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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夏日杀机
    十八夏日杀机

    时光,总是会在人们来得及发觉之前,就已经匆匆而过,初平五年转眼之间已经过了一半。

    京都长安,郿坞,董卓纳凉专用居室。

    这几年董卓衰老得更加厉害,先后几次遇刺虽然都有惊无险,数千人也因此而被牵连屠杀,但是董卓虽然残暴依旧,只是早已没有当年勇猛锐气的他,最终还是选择躲到郿坞中来,并集中数万重新整编起来的飞熊军团团守卫,好让自己多一些安全感。

    进入初平五年之后,大汉的天下竟然难得地一时相对平静了下来。

    北方正拼得火热的袁绍和公孙瓒,一时都奈何不了对方,又因各自面临新的难题,双方只好坐到谈判桌前,各自罢战:袁绍得知曹操彻底控制兖州,孙坚的突然袭击最终却让两人交情更上一层,而黑山张燕却再次蠢蠢欲动,顾虑重重的他,不得不选择和公孙瓒停战;北方的乌丸和东鲜卑等游牧民族似乎重新聚集起来,准备新一轮的南侵,担心陷入三线作战的公孙瓒,只好接受袁绍的橄榄枝。

    河内的张扬则控制了河内,并在吕布老窝并州的留守人员和吕布通过荆州商人地支持之下,兵锋狠狠地将白波贼弹压住,司州一时间平静了很多,这片饱经董卓肆虐的土地,正在缓慢地回复生机。

    关中的董卓则将关中分成五大部分,自己坐镇京兆,让董旻张济李傕徐荣四人分别坐镇其余各地,虽然这四人明争暗斗不断,但是董卓却视同未见,任由四人胡来,直到去年年底实在闹得过分了,董卓这才放出话来,一时强行按压住,结果却为关中赢得了短暂的平静。

    远在西凉的马腾韩遂两人虽然小矛盾不断,却也始终没有什么大问题,董旻张济李傕徐荣的壮大,使得两人都放开了矛盾,转而积极准备着如何进攻关内,一时难得西凉无事。

    至于益州刘焉,则是将死病夫,腾不起什么浪;交州士家,此时不过才确立自己在南方的优势,加上当地环境恶劣,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还有余力往北发展;江东刘繇严白虎王朗许贡薛礼等势力交错复杂,虽有所争斗,但却也能一时相安无事。

    而扬州袁术则摄于吕布孙坚,一时不敢随意动弹;徐州陶谦只是个守成之人,虽然徐州富庶,他也有意扩大,然而一来能力有限,二来年纪渐老,已经没有多少威胁。

    这样一来,自初平元年董卓群虎相争之计出面以来,天下还是第一次恢复暂时平静,但是谁都知道,这平静的背后,只怕酝酿着更加汹涌的波涛。

    郿坞,夏天专门用来纳凉的居室里,董卓半眯着眼,横卧在他那张巨大的软榻上。周围站着十好几个俏生生的侍女,正在给董卓细心周到的服务,六个侍女在他全身上下柔柔地按摩,一个在为他细细地掏耳朵,一个在小心地给他喂冰镇莲子羹,四个轮流踩着硕大的七轮扇扇风,其余的不是忙着端水,就是做着相关的事情。

    居室的木墙角,有几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着冬天藏下来的冰块,愣是在炎炎夏日,造就出这么一处凉习习的所在。

    一阵匆匆的脚步从外边传来,董卓忽然睁开眼睛,竖起耳朵。

    正在给董卓喂莲子羹的侍女,冷不防被他脸上凶戾的神色吓了一惊,伸出的右手一抖,那勺莲子羹竟拨在董卓脸上。

    侍女呆了一呆,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趴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董卓被这一拨,竟面不变色,只是猛然坐起,抬脚将那侍女踢开,反手拔出从不离身的长剑,上前一剑将那侍女刺个对穿。

