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知道嫂嫂心里的苦,但是,你若是不走出去这心牢,怎得救赎……”司徒晴语一顿,见她眉头锁得越发紧蹙,那抹数年以来留存的伤倏地有些无所遁形,“别再惩罚自己了,情由心致,都是无怨无尤,嫂嫂已是太过善良,人生苦短,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若是不善待自己,多累啊……”
多累……
一声叹息重砸在她的心口上,湿润的双眸生了酸涩,心中似是有种凝滞了许久的感伤无声的氤氲开来,人生苦短,一辈子能多长……
脑海里幻过一双黑如墨色的深瞳,这些年的相望里,那始终未变的情意……
司徒晴攥着她沁凉的指,低声恳求,“嫂嫂,你答应晴儿,给哥哥一次机会……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最后一句,司徒晴的声音极轻,可她的耳,她的心却听得清晰,深切……
她低首凝视着司徒晴,良久,以手语道,“晴儿长大了”,目露柔光,她终是轻轻地点了头……
彩屑漫飞,喧天锣鼓伴着鞭炮声此起彼伏,新郎骑着高头白马翩翩而来,一道明媚的光束簇照在新郎红灿的喜袍上,却是更衬得英气逼人。
及至此时,她却从新郎身上看见与一人相似的凛然不凡,傻晴儿,原来,你还是没有忘了你的陆大哥……
新娘被搀着进轿的时候,收顿了脚步,缓缓转首,隔着喜帕,对着不远处兄嫂又是躬身一拜。
“晴儿,上轿吧。”新郎扶稳身子微颤的新娘,灼灼目光下,尽是疼惜和温柔。
她抑着泪,轻轻地挥了挥手。
晴儿,愿你,一生幸福,平安无虞。
锣鼓声越走越远,人潮渐散。
她转头望向身边挺得有些僵直的男人,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眼睛里蒙了一层清晰的泪光……从得知迎亲的队伍已至,他便没有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新人向他行礼,看着晴儿踏出府门,坐上花轿……
她伸出手,缓缓地,握住了他一直半攒的拳掌,泪也跟着无声落了下来……
高大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下,他像是被什么震住,睁大了双眼,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便又目光迫切的上移,落进她泪湿的眼底……
四目相接,她却是对他笑了,笑里俱是泪水,又满是温情……
良久。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笑容……
他的眉头蹙舒不定,沉俊的脸上表情扭曲的可笑,似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如鲠在喉,他张了张口,始终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回握住她的手,越攥越紧……
若慈,他的若慈……
他蓦地俯身将她拥入怀中,她缓缓地伸手回抱住他,脖颈间一道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她心里。
那一刻,她触摸到他的欣喜和疼痛,也感触到自己的卑微的救赎……
夕阳下,天空被渗了一层水红,偶尔划过几点南去的飞鸟,秋风瑟瑟,吹落了枝头泛黄的叶子,吹来一阵薄冷寒意。
春去秋来,日子不觉而过。
她独坐长亭中,微微仰首望着潋染的天际,眸光柔煦,带着清浅的舒意,神色凝和。
已是半耸的腹部隐隐传来的一阵不规律踢动,她伸手轻抚,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笑意,这个小家伙,跟她当初怀祈儿时一样,时不时的就要伸伸腿脚,舒舒懒腰,都是调皮的很。
浅蹙呼吸,胎动缓止,她缓缓起身,伫望不远府门,暮色渐浓,她知道,下了学堂的儿子和他,就快回来了。
日复一日,她也忘了是从何时开始,习惯等在这里。
也许,是从祈儿开始去学堂读书的那天,也许,是从他去江南筹事的那次开始,抑或,只是某个寻常的日子,她不由自主地就在日落的傍晚等他们回家……
仿佛如此,才觉安心。
心口巨石的松释,并非一朝一夕,起初,还是怕的,可这些年,他的守候和温柔却始终如一,小心翼翼的呵护和陪伴,将她的不安和迟疑,一点点稀释。
她也看得见,隐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是始终未褪的惶恐,那甚至比她心中的不安来的还要深沉阴霾……
他刚搬回主卧的那段日子,明明商行的生意繁忙,他却常整日呆在卧房里,痴痴地看着她做些缝衣补衫的闲事,问他为何如此,他却又沉默不言,只是深望着她,欲言又止……
偶尔,深夜梦回,她在迷蒙中醒转,常常发现自己被他紧紧箍在怀中,他依旧未眠,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亮,然后,他会吻她,缠绵温存,在她耳边一再低喃着那句滚烫的爱语……
有些话,他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
其实,他们彼此想要的都不过是一份相濡以沫的安宁,可是得到了,却总怀疑,这份幸福的真假。
不敢点破,所以更加谨慎。
数月前,她被证实又有了身孕。
虽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他却和盼了许久弟弟的儿子一样,像个欣喜若狂傻瓜……
若慈,你知道么,其实我比你更害怕失去,我怕这幸福只是幻觉,怕我永远都没有得到你的原谅,可是,现在,我不怕了。
她从他眼中看到清亮的光迹和释然,甚至,还有一丝难言的委屈。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这却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
她对他说。
纤白的指抚上他越发成熟的脸庞,她笑中带泪,心底的某个角落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