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娣垂着头,没有接话。
她的确是和李侧妃绑在了一起,利益相同,但像刚才那般大不敬的话,陈良娣却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她没有那般的底气,自然不会去那般张扬。
但陈良娣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管理后院的权利,居然会有她的一份
李侧妃觑了眼闷葫芦般的陈良娣,有些扫兴地撇了撇嘴。
她懒洋洋地躺回软榻上“你去正院时,没见到王妃”
今日她还未去请安,陈良娣就过来了,说是请安免了。
陈良娣点头
“秀琦姑娘说王妃刚喝完药睡下了,就打发了妾身等人。”
李侧妃颇为诧异地扬了扬眉梢。
病到连榻都下不了
那日殿下究竟对王妃说了什么
她倒是对那姜韵越来越好奇了。
陈良娣在晗西苑没有呆多久,待出了晗西苑,刚走到后花园,她身边的婢女锦绣就压低声音,忍不住欢喜道
“这次殿下特意提起了主子,看来殿下心中还是有主子的。”
陈良娣折了根枯枝,闻言,只抿了抿唇,连抹笑都没有牵出来。
心中有她吗
她扫了眼这后花园,红灯笼挂了满院,任如何看,都是喜庆的模样。
今日是大年三十,本就该是喜庆的。
可事实呢
来来往往的奴才压低了头,行走间皆是小心翼翼,莫说是喜庆热闹,气氛安静压抑到没有一丝新年的气息。
往年这时,她们皆在正院听王妃娘娘教诲,可如今王妃娘娘称病闭门不出,许良娣被关禁闭。
府中颇为受宠的几位,只剩下李侧妃娘娘。
殿下这般做,究竟是心中记得她和苏氏,还是不想让李侧妃一家独大
陈良娣想起往日殿下宠爱李侧妃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她轻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殿下没有记起我。”
锦绣有些愣,不解问道
“主子怎么会这么说”
陈良娣想起在晗西苑时,李侧妃那副高兴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李侧妃在,这掌管后院的权利,我和苏良娣又能占几分”
真正的好处,摸不到几分。
只落了个有名无实罢了。
还平白叫王妃将她看进了眼中。
锦绣对上主子宁静的笑,渐渐哑声。
因为她知晓,主子说的是真话。
她咬了咬唇,有些黯然地垂下头。
府中,王妃和李侧妃皆受宠,可偏生王妃占正位,李侧妃有子,因此两人素来是分庭抗争,谁有压不下谁。
良娣有三,许氏娇嫩,素来颇有几分恩宠。
苏氏嘴甜温柔,得王妃看重,在府中也深有好评。
只她家主子,看似比苏氏得宠,却又远远不如许氏,就这般不上不下,平平淡淡地,叫人都几乎想不起来她。
但她家主子这般好,理应让所有人看见的。
陈良娣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低垂了头,就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道
“好了,回去吧。”
她说“至少有苏良娣在,侧妃不会叫我太难堪的。”
说起苏良娣,陈良娣就不禁轻拧了拧眉心。
她和苏良娣的院子相邻,姜韵受罚那日,她听见苏良娣早早起身的动静。
至今,她都不知晓姜韵受罚是否和苏良娣有关。
但是
陈良娣摇了摇头。
是和不是,都与她无关,总归姜韵和她没有关系。
途经素宁苑时,陈良娣目不斜视地走过,倒是锦绣朝里面看了眼,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哼了声嘀咕
“瞧她们那高兴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们主子得了管家权利。”
陈良娣听言,有些惊讶。
苏氏往日也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王妃如今身子病弱卧床不起,她这般高兴,不怕惹了王妃娘娘不喜
她轻蹙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拉住锦绣的手,认真叮嘱“近些时日,离素宁苑远些。”
锦绣不解
“都是良娣,主子,我们为什么要避着她呀”
陈良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锦绣些许气虚,忙忙点头“奴婢记着就是了,主子不要生气。”
后院中的动静和心思,身在前院养伤的姜韵不得而知。
铃铛刚替她换了药,坐在一旁和她说着话
“今日卫公子一大早就进府,然后和殿下一起出门了。”
她捧着脸,小声地和姜韵嘀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卫公子神色匆匆,连杯热茶都没喝。”
