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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六大皇叔
    十九六大皇叔

    李儒接过董卓丢过来的表,仔细一看,立即明白董卓为什么要问到刘备此人。

    这表却是刘备上呈的表。表中首先历数自己对朝廷的功劳和忠义,声称多年来一直如何如何为了朝廷而怎样辛苦打拼。然后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是“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后”,只因诸多凄惨无比的原因流落民间,直到现在族谱都遗失很多,难以考究。最后提到出于“人岂能不认祖归宗”的原因,虽然唐突,却还是希望能够重新回到族谱中来,以光扬汉室香火云云。

    本来,像刘备这样一号人物,并不值得董卓去追问,但是这个时候,却恰好是董卓完成他巨大计划中上一个环节,而即将走下一步棋的时候,他正愁着那些人的数量有限了些,现在这刘备自己送上门来,如何能放过。

    “贩履小人,不知羞耻,其心可诛,恰足以行吾计!”董卓咬牙切齿说道,又丢给李儒一本显然是新写成的书。

    李儒看这书装订新鲜,那纸正是前几年吕布到达荆州之后才新出的荆纸,却不知道董卓为什么说刘备“不知羞耻,其心可诛”。

    他翻过那书正面,却见上面写着十几个大字——“涿郡涿县中山靖王旁支刘氏族谱”。李儒稍微一想,翻开书略略看了一下,对董卓“不知羞耻,其心可诛”的判断内心默然。

    这族谱且不说完全是新编的,单是上面语焉不详的记载,都有许多东西令人觉得疑窦重重。整本族谱,从头到尾没有其他任何的书籍可以提供考证凭据,虽然先后逻辑缜密,煞有介事,旁人也无法说出个“不”字,然而李儒何许人也,董卓何许人也,怎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

    世上从来就不缺少胆大包天之徒,利用各种漏洞获取惊天的利益。据李儒所知,冒充他人亲戚朋友的大有人在,贾诩还曾经冒充太尉段颎的外孙,并因此逃过一劫,何况现在对象是早已变成白骨的刘胜,何况“旁支亲族”这些根本无法考证的东西,何况在这个朝廷命令出不了函谷关的乱世。只要是逻辑严密一些,只要想得周到一些,只要编撰的时候多“论证”两下,别人就难以找到什么致命伤,就极有成功的可能。何况即便不成功,如今的朝廷,也根本不能拿他怎样,而一旦成功,成为大汉的皇亲国戚,在这样一个声名能够决定很多事情的乱世,利益可想而知。

    面对这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造假却又无从辩驳的族谱,李儒对刘备的看法悄然有了一些改变,冷笑道:“有此人相助,太师之计,必能大成,天下之局,必定趣味无穷!”他原以为这刘备不过一心追求荣华富贵之徒,只是很善于笼络人心而已。然而现在看来,此人对时局的分析却非常精到,以致能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上呈这么一本表,显然算准了这表上呈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让他不用付出任何筹码的一场赌博,而且极有可能是他赢得胜利。

    是啊,这刘备不简单啊,然而不简单又如何?李儒内心涌起一种难以表述的悲壮。

    自从上次董卓“群虎相争”之计出炉,他很快地就领会到董卓的意图:这个垂暮之年的枭雄,如今已经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纯粹以一种局外人的姿态来看待天下,并以燃烧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为代价,精心为天下设置了一个阳谋,他的最终目的,却是要让这天下大乱,让所有的世家大族在这大乱之中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阳谋之所以成为阳谋,那是因为即便天下群雄看得出董卓的意图,却也依然会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只因这阳谋中放置的诱饵实在太大,大到任何稍有实力的人都要蠢蠢欲动,大到任何一个内心骚动的人都会野心滋生蔓延。

    这样一个风云聚会的乱世,任何一个家族都希望飞黄腾达,任何一个手上有筹码的人,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谁都想在这个年头捞取更大的利益,谁都想号令群雄坐拥天下。

    董卓抛出这么大一块诱饵,让所有心有企盼的人,都纷纷红起双眼,心甘情愿地沦为他的棋子,陷入这个阳谋之中,要么得到那块诱饵,要么家破人亡!