    那侍女瞪着惊恐的眼睛,两手抓着从自己胸前穿过的长剑,口中咕嘟嘟涌出鲜血。

    董卓反手拔剑,又一脚将那侍女踢到一边。屋中其他侍女似乎见惯了这情景,只是微微一顿,继而继续自己的工作。

    外边有侍女叫道:“禀太师,军师求见。”

    得到董卓的同意,李儒推开房门进来,入眼首先看到的却是地上的侍女,心头微微一叹,被屋里凉习习的空气冷得寒毛倒竖。董卓这一剑虽中要害,但却并没有让那侍女立即死去,此时那侍女还在地上挣扎着,一手按着自己胸口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手撑地,两腿用力,想要站起来。只是生命力正在流失的她,每每站到一半,却又手脚发软,仿佛一只被割了脖子的鸡一样,摇晃几下又扑倒在地。侍女徒劳地努力挣扎着,周围的地上慢慢涂上了她的鲜血,动作渐渐无力。

    “荆州如何?”董卓拿剑在旁边一个侍女身上擦干净血迹,问道。

    李儒稍稍沉吟,说道:“如太师所言,吕温侯父子实皆骄雄也,初平元年下荆州至今,荆州遂峥嵘渐见。举凡《劝农令》《行商法案》《告百工书》等令,皆洞悉深远,四年之间,乃使荆州商贾密布天下,四方之钱粮,多集会荆州。观荆州百姓,几人人食饱衣暖,其乐融融,隐然已富甲天下,今虽有百万流民,亦不能使疲惫。荆州既定,吕骠骑乃北扶曹操孙坚,令为屏障,而兵威扬交益三州,故四境平静,无人敢触其锋芒。时至今日,吕骠骑麾下有精骑六千,悍甲三万,水军五千,其余地方守卫,不知凡几。又广布《劝学令》《招贤令》,天下俊杰,多聚集襄阳,或委身仕途,或畅论学术,或开馆授徒。教化文章,首领士林。而骠骑之子荆州牧别驾小将军吕去邪尤甚,洛阳一月属文三十六之名在前,至荆州后十余政论在后,名声赫赫。今岁复刊行《五经正义》《圣人论》《古今论》《学而论》《国计民生书》等,其望已然冠盖华夏,虽皓首宿儒不能及,天下学子惊为天人,欲拜其门下者,不可尽数,世人乃以一见为荣。”

    “如此甚好!”董卓竟似乎很高兴,收剑匣中,躺倒榻上,指着旁边一张靠椅,说道,“去邪非常之人,胜其父远矣,其能深不可测!此物名靠椅,视之雅致高贵,就之舒适逍遥,产于荆州,传闻出自其手,汝且试之。”等李儒坐上去,他继续说道,“一人能有奉先之勇,可为英雄;有管乐之智,可为贤达;有蔡侯之才,可为奇人。而今此子既有乃父之勇,复有管乐之智,兼有蔡侯之才,更有孔孟老庄之学,可为神人。彼岂池中之物?早晚必一飞冲天,奈何不能生而见之,惜哉!”

    “太师!”李儒听董卓话语之中意态萧索,虽然他早已揣摩得知董卓地打算,仍不免叫了出来。

    董卓摆摆手,说:“人生多不过百年,承其志者能有几何?吾苦心半生,今几近花甲,方知人力有时而尽,此路已然不通,而憾不能绝,诚实可恨。今有人能全其夙愿,岂不快哉!”

    李儒默然。董卓自以为吕布和自己一样出身边地,卑微鄙寒,又像自己年轻时候一样骁勇异常,于是一厢情愿地把他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将杀尽天下世家大族的理想寄托在他身上。

    这些想法,跟了董卓二十年的李儒自然慢慢能够体会得到,然而却又无话可说。

    董卓苦心经营半生,最初只是要证明给那些世家大族们看看,进而跻身贵族行列。然而事实上,即便今天董卓已经成为大汉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但是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中,他始终还是一个卑微鄙贱的边地寒门子弟,登不得大雅之堂,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恐惧之外,仍然不能少了鄙薄。以董卓的为人,他如何能忍受这些,以前自己实力不足,他只能忍耐,一旦实力强大到甚至可以左右历史的走向时,以往被压抑着的仇恨,终于爆发了出来,这才有了一个极其残暴且喜怒无常的董卓。