姜韵身后的伤比昨日好些,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疼,听言,却没有像铃铛那般升起好奇心。
总归不管卫旬为何事这般匆忙,都肯定是前朝的事。
姜韵侧了侧头,透过楹窗朝外看去,打断铃铛的话,转移话题“又下雪了”
铃铛点头
“是啊,今年都不断地下了几场雪了,奴婢听说,有人说这是瑞雪,是好兆头。”
说是好兆头,可她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这样。
她拧着眉,脸上透着些许苦恼。
姜韵虽未曾接触寻常人家,但也知晓,铃铛话中的意思。
这雪,对富贵人家来说,许是一抹好景色。
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连番不断地下雪,可是会死人的。
但这话题太沉重,根本不是她和铃铛可以谈论的。
就是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遂后,刘福的声音响起
“姜姐姐可醒了”
姜韵和铃铛对视一眼,将锦被拢起,盖好全身,姜韵才出声“醒了,刘公公进来吧。”
铃铛去开了门。
刘福捧着银盘走进来,脸上堆着笑。
姜韵特意看了眼他走路的姿势,听铃铛说起过,刘福和前院其他人因她的事挨了板子。
不过,这才两天,刘福就行走自如了。
姜韵稍稍放下心。
虽说挨板子,不能怪她,但若罚得重了,这些奴才不敢怪主子,只能选一个人埋怨,难免心中会对她起些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姜韵依旧些许愧疚道
“前些日子,因我的事,叫公公受累了。”
刘福稍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道歉,忙摆了摆手“哎呦,姜姐姐,奴才办事不力,殿下才罚的奴才,和姐姐并无干系。”
再说了,他们挨的几板子,轻飘飘的,可不像她,那日才是真的浑身皆是血,如今还下不得床。
这样想着,刘福自然不会去怪她。
见他脸上没有异色,姜韵才真正地放心。
放下一件心事,姜韵才有心思将视线落在刘福手中的银盘上。
刘福顺着她的视线,忙堆着笑“姜姐姐,这是绣房那边送来的新衣裳。”
“绣房张嬷嬷说,前些日子绣房赶制府中下人的新人,送得晚了,让姐姐见谅。”
姜韵一愣,才反应过来刘福拿来的是什么。
之前付煜赏了她一匹紫色的云织锦缎,刘福当时和她说,若她没有时间,可将布料送到绣房,让绣房替她做身衣裳。
云织锦缎送过去后,时间一长,姜韵就将这事给忘了。
姜韵苦笑道“本就是我麻烦绣房了,我身子不便,还麻烦刘公公替我和她们道声谢。”
刘福笑眯眯地点头。
他倒是理解张嬷嬷,姜韵这一受伤,府中人皆知殿下待她有些特殊,若只是一个奴才,张嬷嬷自然不会这般客气。
这般紧张地亲自将衣裳送来,可不就是这事耽误得挺久,怕姜韵在心中记恨她们。
若叫刘福说,王妃真的是走了一步烂棋。
姜韵的确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可却叫殿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和愧疚。
还将姜韵的特殊直接过了明路,后院那些主子如何想,刘福不知,但瞧瞧如今府中这些奴才,待姜韵多小心
而且,王妃娘娘自己也没落好处,身子弱了,管家权没了。
即使这些其实和姜韵无关,但毕竟是因她受伤才引起的这一系列的后果,旁人怎么可能不怵她
刘福刚走,铃铛就将那衣裳展开给姜韵看。
付煜赏的缎子是极好的,绣房用了心,上面绣着些隐晦的花瓣纹理,衣襟和袖子口皆缝了狸绒,腰间用珍珠金线缝了一条腰带,衣摆处也透着心思,做工精致。
姜韵在宫中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得愣了下,心中赞了句绣房好手艺。
只下一刻,她心中就稍稍摇了摇头。
和殿下之前赏的那支玉簪一样,皆是她如今穿不得戴不得的东西。
铃铛有些惊羡“姐姐,这可真好看。”
她都要忍不住伸手去摸,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姜韵温和地敛眸“收起来吧。”
铃铛有些可惜,却也听言将衣裳叠好放在锦盒中,收进了柜子中。
付煜回来时,恰好看见刘福从长廊拐角转过弯来,他准备去书房的动作一顿。
刘福远远瞧见,忙小跑过去行礼。
付煜稍颔首,掀起眼皮
“她醒了”
“是的,殿下,姜姐姐醒了,看起来比昨日精神多了。”刘福知晓他在问谁,忙添上了一句。
付煜稍顿,遂转身踏上了长廊。
他身后的卫旬有些不解。
他这几日没来王府,倒不知王府发生了何事。
卫旬朝刘福轻挑眉梢,刘福落后了一步,低声道“姜姐姐前几日挨了棍子。”