    能够从一个边地寒门子弟,在这个以家世论英雄的年代,打拼到今天这样的局面,董卓绝对是一个手段高超的人物。即便在末路穷途的时候,他董卓依然还是那个一代枭雄,他还能用他能用到的一切,为自己的“理想”尽最后的努力。

    这就是董卓,因为出身边地寒门而饱偿白眼的董卓,他即便颓废不已,但他仍然不会放下仇恨,他仍然要用生命为媒介,布下最后的局!

    “传我命!”董卓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阴森森说道,“广告天下,纳刘备刘玄德入宗室族谱,并刘虞刘伯安、刘焉刘君郎、刘岱刘公山、刘繇刘正礼、刘表刘景升,皆称今上皇叔,加天子少傅,尊仲父号!”

    李儒嘴角露出意会的冷笑,现在宗室之内就只剩下木偶傀儡一般的当今天子,这几个所谓“皇叔”一得到确认,嘿嘿,只怕从此就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了!

    董卓呵呵冷笑着,肥胖的身子不住颤抖,脸上的横肉不时抽动,狰狞不堪,接着继续下令道:“青州久乱黄巾余党,百姓流离,天子悯之,知皇叔刘公山之能,今以为青州牧,代守一方;徐州陶谦年已过花甲,垂垂老朽,昏聩不堪,可自归田园颐养天年,使皇叔刘备刘玄德代领徐州牧;扬州地域阔大,隔江分治,实不易牧守,江东之地,边鄙难控,故自今离扬州自立为苏州,皇叔刘繇刘正礼领苏州牧;并州实为边地要塞,承抵御北胡护卫中国之大任,而今久无主,嘿嘿,今令皇叔刘表刘景升为并州牧,为天子守边;交州土人多反复,远去中国,教化不兴,皇命难达,皇叔刘虞刘伯安精通诗书,仁而爱民,久有边功,宿有德望,今交州当立牧伯以控之,刘皇叔可为交州牧,代天子牧之,刺史士燮等众,当听从节度,不得有误;皇叔刘焉刘君郎节制益州,功勋彪炳,可晋爵一等,另,汉中米贼张鲁之众,实黄巾余孽,刘皇叔宜速挥军击灭之。”

    最近两年以来,董卓将朝政交付李儒,已经很少像以前一样,几乎什么决定都要问他的意见,更少和他交流。因此,董卓这话之前,李儒虽然也料到他必然有重大举措,很可能会放那些所谓汉室宗亲出去搅局,把池水搞混。然而,他李儒就算再大的智谋,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董卓这次竟玩到这个程度,竟然将六个所谓皇叔放到东南西北四方!

    想象一下,青州东临大海,西北有袁绍,西南有曹操,南有陶谦,这些人,都不是简单之辈,都想拿下青州,现在刘岱突然横加一腿,只怕乐子有些大了;徐州是陶谦的老窝,即便他再怎么老迈,突然之间被人夺了权,那么在这个大多数人只是将朝廷放在嘴上的时候,陶谦为了保有权势,刘备为了夺取权势,中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袁术身为扬州牧,现在扬州却被隔江一切为二,他的反应不用多说,而江东本身势力就错综复杂,刘繇一旦成为苏州牧,那么江东势必陷入混战;交州更不用多说,历来天高皇帝远,如今突然多出来一个刘虞,当地的士家等掌握实权的家族,他们绝不会俯首听命;至于益州刘焉,他已经是行将就木的病号,势必要在这个时候为儿子牟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张鲁的汉中一直是他垂涎的肥肉,得到这个命令,不用想都知道他会怎么做;最要命的是,董卓却将刘表弄到并州,并州什么地方啊,那是吕布的老窝啊,这一下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了,即便荆州并州之间隔着一个司州,但是凭借吕布父子的能耐,刘表能在并州活多长时间,尚未可知。

