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督素日里在外头的名声是好色,甚至有些惧内的,赵夫人一向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赵都督虽然没有对她殷勤小意的,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几句重话,今日这话已然是触及了赵夫人的底线,赵夫人一甩手将手里的络子扔进莲花刚刚端进来的热水盆里,盆里的水依着赵都督素日的喜好,是滚水倒进盆里端进来的。
赵夫人怒道:
“是哪个小贱/人!”
眼见着那淡青色的络子在水里晃动了一下染上几丝沉重的颜色,立时就要沉到水底去了,赵都督顾不上回答赵夫人的话,飞身过去一伸手就将络子捞了出来,却不意将水盆给弄翻了,滚烫的水一下子就泼到了莲花的身上,水红的裙子立时变成了大红色,很快浸润了软香稠,莲花惊叫一声吓得昏倒过去。
包子馒头两个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退了出去,荷花在最后面将内室的门带上,顺便将外面的小丫头们都叫了出去,自己守在了正房门外。
赵都督的手被滚水烫的通红一片,他却毫不在意卷起袖子细心的擦拭着手中的络子,那般细致认真的摸样,便是在洞房花烛之时,便是在赵夫人第一次怀孕生子之时都未曾见过。
赵夫人知道赵都督花心,素日里爷管的紧,外头的外室她知道的都一一除掉了,不知道的也不费心去打听,她知道自己管的紧,只要那些女人不到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她也乐得得那片刻的安宁。
如今赵都督对一个络子便这般小心翼翼的摸样,明显是动了心了,她身子晃了晃,强自撑着虚软的脚步走到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颤声问道:
“那人是谁?你若是真的喜欢,便接进府里来吧。”
一向争风吃醋的人突然改了性子,赵都督诧异之余转身看向了赵夫人,只是手里将那络子又攥紧了许多,他已然有四房外室在赵夫人的插手之下不知所踪了,府里便是他多看两眼的丫鬟,过几日也会被她寻个理由打一顿撵出去,他是真的不敢相信这话会从赵夫人口里出来。
赵都督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他将络子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道:
“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我去外书房休息去了。”
说着,他将搭到屏风上的外氅拿了下来便出了正院。
赵夫人来之前他便是住在书房的时候多些,是以那边是有换洗的衣物的。
看着赵都督出去的背影,赵夫人心中止不住的恐慌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她扬声道:
“来人!”
过了一会儿,荷花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低的躬身问道:
“夫人请吩咐。”
赵夫人道:
“去给我查一查都督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是。”
荷花应了,没有立时退下,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见她还不走,赵夫人蹙眉道:
“还不快去!”
“是。”
荷花微微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去了。夫人竟是没有问一问莲花现在如何了。
荷花出了正房的院门,正巧看到梅素素从游廊上走了过来。
梅素素看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有些诧异:
“荷花,这是怎么了?”
荷花对着梅素素略略屈膝,而后笑道:
“没事的。不过是莲花伺候不周到,让都督气着了,她自己也被烫着了。东西可是拿来了?不如就交给我吧,我给夫人送进去。”
梅素素不疑有他,将手中的瓷瓶交给荷花,细细交代了用法,又问:
“莲花那边瞧着可好?我那边有上好的烫伤膏子,还是出京前特意让陈太太去淑媛公主那里讨来的。”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请大夫,更何况如今这城里有没有好大夫也未可知。”
荷花感激的对着梅素素便是一礼,她与莲花自小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此时莲花受伤最着急难过的便是她了。
梅素素笑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不多时就拿了药过来,荷花正好与人吩咐完了事情,接过梅素素拿来的药她便去了后罩房莲花的房间里。
梅素素看了一眼寂静的正房,转身欲走,却听到赵夫人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梅姑娘?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这不管是哪家府里的下人都会有些碎嘴,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有荷花及时补救,可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梅素素自是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跟赵夫人去说话怕是有些不妥,她便犹豫了一下。
赵夫人有些不高兴了,自己的丈夫看不住,这会儿连个小小的喜娘也会驳自己的意思了?
“快进来!”
