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的军事体制,迥异于前代的金国,和宋国更是不同。在郑国,军队都是驻扎在各地,就地取用军粮,如此,减免了军粮转运的苦楚,更可以对突发事变就近镇压。这是当年韩璐羽为了掌握金国军政大权,而采取的一种策略,到了新朝时期,就被一体保留了下来。只是,郑国军制,驻军所在之地的地方官,无调动军队的权力,各地武卫军,只有看到圣旨或者枢密院与兵部联署的军令,才可以调动,否则,私自调动十人以上者,斩!
这样,郑国多达百万之众的大军,被分别驻扎在了各地,在郑国都城中都汴梁府,仅仅保留了武卫军十万、近卫军六万、侍卫亲军四万,这二十万左右的军队,比起当年宋国的八十万禁军来,人数大大减少。
相对这种军事驻扎体制,郑国对于军队的调遣,也不再是将军队调集到中都集结后再统一由将领指挥着开赴战场,而是命令接到调令的各地武卫军,直接在将领的指挥下,到达预定集结地点,与其他各军会师后,再由统兵大将一体指挥进行作战。韩承宪这次出战夏国也不例外,军队的集结地选在了距离夏国很近的延安府,此地乃是鄜延路的治所之地,又临近郑夏边境,平素就有万余武卫军驻扎,此时,更是旌旗招展,衣甲闪亮,原来,奉调,西京长安所在的京兆府路两万武卫军已经到达了延安府。随着这些兵马的抵达,鄜延路都总管赵珪顿时忙的焦头烂额,在延安府城外开阔之处设置大营以安置即将越来越多的兵马。
京兆府路派出的兵马,由一名万户统领,此人名叫薛夺失剌,乃是燕云汉人出身,父亲薛塔剌海曾在高德玉军中官至千户,他子从父业,在高德玉军中一步步也作到了千户,后来被调任京兆府路升万户。不仅是他,在这次抵达延安府的军中,还有一名千户,名叫薛军胜,乃是薛夺失剌的弟弟。
只是,刚刚将薛夺失剌以及手下一干人马在城外安置妥当,三天没有休息好的赵珪刚要躺下美美睡上一晚,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计划。“谁?不知道大人我要休息么?”鄜延路都总管赵珪没好气的问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虽然心中极为不耐,却由不得他耽搁公事,纵使疲倦已仍不得不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大人……是……是……”门外之人显然也知道现在时辰不那么对头,毕竟,在午夜子时过来打扰都总管大人,别说是他们这些下人了,便是赵珪的属下,只怕都要先想想如何去面对鄜延路都总管大人的怒火。
“哎呀,你闪到一边去,”突然,一个声音在门外急急的道,接着,一阵身体碰撞的响动过后,那个声音以最为激烈的动作——用拳头与木门发生撞击——来敦促赵珪,“大人啊,大人,属下是陈德亮啊,大人,快开门,紧急军情啊……”
一听到此人的声音,赵珪满头的睡意顿时全无,“腾”的一下自床榻上跳了起来,连鞋都顾不得穿上,光着脚几步窜了过去,打开房门,将门外那个名叫陈德亮的人放了进来。也不怨赵珪心中紧张,这个陈德亮乃是他的一名下属,具体的说,是郑国鄜延路绥德州的刺史,这绥德州位于郑夏边境,是真正的边防要隘,如今朝廷即将发兵攻打夏国的当口,这绥德州的刺史不在治所严加警戒,跑到他的延安府来,还说是紧急军情……赵珪的脑子霎时乱成一锅粥般,急急的将那陈德亮拉了过来,劈头就问,“你怎么不在绥德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什么消息,不能派手下送过来,非要你这个刺史亲自……”
说到最后,赵珪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原来,此时的屋内,已经被从人点亮了灯烛,在摇曳的光影中,鄜延路都总管大人看到的是衣冠不整的属下。说衣冠不整实在是美化了那个陈德亮,现在的郑国绥德州刺史大人,头上根本没有官帽,发髻也没有打好,披头散发的样子,若是在阴影中被没有准备的人看到,一准当作是个从地下爬出来的阴魂鬼魅看待;身上还好,穿着官服,只是……那绯色的官服怎么看,都是反穿在身上,腰间的铜带更是不见踪影,令宽大的官服就那样挂在了身上;没有铜带,身后的银鱼自是不必去看,肯定没有了;脚上的靴子……咦,怎么这个陈德亮光着一只脚丫,另外的一只脚也好不到哪里去,仅仅套了一只袜套而已。
见到下属如此狼狈模样,赵珪心中抽搐,他不用去问,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郑国鄜延路都总管大人没有想到,那边的夏国如此胆大,竟然反守为攻,主动打到了郑国境内。摆摆手,让下属想要汇报军情的话语打住,赵珪叹气问道,“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破城的?”绥德乃是边境重镇,虽然数十年来金夏、郑夏没有发生兵事,却不能不驻兵防守,在绥德州的城内,平素驻扎着五千武卫军,乃是鄜延路兵马的四成了,如今能被夏军攻破,想必夏军至少出动了十倍以上的兵马。
“不……不知道……”那陈德亮脸色惨白的回答道,看到赵珪面色转厉,郑国绥德刺史急忙摇着手解释,“夏军是半夜时到达城下的,属下那时已经休息了,据说,夏兵是扮成临夏寨取单衣的兵马,诈开城门,突然入城的。那个时候全城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夏兵,属下实在不清楚,夏军来了多少人马啊……”
“你……”赵珪被这个属下的一番解释气的说不出话来,如此大战在即的时刻,竟然还敢半夜开城,不是吃了豹子胆便是找死么!而且,一夜之间,糊里糊涂的就将边城丢失,连敌人来了多少兵马都不清楚,他已经可以想到,眼前这个属下的归宿是什么,除了上法场问斩,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忽然,赵珪想到一个问题,急急的抓住了陈德亮的手臂道,“你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城外的薛将军没有?”