卫旬有些惊讶。
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姜韵,那般娇嫩的小姑娘,殿下都下得去手
他跟在付煜身后,看着付煜进了一个房间,就停在了外面,须臾,他听见房间内传来女子惊慌的声音
“殿、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适才铃铛刚出去,房门被推开时,姜韵只当是铃铛去而复返,谁知晓,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付煜。
她惊得下意识起身,这一动,就牵扯到身后的伤。
疼得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付煜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没让她动弹,见女子疼得小脸都皱在一起,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乱动什么”
姜韵轻咬住唇瓣,不说话了。
这还是她受伤后,第一次在清醒时看见付煜。
她趴在床榻上,侧过头,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付煜,渐渐地,她稍红了眸子。
付煜似有一顿,遂后,他掀开衣摆,坐在了她身旁
“疼得厉害”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又似较平常多了些柔和。
付煜只知晓他话音落后,女子不明所以地眼泪不住地掉,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无声地哭着,哭得柳眉轻蹙,脸颊染上嫣红,低低细细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生怜惜。
她声线皆颤抖着,说“疼。”
怎么可能不疼
她才入宫,他就见了她,娇滴滴的小姑娘平日最多端茶倒水,在延禧宫,吃得精致用得金贵,说是奴才,却堪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
付煜抬手,抚上她的青丝。
女子脸色很白,哭出来的嫣红似芙蓉映面,即使哭时也不吵不闹的,只是女子的泪珠似停不下来,颗颗砸在他手背上,明明还是寒冬,却异常灼热。
她攥着他的手,说完那句话,就咬紧唇瓣,似唯恐自己会哭出声。
她向来胆子小,这次受刑,恐是吓破了胆。
付煜的手很白,只长年握笔,手指侧有些茧,他垂着眸眼,看着手背上的泪痕。
其实姜韵很少在他面前哭,她总是笑着,似乎没什么苦事般。
唯独的几次落泪,也就如同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一句委屈和难过都不说。
付煜沉默了半晌,才说
“本王让太医用最好的药。”
“会好的。”
顿了顿,他才添了句“别哭了。”
付煜不会哄人,这已经是极致了。
姜韵心知肚明,却没有见好就收,她似匆忙慌乱地松开付煜的手,转而伸手擦着眼泪,深呼吸着,似要将眼泪憋回去。
付煜看得不着痕迹拧起眉心。
他倏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有些烦躁
“罢了。”
姜韵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白净的脸蛋仰着,些许茫然不解。
付煜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素来不耐女子哭哭啼啼,但见她硬生生将泪珠憋回去,又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罢了,哭就哭吧。
姜韵却似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透着哭腔的声音温柔轻细
“是奴婢有些矫情了,其实不疼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丝毫不勉强,仿若真的一般。
她抿出一抹笑,女子弯眸时似初夏芙蓉,甚淡雅好看,她说“殿下用来的药,很好用。”
“奴婢日日都用着。”
女子格外认真强调着,对于伤口一字不提,却只记着他送了药来,脸颊透着些许不知名的红。
付煜倏然起身,堪称冷淡撂下一句
“好生休息。”
姜韵似意识到什么,话音一顿,她盯着付煜的背影消失。
春雨润物细无声。
她不信她这些年做的皆是无用功,姜韵眸色不知痕迹地深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