赵夫人的声音里透着弄弄的不悦。
荷花从后罩房那边过来,对梅素素使了个眼色,又千拜托万拜托的摸样给她遥遥行礼,梅素素无法,只得去推开了门。
因着赵夫人没让人收拾,内室中仍是一片狼藉,梅素素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地上的水渍,到妆台前扶起赵夫人,道:
“咱们去花厅说话吧,这边该让人收拾一下才好。”
屋里到处都是水,一会儿也无法休息,赵夫人遂点了头,跟着梅素素去了花厅。
荷花便守在正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立时松了口气,也不敢叫小丫头过来伺候,去了后罩房将包子馒头两个叫来,又让小丫头看顾着莲花,三人合力将内室收拾了。又去给梅素素与赵夫人上了茶水。
梅素素拿了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水,道:
“这泉州都是这等时节了,还湿热的厉害,也不知冬日里如何,我今儿个打听了,这市舶司里面可是没有地龙呢,冬日里可怎么过。”
赵夫人此时却没什么心情说什么冷热,地龙不地龙的,她含糊了几句,便将抓过络子的手凑到梅素素面前,问道:
“你可知这是何香料?出自何处?”
梅素素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在赵夫人手上细细闻了闻,虽然过了有一会儿了,可是许是那东西常常浸在这样的香气里,这会儿赵夫人手心里的香气仍旧萦绕不散,她摇摇头,笑道:
“我可识不出来这是什么,不过怪好闻的,夫人手心里怎么沾上了这香气?难不成又是谁孝敬来的香料?夫人可别藏私,匀给我一些让我也闻闻这上等香料。”
赵夫人叹了口气,拿帕子在手心里狠狠擦拭着:
“哪儿是什么香料,是我在都督身上发现了一个络子,那络子上面便是这股子香气。”
“络子?”梅素素微微惊讶,连忙道:“夫人可否让我再闻闻?”
赵夫人此时已经将手心里擦拭了三五遍,又岂能再有香味?不过梅素素如此说,她便将手凑了过去,却不料梅素素闻过后,惊道:
“果然是极品香料!夫人闻闻看,这香气是否还在?”
赵夫人将手凑到跟前,还未近到鼻端,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便在鼻端缭绕开来,待要细闻,却又消失不见,闻不到了,却又时时刻刻觉得这股子香气往鼻子里钻。
她疑惑道:
“我不过是捏了捏那络子罢了,竟然沾到这么浓郁的香气?”
说是浓郁却并不恰当,只是赵夫人觉得这样清新淡雅的香气竟会经久不散,着实很是奇怪。
梅素素想了想,道:
“这若是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金香。据传金香清新淡雅,历久睨新。据闻这金香是前朝一位贵妃所制,香气淡雅。若是用此香熏衣,凡是穿着这衣裳经过的地方香气缭绕三日而不散。只是这香的方子本就这位贵妃保有,贵妃去世后交给了自己的公主,后来辗转多少年后这香就再无人制出了,却不想今日见到了。”
梅素素满眼的羡慕之色:
“不知都督是从哪儿弄来的这香,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梅素素很是自动的忽略了刚刚赵夫人所说的赵都督身上带的来历不明的络子,这种事,只要人家不明说,她便要装糊涂。
梅素素是个聪明人,赵夫人岂能不知?见梅素素装作没听到,便叹了一口气,道:
“这事儿本不该跟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说,可是在这泉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跟谁说去?都督下属的家眷?岂不是被他们给笑死?偏生我女儿不在身边。”
梅素素垂了眼皮,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将茶往赵夫人面前推了推:
“夫人请用茶。”
赵夫人似是没看到梅素素的不情愿,径自道:
“这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的,都督更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移不开眼的。满京城的人都说我是个妒妇,我也承认,可是若不卡着些都督,如今我们府里漫说七八个姨娘妾侍,就是好看些的丫鬟怕也逃不过都督的手掌心。都督不敢把人领进家里,就在外头置了外室,那些个不安分的,闹到我跟前儿的,我都处理了,其她的,我也当没看见,毕竟只是外室,再怎么找也领不进府里来,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可是……可是……”
赵夫人的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