“薛将军?薛将军是谁?”陈德亮似乎也知道了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此时神情松弛下来,竟然变得有些呆滞,听到上司的问话,傻傻的回道。
“就是城外军营中的薛夺失剌薛将军啊,前日刚刚自京兆府路抵达的,你到底通知了他们没有?”赵珪心中着急的问道。
“没……没有啊……”陈德亮有些明白过来,“属下是连夜赶到延安府的,看到那军营,属下根本就没敢靠近……”
听了下属的解释,赵珪再不去管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一个的陈德亮,急忙抓过床边的官服披在身上,来不及穿上官靴,只好将之拎在手中,急忙向卧房外走去,边走边大声叫道,“来人,快,备马,本官去拜访薛将军。”
在品阶上,都总管乃是三品,要高于薛夺失剌的万户,但是,两人不相统属不说,薛夺失剌还是客军身份,自是不用给赵珪好脸色。是以,当薛夺失剌打着哈欠走进自己的大帐的时候,满脸的不耐之色,嘴里大声嚷嚷着,“赵大人啊,末将感谢大人几天来不辞辛劳帮助末将扎营,可是……赵大人,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这个时候来拜访,是不是太……”
还没等薛夺失剌抱怨完,赵珪急急的将他打断道,“薛将军,本官不是来拜访的,本官是来通知将军紧急军情的。”说着,他吞了口唾沫,顿了下,打量着薛夺失剌不耐烦的样子,心中忍耐下,才道,“今日晚间,嗯,实际上,是就在刚才,本官下属的绥德州刺史前来禀报,夏兵已经攻破了绥德州城。”看着薛夺失剌脸上有些惊讶的表情,他继续道,“想来,夏兵决不会仅仅将绥德攻破便退兵而去,还望将军尽早做好准备才是。”
沉默,等待赵珪的回答,是沉默,薛夺失剌的脸色有些发青。这场战争,是郑国讨伐夏国的战争,在国力上,经过郑国皇帝韩璐羽的励精图治,郑国无论在国力还是军力上,都大大压倒了夏国,怎么想,都应该是郑国主攻,夏国防守的战争,没有想到,夏国竟然主动发起了攻击,并且成功的将战火燃烧到了郑国境内。这样的作法,只怕郑国上下谁都没有想到。
薛夺失剌倒是没有怀疑赵珪的话,赵珪乃是此地最大的官,这样给自己抹黑、谎报军情的事情,想来赵珪还做不出来。沉默了一阵,薛夺失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赵大人,那是你的手下,他们丢土失地,是他们无能,我们京兆府路的武卫军可没有那样无能。况且,现在的延安府是什么地方?是数十万大军的集结地,可不仅仅只有你我的两万多兵马,那可是二十多万兵马,即将源源不断的开赴这里,你以为,夏人会有胆子到延安府找死么?再说了,太子殿下不日就将抵达这里,以太子殿下的威名,末将不认为夏人有这个胆子过来冒犯……”
“你……”被薛夺失剌的一番话说的脸色发白,赵珪却无话可说,毕竟,丢土失地是事实,便是夏兵离开,他也要面对朝廷前来追究责任的官员。被薛夺失剌言语冲撞,又因为此人如此自大而气的不行,赵珪只得一甩袍袖,转身离开了薛夺失剌的军营。
就在赵珪刚刚进入延安府的时候,猛的听到城外人喊马嘶之声,一个百户急急的跑下城墙,来到他的面前抱拳道,“禀告大人,城外军营中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