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夕阳下,有烟尘缓落。
楼兰骑兵人染血、刀已落、他们傲立在残阳下再没有退却。
退却的是匈奴兵!
面对敌方的十万大军,楼兰骑兵不像是入围,反像是包围了敌人。这看起来是极其不可思议,但他们却已做到。
看着那些昂然而立的楼兰铁骑,再无人敢上前搦战,就算西凉苍狼也是一时犹豫。
这本是一支默默无闻的骑兵,可他们破阵斩旗,乱军中横行无忌,更是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匈奴人……
围城的西域诸国兵士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这些楼兰铁骑做到的这点,可他们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们没有这种力量!
楼兰城内外一时静默。
孙钟亦是沉默,他的脸色看起来绝不好看。
单飞却是盯着他道:“孙先生知道楼兰兵为何能赢?”
“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孙钟忍无可忍道。
单飞收敛了笑意,肃然道:“好,我来告诉你。自古有言,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为什么?因为很多人知道的多,却未见得知道如何去做,楼兰这些汉子远不如孙先生通晓古今,但他们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夫知道的不如你单飞多!
孙钟脸色铁青,倒真不知道单飞引用的典故出自哪里。但听其说的朗朗上口,又不觉得单飞是在信口开河。
“老夫只怕他们被人利用却是懵懂无知。”孙钟心中感觉单飞所言或许有点道理,还是不由自主的反驳道:“单飞,曹棺身为曹操的手下,所作所为绝不会比曹操高尚许多。他知道楼兰的重要,这才屁颠颠的赶到楼兰,又鼓动一些无知的汉子为其送命。”
越说越是相信自己的言论,孙钟继续道:“曹棺有这个本事的,他太知道如何蛊惑那些汉子为他们送命。那些楼兰汉子或许是为了亲人父老,但幕后势力和曹棺不过如要抢骨头的两条狗罢了……”
见单飞怜悯的看着他,孙钟心中不安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孙钟,我以前因为晨雨一事,对你很是厌恶,但和你交谈这久,却只觉得你可怜。”单飞带着同情道。
“老夫可怜?老夫可怜?”孙钟如同听到这世上最荒唐的笑话,忍不住的放声大笑。石室内唯有他放肆的笑声。
不知许久,孙钟终于止住了笑,不停自语道:“老夫可怜?”他的眼角已有泪痕出现。
单飞轻声叹息,“世人大多行走在你所说的两条路上,走在第一条路的人其实都很可怜。他们多是怀着天真的理想前行,却在虚伪的谎言中遍体鳞伤。有人因此愤世嫉俗的格格不入,有的人自甘污染的同流合污,有的人谙熟丑陋的规则后,不知反省反倒自鸣得意的以为知晓了金科玉律,加入欺诈虚伪的行列,更增添这世上的丑恶。”
神色带着无奈,单飞道:“这也是一种轮回——人性可悲的轮回。你孙钟或许掌控着非一般的能力,但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你谙熟这世上丑陋的规则,想走下去,却知道走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你想改,但你在习气下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世界是错的,因为否定了自己,你就会发现自己全然不知再做什么。”
孙钟咬牙不语,身躯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永远为了反驳而反驳,一定要觉得自己正确。唯有这样,你才觉得存在还有点儿意义。”单飞怜悯的看着孙钟,“你就如自己说的那样,明知一切大有问题,却已没有勇气去戳穿,只希望就算是谎言,也维持下去就好。可是……”
单飞轻声道:“你一定知道孙坚在这种时候,会如何选择?”
孙钟扭头望向空中孙坚的尸体,老眼中有泪光闪烁。
“第一条路和第二条路都不是好的选择……不过我们还可以在第三条路尝试一下。”单飞声音轻淡,却有着深切的信心,“我们既然谙熟了这世上丑陋的规则,为何不尝试去改变一些?我们既然厌恶丑恶,为何不选择美好?这世上或许有太多虚伪的谎言,但我们一定要信这世上有人值得你去等,有事值得你去做!曹棺不是抢骨头的狗,他这般坚持是在等我……我知道,就一定要去楼兰。”|
单飞微笑道:“孙钟,你知道孙坚若是复活的话,期冀你去做什么的。既然如此……”单飞真诚道:“你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去做?你还在害怕什么?”
