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至道元年四月初八。入夜。
升州(今南京)城外祖堂山上,风雨交加。
梅隐山庄厅堂内微弱的烛光下,燕飞阙定定地坐着,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半块和氏璧。这些年的沧桑写在他的脸上,但坚毅的眼神依然如故。
此时,外面风声凄厉,夹着一阵阵的雨声更显得格外的肃杀。
燕飞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兀自说道:“这样风狂雨骤的夜晚其实并不适合杀人。”
他顿了顿又道:“很容易滑倒的。”
话音刚落,厅堂的门就被撞开了,连滚带爬地扑进来一个人,面容错愕,仿佛见了鬼一样。紧接着,巫沉刚魁梧的身形站在了厅堂门口。
细看之下,巫沉刚的头发和胡子已被雨水湿透了,一撮撮地连在了一起,而在这一圈浓密的毛发中间,闪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巫沉刚一步步逼向刚刚扑进来的那个人,眼中已显露出杀意。那扑倒在地的人惊恐地看着大汉,似乎已近绝望。
“我已说过,这样的风雨之夜不适合杀人。”燕飞阙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地上如蝼蚁般脆弱的人说。
“大官人饶命!在下也是情非得已才来刺杀官人的啊。。。”地上那人呜呜咽咽得竟然快要哭了,边说边爬向厅堂上的燕飞阙。
突然,地上那人手腕抬起,几道寒光直射向燕飞阙的面门。燕飞阙微微一侧身,三只袖箭齐刷刷地钉在了墙上。
巫沉刚低吼一声,如猿猴般纵起,双膝落下,准准地砸在地上那人的后背,只听得阵阵的骨碎破裂之声,地上那人已是气绝。
“你动手还是快了些。”燕飞阙说道。
他起身走上前去仔细查看着地上的尸体:凸起的眼球,痛苦的神情,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包裹着瘦弱的身躯,一双手粗糙又干硬。
他很感兴趣地拿起那双手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右手的几根手指都已被火药之类的东西熏黄了。这特征和此前来刺杀的几个人完全一致,看来都是一伙儿的。江南飞火堂的司徒雷果然出手了。
“这已是第几个了?”燕飞阙边看边问。
巫沉刚仰头算了起来,认真得如同面对教书先生的小童。停了片刻他将棒槌般的十个手指伸开,又缩起了右手的大拇指,眼神肯定得看着燕飞阙。
“九个了?唉,把他们都埋在一起吧。”燕飞阙幽幽地说道。巫沉刚低头行礼,然后抱起地上的那具尸体又如猿猴般纵出了厅堂。
厅堂外,依旧风雨飘摇;厅堂内,依旧烛光昏暗。只不过,地上的斑斑雨痕更显得凄冷。
燕飞阙缓步走到门前,抬眼向外望去,风冷,雨寒,伤情。。。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惊悚的笑声。尖锐、邪恶,还有些洋洋得意。
“屋内可是燕飞阙燕大官人吗?”笑声中有人高声问道。
燕飞阙慢慢走出了厅堂,疾风吹过,他的身子晃了一晃。霎时间身上已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块。
“呵呵,不必惊慌啊。”刚才说话之人讽刺道,接着又说:“俺们四人是猎户,专门屠燕的。哈哈哈。。。”
看来,说话之人真的很得意。停了停又说:“谁说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不适合杀人?很容易滑倒吗?你看俺们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倒是你,快摔倒了吧?”
燕飞阙站定了身形,微笑道:“在下燕飞阙。阁下惊闻四鬼倒也是名不虚传,听笑声就知道了。只不过那笑声真的。。。好难听啊。”
有四人嗖得从阴暗处闪了出来,其中一人恶狠狠地道:“很难听吗?”
燕飞阙无可奈何地说:“真的很难听。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惊闻四鬼中的另一人问道。
“就是惊闻四鬼的脑子不好使。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水更多。”燕飞阙淡淡地说。
惊闻四鬼听后面面相觑,却不怒反笑。大鬼轻蔑地笑道:“只可惜你就要死了。死人的话我们不介意。”
燕飞阙诧异道:“我要死了?为什么?”
二鬼接话道:“你让巫沉刚那大野猴背着尸首去埋了,他还真就去了。他走了,你能保命么?”
三鬼抢着说道:“你现在又中毒了,你说你还能活过今晚吗?”
四鬼更是仰起脸来肆无忌惮地叫道:“杀!抢!”
燕飞阙默不作声,他一贯不喜欢和自以为是的人交谈,因为就算比你矮,那人也要想尽办法俯视你,让人很不舒服。不过,这四人身上还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于是他想了想问道:“你们早就来了?刚才那刺客。。。”
三鬼又抢着说:“那是我大哥的徒儿,让他先把大野猴支开,他这叫。。。叫。。。牺牲。”
大鬼呵呵地笑了两声,得意地看着燕飞阙。
燕飞阙轻声地叹了口气说:“可怜,却又不可怜。”
二鬼好奇地接话道:“怎么说?”
