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瑟瑟眨眨眼,溜得飞快,却不料那殿中“宫女”竟一个平地起步,倏地一声蹿上了房顶,站定在月色朦胧的屋脊之上。
江瑟瑟站在树杈上回头,龇牙道:“二货,来条士力架。”言毕,随意一扔,手中的瓦片便照着那人飞了过去。
谁曾见过顺手牵瓦的?
“宫女”一愣,避之不及,掉了下去。
“哎哟……”
这是丽妃惨叫的声音,估计被“宫女”砸得不轻。
江瑟瑟溜得飞快,再不敢偷窥人家,一转身,进了后殿。
当夜,她曾听丽妃的掌事宫女说,装鬼哭泣的宫女都被埋在后殿的地井中。江瑟瑟不想摸死人,但还是想先去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若是在,待会儿禀报诸葛无忧,才有真凭实据。
后殿,漆黑一片,蛛网密集。
腥臭,隔着很远便能闻到,江瑟瑟忍不住捏住了鼻子。一步一步,朝着可能存在地井的地方走去。
不得不说,浣波宫很大,前头男欢女爱,衣香鬓影,后头却是破败不堪,老鼠遍地。江瑟瑟没走几步,便听得墙角传来“叽叽叽”的叫声。
她一怔,慌忙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吹燃了细看。
细看,满殿丢弃着杂乱的东西,墙角一只破烂的簸箩,倒扣在地上。空气中,是浓烈的腐烂味道,呛得人眼耳口鼻,无一处不难受。
江瑟瑟眼皮一跳,捂着口鼻,一步走到簸箩跟前,一伸手,掀开了簸箩。
簸箩之下,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木板颜色灰黑,已不知丢在这儿多久了。上头积满了厚厚的灰,但边缘处,却正好留着一双指印。
这双指印,十指尖尖,乃为女子所有。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男性的手,那也是生得光滑细嫩又纤长,比如路小楼。
江瑟瑟扫一眼那指印,闻得空气中的腐烂腥臭愈发浓烈,忍不住又掀开了木板。
木板掀开,一只手顺着那木板溜出来,掐住了江瑟瑟的脚踝。
江瑟瑟:“……”
……
诸葛魏披衣立在东宫正殿的珠帘后,瞧着江瑟瑟惨白的脸,蹙眉道:“此事当真?”
江瑟瑟忍住恶心欲呕的感觉,摆摆手,喘息道:“我……岂敢骗你?你若再不派人去,只怕就晚了。”
她原本是打算看过地井中的尸体,便通报诸葛无忧,请诸葛无忧裁决。
可惜,地井中的东西,实在太过诡异,让她不敢将希望压在诸葛无忧身上。所以,这才深夜造访诸葛魏,让诸葛魏去抓人。
毕竟,诸葛魏乃宛贞公主亲哥哥。许多事情,为了妹妹,他是愿意一试的。
诸葛魏面色一肃,隔着珠帘打量江瑟瑟,良久,方认真道:“其一,你为何要帮贞儿?其二,本宫为何要信你,破军星一事为浣波宫作祟?”
丽妃乃诸葛无忧最宠爱的妃子,便是皇后,除了端皇后的架子压人,也断不敢与丽妃真个硬碰。
这几日,太孙殿下派人各宫搜捕,并未在浣波宫搜出一点巫蛊之物,更不曾查出浣波宫有一丝异常。
如今,江瑟瑟竟喘着气跑来,告诉他一切都是丽妃在搞鬼,并说丽妃宫中还藏着数不清的尸体。你教他如何信任?
江瑟瑟瞧着诸葛魏,险些又吐一口酸水,她压住恶心,不耐烦道:“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你的妹妹要想洗刷冤情,全靠这次了。”
诸葛魏长袍下的手握紧,看着江瑟瑟的眼睛。
江瑟瑟迎上他的目光,并不避让。
她眼神中的坚定,就像当年飘渺云海之中的那个人一样,让他只看一眼,便可以将整颗心尽付。
诸葛魏望着这一双熟悉的眼睛,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整肃面色,朗声道:“来人,带三百御林军,速速包围浣波宫,本宫要连夜抓捕装神弄鬼之人!”
……
浣波宫,宫门紧闭。
江瑟瑟隐在黑暗中,瞧着诸葛魏脸色严肃的进了大门,松了一口气。
她眨眨眼,一步溜上了墙头,正欲跳下去,却险险止住了步子。
满院子衣香鬓影,人人伸直了手臂,苍白着脸色,僵硬地跳来跳去。只消看一眼,保准你三魂吓飞了二魂。
江瑟瑟眨眨眼,抱住墙头灯烛,汗颜。
一定是她方才惊吓之下,忘了扣上木板,否则,这满院子的“僵尸”,是怎么从后殿跑到前头来的。
江瑟瑟嗅了嗅身上的雪蕊战袍,摇摇头。
巫族那个鼻子比狗还灵的茶几,都闻不到她的味道,难道这些僵尸还能闻到不成?