    李儒可以想象,这个命令一出,只怕有很多人要坐不住了,战乱在所难免,刚刚平静下来的关东,势必又要陷入一团乱之中。

    李儒不得不感叹,放着是他自己,绝对不可能整出这个恢弘壮大的局来。董卓站的位置不一样,不同的高度决定不同的层次,他李儒擅长的始终还是阴谋和战术层次的小打小闹,而在战略之上,他永远只能起着一个补助作用,永远不能像董卓一样站在俯视的高度上,进而总揽全局地摆放手中的棋子。

    李儒的震撼还没结束,董卓却已经再次令他震撼。

    放缓了声音,敛去面上快意的笑容,董卓面无表情,说:“今雍州境内,吾弟叔颖辖冯诩、北地、扶风;张济辖新平、安定;李傕辖广魏、天水、南安;徐荣辖陇西。此四人,自今而后可自行其是,自领其政,自决其事,自成其军,自食其力,各自为政。另,飞熊军一万留守郿坞,一万留守京兆,其余可均分付四人,以为根本。”

    “太师!”李儒从靠椅上跳了起来,失声惊叫,董卓这一下,赫然是在划分遗产了!这四人本来就已经渐渐壮大,颇有尾大不掉之势,董卓再来这么一手,实际上就是要让雍州变成战火纷飞的火坑了。

    董卓不加理会,依然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使使宣马腾韩遂得知,西凉久乱之地,贼党反复不已,天子忧虑之,欲置凉州牧,吾为天子荐之,天子遂有令,彼二人谁可为破叛逆,平地方,一凉州,即为凉州牧。使使问责吕布,天子闻南方不定,乃以为征南将军,本意欲使平定江南,今何以裹足不前,留恋襄阳,而南方贼发如织,天子闻知,乃发雷霆,勒令吕将军克日南下,以定乱贼。使使责问袁绍,天子闻黄巾余党黑山贼张燕祸乱地方,而袁绍世受皇恩,竟视而不见,实妄为人臣,今当即速克定州里,善养百姓。又,天子布告天下,今神州乱起,战火纷纷,百姓流离,社稷不稳,百姓荼毒,为苍生计,各地世族宜速发粮仓,救百姓,各以钱粮资地方之守军官,以还大汉朗朗乾坤,若有不从,各驻守军官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虽然已经大概了解董卓的打算,但是李儒依然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决绝,忍不住又一次失声叫道:“太师!”董卓这个命令,可以说是给天下诸侯们发出了总动员令,一旦四方的诸侯最终行动起来,那么兵力被自己分出去的董卓,结局可想而知。如果说上面他是在给部属们划分自己的遗产,那么现在,他是在学那个纣王,自己点起一把火来给自己送终!

    董卓冷冷瞪了李儒一眼,道:“不必多言,汝且自去!”躺在软塌上,背向李儒。

    周围的侍女们围上前,继续她们的工作。

    李儒看看董卓横陈榻上的庞大身子,好久,他仿佛那喃喃自语,小声说道:“儒蒙太师大恩,以有今日之荣耀,时刻不忘还报。今儒几近知命,而身无所长,唯此皓首,愿长随太师左右,生死不离!然则,今日之事,不宜使闻六耳!”他早年饱受白眼鄙视,唯独董卓给他施展才华地舞台,现在董卓既然决意赴死,他又怎会自己苟且呢。

    李儒有些悲怆,转身往外走去。路经地上那侍女尸体旁边的时候,他余光扫了一眼,地上那侍女身子摊开四肢,身体已经渐渐僵硬,脸色青白无光,两只眼睛瞪得很大,直直地看着屋顶。在她周围的地板上,抹满了斑斑血迹,数十个血手掌触目惊心,一旺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弥漫开来,在屋里冷气的冷冻下渐渐凝结干涸。

    拉开门,李儒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几步,身后那董卓纳凉专用的居室里,传来侍女们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喊叫声,间或还有绝望的惨叫声,然后是董卓暴虐的狂笑声。

    李儒抬头看看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展开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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