燕飞阙缓缓道:“徒儿可怜,拜错师门,枉送了性命。不过早死早托生,免得日后受尽师门磨难,说起来却也不可怜。倒是你们这些做师父的可怜,因为,一会儿你们就会追上那死去的徒儿了。”
四鬼瞪圆了眼睛吼道:“杀!杀!抢!”
燕飞阙瞥了他一眼道:“把话说顺溜了再来。”随即转向另外三人低声问道:“你们怎知我中毒了?”
大鬼一愣,随即说道:“别的少说,你这就把命交出来吧!”举起手中的大砍刀便向燕飞阙劈过来。
突然,一柄寒光闪过,宛如夜幕被流星划开了一道口子,待众人细瞧时,只见大鬼的砍刀已掉在了地上,手腕上细细的一道血痕正在一滴滴地流血。
未见人时已见剑光,见得人时剑已归鞘。
一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众人之间。挺拔的身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眼中的冷意逼人。
燕飞阙打量了一下黑衣人,拱手道:“小哥是。。。”
“冷风。”黑衣人答道。
燕飞阙又问:“小哥知道他们是谁吗?”
“知道。”
“那小哥也是来抢劫的了?”
“不是。”
“哦?那为了什么?”燕飞阙隐隐觉得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的命。”冷风淡淡地说。似乎燕飞阙的命很轻,轻到已经握在他的手心里了。
“那小哥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杀我?”
“你的命是我的!”冷风看着燕飞阙坚定地说。虽然背对着惊闻四鬼,但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四鬼咆哮道:“杀!。。。。。。”,那后来的“抢”字尚未出口,只见寒光一闪,四鬼的脸上在抽搐,慢慢的,血流了下来。
而冷风似乎并未怎么挪动身躯。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拔剑的,也没有人看见剑又是如何回到鞘中的。
四鬼此时怔怔地看着冷风,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亦或是不敢说出来。
大鬼铁青着脸道:“今番是俺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这位冷爷可否报出门派,日后俺们也好走动走动。”
“不必。”冷风轻蔑地说。那神情更像是说“你们不配。”
二鬼、三鬼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四鬼哆哆嗦嗦地说:“冷。。。冷。。。”却是被冷风刚才那一剑吓得不轻。
大鬼恨恨地说:“我们走!”说完便捡起地上的砍刀头也不回得走远了。
二鬼、三鬼互视一眼,拉起已经魂飞魄散的四鬼飞也似地追赶大鬼而去。
此时,风已停,雨已歇。庭院中死一般得寂静,还有就是面对面伫立的两个人。
燕飞阙微笑着开口道:“我喜欢和你说话。至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冷风漠然地看着燕飞阙。听他继续说。
“你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走。你的剑很快,能死在你的剑下,应该不会痛苦。”
“你中毒了?”冷风却问道。
燕飞阙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来之前并不知道你中毒了。”
“那又有什么分别呢?”燕飞阙苦笑着问。
“我不杀已经中毒的人。”冷风似乎极认真地说。
“想不到冷兄还是侠义中人,不趁人之危。”燕飞阙真真假假得给冷风戴了一顶高帽子。
“不是。杀一个中毒的人会弄脏了我的剑。”冷风微微抬起下巴,故意傲慢地说。
燕飞阙微微一笑,傲气的人自有傲气的说法,你若当真,那你就是惊闻第五鬼。随即问道:“不知冷兄何时结果了我这性命?”
冷风自信地说:“在我愿意的时候。”看来在他眼里,燕飞阙的命就如同狂风吹过的落叶一般,而他,就是那狂风。
“那在下就引颈就戮恭候冷兄的剑了。”燕飞阙半开玩笑地拱手道。
“你何时中的毒?”冷风突然问。
“不知道。”燕飞阙颇显无奈地回答。
“中的什么毒?”
“很重的毒。”毕竟是萍水相逢,燕飞阙并不想把自己太多的事说出去。
冷风看着燕飞阙,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怜,却又不可怜。”
“哦?愿闻其详。”听着冷风将自己对惊闻四鬼说的话又用在自己身上,燕飞阙哑然失笑。
冷风却不管燕飞阙如何想,兀自说道:“你这可怜之人遇到我就不可怜了,因为我会让你死得很舒服。”
“那你说我是该死还是不该死呢?”燕飞阙现在越来越喜欢和冷风说话了。
“该死之时就得死。”冷风冷冷地回答。
夜,静得可怕。刚才的风雨交加远不及此时的寂静让人胆寒,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在慢慢吞噬着燕飞阙。
他想说,却又止住不说。因为,冷风已经走了,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燕飞阙隐隐觉得和冷风间还有着遥远的距离,甚至是鸿沟。多说无益,不如就这样静静地融进黑夜里,也许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会让他看得更清楚。
“噼啪”,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燕飞阙已然知道是谁来了。巫沉刚如一只飞猿般落在了燕飞阙的身旁。
“事情办完了?”燕飞阙问道。巫沉刚点了点头。
“歇了吧,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燕飞阙说完,望着远处浓浓的夜色沉思起来。。。。。。
有词云:《惜春令》
风雨飘摇侵早春,惊蛰动、鼠辈纷纷。
未解千般何所是,都为那龙纹。
一剑封庄门,莫嫌冷、心有君魂。
但愿明朝相见处,杯酒论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