安逸,这只不过是天使对他足下走过的凡人淡然的一瞥。他是上帝最坚定的信徒,从信仰黑暗的年代开始,点燃薪火,将爱与宽容布施给每一个人。
接着他又忧愁起来,手里的数学稿子好像都不香了。关于梅塔特隆的事情,其实他一直有一个推测,但是没有敢和任何人说,这次去伦敦也是一个验证调查的绝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钟塔就是伊丽莎白塔,也就是大本钟,钟塔是它原来的名字,2012年为了纪念现在的女王改的名。
在乡下长大的傻孩子陆斯恩和脑子里灌了浆糊的主角即将进入伦敦社交圈的大染缸了,让我们给他呱唧呱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