孙钟沉默。
他就那么默默的坐在石桌旁,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的楼兰。
晚霞余晖散,夜幕濛濛落。
楼兰城湮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有城头亮着一点灯火,如同天上若隐若现的星,不肯流于夜的冷漠。
冷漠的夜淹没了曾经的厮杀、激荡的鲜血,看似永无止境,但黑暗不会无穷无尽,终究会有天明的那一刻。
天明前那刻更是阴暗,却有启明星刺破了黑暗,为挣扎寻路的人带来了方向。
曹棺看着天上的那颗启明星,痴痴的不知许久。
“三爷。你最近睡得很少,这样下去……对身子只怕不好。”石来一直立在曹棺身后不远,关心道:“昨日一战,龟兹王他们只怕信心已丧,很难立即再组织有效的进攻。日子还长着,你……”
“石来……”曹棺并未回头,喃喃道:“你和我盗墓这些年,知道观星的重要。”
石来怔了下,“嗯”了一声。当初他和单飞揭开七星坟的秘密,就是从星辰着手,自然知道观星的重要。他不知道的是——曹棺为何说这些。
“海上航行、沙漠行走的人,就是依仗太阳、星辰才不至于迷路。”曹棺低声又道:“很多人都知晓这些事情,可这世上迷路的人还有很多。”
石来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
风吹过,曹棺咳了起来。他一咳似乎就没有了尽头。石来忙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可那瘦弱的身躯还是挡不住晨风的涌动。
“三爷,你听石来一句,你就算不想歇着,找个避风的地方呆一下好不好?”石来劝道。
曹棺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知道吗,我曾经算过命,说我最少还有半年可活呢。”
石来心中一紧,急声道:“三爷,不会的。”
曹棺笑道:“你说我活不了那么久?”
石来落泪道:“不是的,石来觉得三爷会长命百岁的。”
曹棺看了石来半晌,眼中似也有了泪光,“傻小子,我做的是绝户的买卖,能活到今日都是侥幸,如何会奢望那多?”
他虽是这般说,还是依言到了避风的角落坐下,问道:“楼兰水道一事查的如何了?”
石来略有犹豫,“三爷,你放心,兄弟们都在卖力的做事,没人偷懒。”
“那就是进展不大了。”
曹棺没什么埋怨,皱眉道:“单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单飞会来吗?”那一刻竟有三四张嘴同时在发问。
发问的不仅有石来,还有从远处行来的范乡、相思、铁正一帮人等。
曹棺并不意外,沉声道:“你们放心,他只要没死,就一定会来!”
“那单飞他……”相思秀眸红肿,显然也是没怎么睡好,本想问单飞会不会死,可只怕触了霉头,改口道:“他会不会有事?”
“他肯定有事的。”
曹棺淡然道,望见相思紧张关切的神色,曹棺微笑道:“他若没事,不是早赶到了楼兰?他至今没有出现,定是有事情牵绊。不过你们放心,他绝不会死的。”
众人闻言只有更加忧心。
曹棺接着道:“不管他来不来,我们还是谨慎为上。铁正,敌方有没有异动?”
铁正恭敬道:“回三爷,龟兹王、匈奴人他们似被昨日的一战吓破了胆,退兵数里下营,始终没有异动。”
他对曹棺可说是心服口服。曹棺自来楼兰后,不用半天的功夫就让范乡信任,范乡随即让众人均是听从曹棺的吩咐。
楼兰众汉子虽知范先生很有明断,听其这般命令,难免还是心中画魂。但曹棺果然不负范乡所托,只凭昨日一战,不但击退龟兹王的猛攻,甚至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匈奴兵,着实让众人为之叹服。
“那就有问题了。”曹棺皱眉道。
众人讶异,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
范乡一旁道:“曹兄,事实真如你判断的那般。老朽一直认为他们是为了西域霸权,可如今看来,他们更看重的是楼兰城。若非曹兄早有准备,昨日楼兰城说不定已被攻陷。他们气势汹汹的势在必得,自不会一战败北就收场。曹兄的意思莫非是……他们应会有更猛烈的攻势,而不是没有异动?”
众人闻言,立觉范乡所言大有道理。
曹棺眼皮跳跳,低语道:“更猛烈的攻势?”他话音才落,霍然站起,向城外的天空望去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到有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冲上了天际!
那光芒绝非寻常的烟火或讯号,在破晓前蓦地出现,有如朝阳裂云的那道耀眼的光芒。可是日头在东方,这西方的白光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