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后面的话不言自喻,他哈哈笑了几声,转目看到赵括晦涩不明的目光,奇怪道:
“你这是怎么了?”
赵括看着走近的雀儿,扯出一抹笑道:
“还不是这个丫头给闹的。”
刚刚赵信看到雀儿从赵括身前下的马,他立时会意过来,在赵括身下打量了一番,很是了解的笑了起来。
沈齐氏皱起了眉头,纵然是睡梦中,她仍旧不那么安稳,赵都督看着沈齐氏这般,毫不犹豫的伸手抚上她的眉,那般浓,又那么纤细,带着几分英气,却又让人心疼的柔弱。
额头上粗粝的触摸让沈齐氏惊醒过来,她看着赵都督好一会儿,方才别过头去,赵都督的手指顺着眉从眼角滑过,他收了手,摩挲着手指,关切的问道:
“你可是好些了?”
沈齐氏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扫过床帐,见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床铺,心中有些明了,她一只手在被子里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见完好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拉高了被子低声道:
“小女子多谢恩人。只是小女子该回家去了,还请恩人回避,容小女子更衣。”
她聪明的没问自己的丫鬟哪儿去了,女人,该装傻的时候就应该装一下傻。
赵都督有些不愿意走,不过看沈齐氏连脸都不转过来,心中更是依依不舍之余,也只得起身去了外室。这个女子,跟他以前的那些个外室不一样呢。
赵都督摸了摸腰上藏蓝色的荷包,这是他随手在外头买的,里面装的是两人的发,结发。
沈齐氏看着内室的门关上,方才拥被而起,一双眼睛在屋子里扫过,心中了然,便也不含糊的起身下床。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穿过的,连外面的褙子都没有脱下。
她只去了梳妆台前拿起放在妆台上的桃木梳子将头发打散了,重新梳了发髻,见妆台上有妆奁匣子与首饰匣子,便打开瞧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铜镜也是崭新崭新的,倒是妆奁匣子里有一面纤毫毕现的琉璃镜子,不过看来当是新买来并且都没有打开过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多此一举的放一面铜镜了,只需再一个小靶镜便够用了。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沈齐氏将妆奁匣子合上,道:
“进来。”
“小姐可是醒了。”
雀儿端着一盆水,用手肘推开了门。
沈齐氏转目看去,只见雀儿的眼圈而微红似是刚刚哭过,待雀儿拧了帕子为她净脸,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待要说什么,却被雀儿堵住了唇,微微摇了摇头。
沈齐氏无言的转过头去,一滴泪水沿着眼角滑落,雀儿立时为她擦干净了,语声轻快道:
“小姐可是为家中的下人们担心?小姐放心,他们只是受了一些伤,将养一下就好了,沈管家已经拨下去了银子,今日凡是受伤的都有十两银子的赏钱,若是受伤重的,另外再加十两银子。如今家中的下人们都赞小姐仁慈呢。”
沈齐氏看了门外不停走动的人影一眼,牵强的笑了笑,语调中却是带了几分欣慰,感激,还有后怕:
“今日真亏了恩公及时赶到,不知我们还不知会怎样呢。”
雀儿笑道:
“说起来恩公都帮了我们好多次了呢,我们却不知恩公的名字,小姐还说要为恩公立长生牌位呢,这不知名字如何立?”
“小姐有心了,不用那般麻烦,我一个粗人名字不好听,小姐若是愿意,唤我元清便可。”
赵都督在外面听到这主仆两一对一答,心头便火热火热的,这会儿听闻她们还不知自己的名字便立时便将自己的表字说了出来。
赵都督出身草莽,本名确实不好听,唤作赵二蛋。元清的字是当今圣上的赐名,却极少让人叫,因为他更喜欢让人叫他的官职,便是赵夫人,也只在刚刚成亲的那一两年里这般亲亲热热的唤过他的名字。
“元清?”沈齐氏转向门口,缂丝门帘只垂到了门闩处,那一双穿着官靴的脚正正站在缂丝门帘前,她迟疑了一下,疑惑的问道:“敢问恩公可是姓赵?”
“正是,正是。”赵都督忙不迭的点头,一边为沈齐氏知道他而开心,一边又怕沈齐氏像别的女子那般,一边又想着若是沈齐氏像别的女子那般容易上手便好了,这不过片刻之间,赵都督心中便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来,到了后来,他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中竟然有些慌了起来。他竟是忘记了,这个女子跟别的人不一样,他忐忑的踱了几步,又踱回门前,道:“齐小姐?”
