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颜良文丑面对面时,扑面而来的压力尤胜城外远观。
哪怕燕北自问见识过不少幽冀之间的英雄豪杰,像颜良文丑这样两个大块头走到一起,也是少见。
但燕北并未感到胆怯,两个体态超人的猛士只会激起他的爱才之心,至于畏惧与担忧根本不存在……两个校尉而已,燕北带着众人穿过避开营地的街市,向着县官署走去。
颜良文丑两个魁梧大汉穿过街市,自然引来城中百姓纷纷侧目,甚至于就连街市上行走的普通军卒看到自家将军身后跟着这么两个大块头,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兵器,腰杆儿挺得笔直。
文丑骄傲地笑,他很享受旁人注目的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但颜良不同,目光环视左右,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头,无极城街市上巡行的士卒大多都能称得上精兵劲卒,这些成伍的巡城卒不过区区五人,却至少有两具铁大铠、一具扎甲、两具皮甲,何况领头的伍长手中还大多提一张强弩。
起初颜良以为燕北是在虚张声势地向他兄弟二人夸耀武力,可当县官寺近在咫尺,颜良都没能发现无极城内军营,而街市各处巡城的军卒却有一屯之多。
颜良看着那些身着铁大铠的伍长,再看看燕北身边这十几人尽为铁铠的亲卫队,最后将目光在自己与文丑身上的铁扎甲上闪过……什么玩意儿?燕北一介草莽之徒,怎么能有如此多的铁铠来武装自己的士卒!
袁绍在渤海郡搜罗了各个县武库,才组建起一支三百人的铁甲、扎甲夹杂其间的重步卒,号为大戟曲。可燕北这厮不过是在无极小城巡逻的军士,武装上便已不弱于大戟……不是不弱,是已经胜过大戟曲了。
燕北有多少兵?
他们不知晓准确数目,但天底下谁不知道,燕北在阳乐城击破白马将军公孙瓒一战成名,当时他麾下有万余军卒。【】当时他们身在朝廷还多有不屑,认为这燕北不过是像各地作乱的匪首一般,号称是万余人马,实际上却连兵甲都凑不够,朝廷派出三千人的正规军就能一次击破。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单说这支巡城军卒,假若他们是燕北麾下最精锐的部下,数目仅为六百之数……便已经能够与洛阳北军中任何一部比肩。如果这不是最精锐的一部,那才真的可怕。
恐怕燕北部下掌握的兵装、甲胄不逊于进京夺权的董仲颖!
‘本初说的不错。’颜良迈进无极县官寺时心中想着,‘朝廷士人这些年眼高于顶,忽略了朝廷对地方控制力微乎其微的现状。’
如今董卓在西凉边陲靠着这些年征战四夷做大,最终进京夺权便是边鄙武人兵力强悍的证据。而现在,颜良看见这个豹头鹰目的燕北,心中更有此感。
人们都觉得中原是个好地方,洛阳皇都更是好地方。但人们也忽略了中原皇都的富丽堂皇繁华巍峨会摧毁人们内心的斗志,可边鄙之人却依靠着那些厮杀磨砺,不断增进自身能力。
此消彼长,中原人如何能打得过边疆宿将?
入县官署,县令早已将地方给燕将军腾出来,待众人解兵入座,燕北端坐上首这才对颜良文丑拱手行礼,带着和煦笑意问道:“二兄远至,一路辛劳。你我行伍之人身处敌境不便饮酒,便以些许温汤蜜浆,暂洗风尘,请。”
颜良端着陶碗向燕北拱手也不说话,看上去竟有几分局促之意;倒是文丑一手端起蜜浆饮下,豪爽地笑,拱手道:“燕将军不必对我兄弟二人如此友善恭敬,我等同为武人,多谢抬举。”
燕北眼眸微动,这颜良文丑虽体态一般魁梧,心性却大不相同。至少这个文丑就是个没心机的,颜良嘛……要有些小心思。
“文校尉哪里的话呀。我听说二位来此,是为了募兵?”燕北对蜜浆浅尝辄止,似闲聊般随口问道:“如今冀州纷乱,袁府君方才上任,难道是渤海出了变故,竟需穿过二郡至中山募兵吗?”
“哪里有什么变故,无非是渤海募不到多少兵,便在安平国募些乡里之人罢了。”文丑笑,他对燕北言语中的抬举很是受用。倒是颜良稳重的多,微微点头不经意间抢过话头道:“我二人来此,确是募兵,但也因主公所托,来面见燕校尉。”
“哦?我曾经友人口中多次听到本初兄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这么一句,倒令燕北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笑意变得真诚地多,放下陶碗问道:“难道袁府君也知晓这世间有燕某吗?”