    但是让董卓绝望的是,当自己站在高高的殿堂上时,自己的头发却已经斑白,年华已经不再。等到宜阳一战,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之后,一个老人固执的心,却将希望一厢情愿地转移到吕布的身上,他希望这个让他想起自己当年英姿的男人,最终能够继承他的理想。

    地上那个一直在挣扎的侍女,最终还是没有能够站起来,鲜血地流失,带走了她所有地生命力,她躺在那里,瞪着绝望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屋顶,嘴角偶尔冒出几个大大小小地血泡,摊在地上的四肢,不时抽动两下。在她周围的地板上,涂满了一片又一片斑斑的血迹。

    董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地上那个不时抽动两下的侍女,两眼茫然。

    “太师……”好久,李儒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小声地提醒了一下,说,“太师,去岁之计,今已功成。宗室之内,上至耄耋老朽,下至待哺婴儿,身为男子者,唯余今上。至于其余远亲,何以处置,尚待太师定夺。”

    声音虽低,但是其中的信息,却足以惊天动地。

    “哦!”董卓目光一凛,继而冷笑道,“如此甚好,可就此罢手!”

    他再次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却放声狂笑,满面狰狞道:“天下豪强,动辄以‘仁德忠义’名之,哈哈哈,今日且看诸刘之面目!哈哈哈,吾不能坐天下,则必乱天下!世家大族不善我,我必屠灭之!哈哈哈,口口声声‘仁德忠义’者,何多以名利之故,阴谋暗计,待时而弑父杀君?自古宗室多污秽,父子相残,兄弟厮杀,何为以‘仁德忠义’愚世人也?哈哈哈,吾不忍其父子兄弟相残杀,今乃代劳,不亦仁乎!吾年少时,遇一西域秃发,自称苦行僧,言其故地有佛陀者,怜悯世人而以身代之入地狱。盖‘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者,不外如是。哈哈哈哈哈……”

    李儒见董卓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状若疯癫,不由内心绝望。

    屋里其他侍女即便见惯了董卓模样,却依然震怖不已。她们虽然服侍董卓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关于董卓的性格和习惯都多少了解,以往每次听到董卓这种狰狞的笑声,事后总有一些侍女人间蒸发。自从被调到董卓身边后,她们都在暗中祈祷,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种声音,但是现在,这个催命一般的声音却在自己的身边响起。她们不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还能站着。

    董卓笑了许久,几乎断气,这才停下来,粗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好久才莫名其妙地问道:“刘备者谁?”

    李儒正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被董卓突如其来的一问,差点吓了一跳,在脑子里搜刮一下刘备的材料,说道:“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不知其本,自言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后。刘备本贩履之徒,见人则自言‘吾中山靖王后人也’,善笼络人心,传言大耳垂肩而能左右自视,双手过膝其类猿,面善而城府深沉,喜怒不行于色,泪如江河而收发自如。备素与涿郡涿县人张飞张益德、河东解县人关羽关云长等善,黄巾乱时,乃起兵讨之,因功为安喜县尉。后因鞭督邮,弃官,会大将军何进遣都尉毋丘毅诣丹杨募兵,备遂与俱行。至下邳遇贼,力战有功,除下密丞,以官微而去之。后为高唐尉,迁为令,未几,为贼所破,往奔公孙瓒。瓒乃表为别部司马,使与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绍。数有战功,使试守平原,未几,领平原相。此刘备其人,不过碌碌之徒,太师何以问之?”李儒实在难以猜测,董卓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么一号人物来。

    董卓冷哼一声,丢给李儒一章表书。

    李儒讶然,要知道这些表啊奏啊之类东西,都是经由自己的手,实在是重大的或者不能决定的事情才会上交到董卓处,但是现在看来,这表书却显然是绕过自己奏到董卓那里的。

    李儒按下心头疑惑,打开表书一看,顿时明白董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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