“呃,”沈齐氏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怔愣了片刻,然后才起身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对着赵都督盈盈屈膝,道:“小女子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只是男女有别,此时小女子也不便当面道谢。请都督先容小女子离开,几日后府上大喜之日自会送上请帖,倒时小女子亲奉水酒一杯,聊表谢意。”
又是这句话!
赵都督瞪着那缂丝硕果累累帘子,恨不得将这帘子扯下来问一问那沈齐氏,自己就这般让她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那帘子后垂在素白的衣裙上的一双纤细玉手让他犹豫了起来。
沈齐氏虽然心急要走,却也没有多加催促,只静静的站在帘子后面看着自己的裙摆。
许是过了一盏茶,又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是一刻钟的时间,总之是许久许久之后,赵都督方才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沈齐氏瞧瞧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带着雀儿缓步出了屋子。
出来了,方才知道,她所在的是这个院落的正院正房,出了正房,廊下排排站了七八个小丫头,守在门口的是两个穿着体面的丫头,看着似是大丫头,却一副怯生生的摸样,见她出来也不过是慌慌张张的屈膝,问了一声好就再也没话了。
沈齐氏转头看了雀儿一眼,雀儿掏出自己的荷包,抓出一把银锞子来,这都是样式普通的银锞子,每个一分到两分银子的重量,专门用来打赏的。
雀儿数也没数的将银锞子塞到门口的丫鬟手里,笑道:
“今日的事情麻烦几位姐姐了,这些是我们小姐与几位姐姐喝茶使的,请收下。”
其实这些丫鬟们也没做什么,只守在了外面,却平白得了这些银子,大家都有些激动了起来,尤其是接了银子的丫鬟,更是激动的双手颤的险些捧不住银子:
“多,多谢姑娘。”
雀儿的手从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上滑过,又看了一眼这丫头脸上长年累月晒出来的红斑,笑了笑,收回了手站在沈齐氏的身后。
沈齐氏的目光从院子里一一滑过,打量完这个院子的时候,赵信从外面抄手游廊进来,见到沈齐氏便下了游廊,远远的站在院子里行了一礼,道:
“齐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多谢。”
沈齐氏略点了点头,便迈步下了回廊,从院子正中经中间的穿堂出了正院。一路便这般出了这个四进的大宅子。
直到回到齐府,周围再无别人,沈齐氏拉着雀儿的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对不住……真是……我……”
***
是夜,魂不守舍的赵都督回到市舶司衙门,正遇到从正房出来的梅素素,梅素素对赵都督略屈膝行了一礼便袅袅婷婷的走了开去。
赵都督一时间直觉的那身影有些眼熟,待仔细看去,只见到那个相似的身影在游廊的转角滑了过去,真是太像了!若是,再高一些,胖一些些,就好了。
“都督,看什么呢?”
赵夫人得了小丫头的报,却迟迟不见赵都督进来,便起身到门口来瞧,却只见赵都督盯着游廊的拐角出神。
赵都督摇摇头,道:
“没什么。”
他便越过站在门口的赵夫人进了屋子,赵夫人本无意追问,只是赵都督从她身前经过之时一股子清新淡雅的香气飘了过来,她立时就将有些慵懒的身子站的笔直,她素日里喜欢的是浓郁的玫瑰香,屋子里焚的也是这样的香料,这股子香气似在哪儿闻过。
赵夫人脚步快速的跟上进了内室的赵都督,一叠声的问道:
“都督今日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赵都督心情本就不欲,赵夫人又这般追问他便有些不耐起来:
“还能在哪儿,军营里!”
“军营能有大姑娘?”赵夫人冷笑一声,低目看到包子为赵都督脱下的外氅上面挂着什么东西,她上前一步将那东西拽了下来,将手中的物件举到赵都督眼前,质问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赵都督打眼一瞧,却是一个淡青色的五福络子,样式很是普通,却是带着一股子淡雅的香气,他一时没想起来,待闻到那股子香气之时,他恍然记起几次见到沈齐氏,她身上都带了这么一个淡青色的宫绦,只是上面的络子不一而足,有时是蝴蝶络子,有时是攒心梅花,今日似乎便是这个五福的络子。
他一想起来,下意识的就伸手去夺回那络子:
“这也是你当问的?快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