袁绍知晓自己的名字,给燕北带来的喜悦感丝毫不亚于霸占洛阳的董卓知晓自己的名字。
现在皇帝已经不好使了,年岁太小又管不得政事。年轻一代士人之中的无冕之王袁本初,武人之中的雄踞洛阳的董仲颖。这两个男人,一个在名望一个在兵势上,无疑意味着在天下间最负盛名。
而此时袁绍派出颜良文丑这两名虎狼之将前来拜访自己……在燕北看来,这是一种承认。
“燕君说笑了,幽冀燕将军的名号,在天下间只怕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也正是吾主初上任渤海太守便遣我二人来访的原因。”颜良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矜持的表情,这个魁梧到极致的武夫明显有着不同于体态的头脑,缓缓说道:“却不知燕将军对我家主公,是怎么看的呢?”
无论颜良还是文丑,此时对燕北的好感与轻视,都随言语而增长。好感是因为燕北对袁绍的尊敬,轻视则是他们认为燕北正像袁绍所想象的那样,不一定是敌人,或许真的是他们所能够拉拢的助力。
事实上天下间此时有这种受宠若惊之感的并非只有辽东豪杰燕北一人。
在遥远的长沙郡,长沙太守、因击破区星叛乱而受封乌程侯的孙坚孙文台,也正在郡府中接待他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南阳郡太守袁术袁公路麾下的长史杨弘。
这正是这个时代武人的悲哀,数次危难之间亡命搏杀得来功勋,凭借威望与兵力能够让他们横行州郡、受人爱戴。但当他们受到士人,袁氏四世三公这样的士人翘楚伸来的橄榄枝,似乎头脑中找不到一点拒绝的理由。
武人的性命是廉价的,武人的尊严也是廉价的。因为自他们踏上权力之路,他们的一切所恪守的也仅仅是忠义……士人,那些真正的首领士人,只需要付出仁德就够了。
“燕某曾听闻凉州董仲颖领兵进京,把持朝政。满朝七尺男儿,仅有袁本初一人横刀斥责,仅如此不畏强权便已足够令燕某尊敬。”燕北这番话说的真真切切,想着渤海郡的方向遥遥拱手,“燕某对本初兄虽从未相见,对其胆色敬仰之心却日月可鉴!”
“大善,燕将军大善啊!”文丑鼓掌而笑,旋即击掌道:“来人,自我马上将送与燕将军的礼物取来!”
自有文丑的随从自官寺外抱着一方木盒而来,虎座堂中的文丑起身拱手,脸上带着既有讨好亦有倨傲的复杂表情对燕北笑道:“来时安平国黑山贼郭大贤阻路,在下便取了他的首级赠与将军,且拿去向朝廷讨要功勋!”
呵!
别的不说,文丑这番话是真有大气魄。
燕北招呼从人将木盒取来,置于案几也不打开看,起身对颜良文丑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让功之恩!”
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靠上袁绍的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见了鬼的功勋,人家有需要依靠这些肮脏的首级来换取功勋吗?如今袁绍居渤海、袁术占南阳,就这袁氏二兄弟联手之间天下门生故吏响应,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董卓赶出朝堂!
倒时人家升什么官,还不是像如今的董卓一样,自己说了算?
燕北深知自己无论和袁氏还是董氏相比,都根本没在一个层面,人家想的是如何掌控朝廷,自己无论威望还是声望都没到那种程度,自然也不会做作推辞袁氏的好意,当即命人将木匣收起,笑道:“燕某便谢过袁府君的恩情了。”
颜良眼中含笑,这燕北是个明白事的,心中也对袁氏有不少好感,如此看来,或许将袁绍的想法说出来,燕北也未必会有多大抵触,于是拱手朗声道:“燕校尉,如今天下纷乱百姓倒悬,董贼窃据朝堂妄图废立,致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灾祸遍野,我主不忍天下凋零,还请校尉将来以天下为重,勿要助纣为虐。”
颜良说出这番话,燕北心里听着跟明镜儿一样,明里说的是让燕北不要帮助董卓行无道之事,实际上意思不就是让燕北唯袁氏马首是瞻嘛。
燕北很明白,心里也很清楚。
只是这种时候可不能直接答应下来,两不得罪就得了。
“请颜校尉回报袁府君,幽州刘公施以恩德燕某铭记在心,绝不会为害百姓。”燕北拱手义正言辞道:“将来袁府君若有所请,但且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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