那么……
“啊……救命啊……”
江瑟瑟疑惑抬眼,正看见丽妃鬓发歪斜,衣衫不整的满宫殿乱窜。那些跳来跳去的僵尸,毫无章法的追着她跑来跑去,几乎吓疯了她。
得,自己制造的好东西,怎么自己反倒害怕起来?
江瑟瑟撇撇嘴,抱着灯烛,没有一丝要跳下去拯救众人的想法。
没错,此时此刻,太孙殿下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的身后,同样追着十来个脸色惨白的宫女,一下一下,跳着扑向他。
万幸,太孙殿下临危不惧,双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就不让她们捉到他。
浣波宫乱成一片,正殿屋顶上,斗大的一个洞,漏下来朦胧的月光,正好照在殿中一人身上。
这人歪着脖子,僵硬的瘫倒在软榻上,只穿着一只单薄的裤衩,露出硕大的作案工具。他脖子上,两颗花生米一般的牙印,迎着月色,泛着绿莹莹的光。
……
天明,朝阳破云,霞光万丈。
早朝上,一派死寂。
诸葛无忧眼看底下站着的百十号人,呵斥道:“怎么不出声了?”
众人不敢多言,只将一颗颗脑袋垂得更低。
跪在议政殿外的钦天监老官儿,呼啦一声冲进殿门,扬声道:“皇上……纵使装鬼之事,乃丽妃所为,可那活死人不正预兆妖象吗?如今丽妃的姘夫,死在浣波宫正殿中,脖子上的牙印,一定乃妖孽所为。”
他哭天抢地的跪倒,长哭道:“破军星现世,妖孽竟入了宫中,请皇上一定彻查清楚啊……”
一夜戮战,太孙殿下没能拿下浣波宫中的那一群活死人,只好封闭了整座宫殿,又命金甲侍卫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守在宫门口,确保无一个活死人逃出宫门。
这一头,丽妃再也抵不得赖,被活死人抓扯一番,疯了。她疯了,皇帝诸葛无忧吩咐人连夜将她送走,进了皇城外的尼姑庵看管起来,还赐了法号丽珍娘子。
估计,这辈子,她也别想翻身了。
她的姘夫被不知道谁给咬了,浑身惨白,好似身上的血都被吸干,一滴不剩。如此摆在眼前的惨景,谁都知道,宛贞公主绝非他的相好,更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私通的破事儿。
如此,宫中虽大乱,但宛贞公主却脱了出来,得以保全。
钦天监老官儿,再也不敢乱说宛贞公主乃破军星转世。
诸葛无忧无限厌烦的瞪着长哭不已的官员,呵斥道:“爱卿既已致仕多年,就不要再搀和国家政事。关于破军星,寡人会另安排人注意的,你回乡去罢。”
老官员一怔,抬起被眼泪鼻涕糊了个透的脸,惊愕道:“皇上……”
诸葛无忧不看他,冷声道:“若是不满回乡养老,寡人便送你去丹莱州,那里终年云海,风景秀丽,委实是个不错的养老之地。”
丹莱州本叫丹莱国,地势苦寒,民生凄苦。若非生有一位貌若天仙的云珠公主,诸葛无忧大约也不会打丹莱国的主意。
十年前,云珠公主刚刚十三岁,却已出落的貌美如花。引得九州大陆上的贵胄们,争相前往丹莱国都,慕其芳颜。
诸葛无忧也是其中之一,当即吩咐时年十四岁的诸葛魏攻打丹莱国,夺下丹莱国皇城,霸占云珠公主。
云珠公主被一个半百老头子糟蹋,岂会甘心,一怒之下跑出皇宫,跳下城楼,香消玉殒。
诸葛无忧大怒,自此后,鳌国之人,但凡流放,一律去往丹莱国。
那里满城皆空,漫天云海,除了云雀,再无活物。只要流放到那里,注定是死。
满殿文武闻言,都惴惴不敢再言。
钦天监老官儿目光闪烁,哭声戛然而止,匆匆叩拜皇帝,退出了议政殿。
朝堂上,一派静寂。
诸葛无忧很是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他的宠妃虽背叛了他,却被活死人逼疯,也算全了报应一说。况且,宛贞公主得以洗脱罪名,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诸葛无忧脸色缓和,殿中,站在百官之首的皇太孙,亦是松开了紧蹙的眉头。
诸葛魏正打算散朝后,找到江瑟瑟,感谢一番。谁知道,靠近宫门口的地方,却有官员悄无声息的出班奏秉道:“启禀皇上,现而今宫中闹鬼一事,基本已定,大约正是丽珍娘子作怪。只是……宛贞公主虽还了秽乱宫闱的清白,但她装病,又私自出宫多次,难道不该查一查吗?”
这人生得一本正经,说出的话一板一眼,年纪也不大,正是今岁新任的言官,董清流。
董清流仿似没看见诸葛无忧突然变换的脸色,犹是认真道:“公主乃金枝玉叶,被人多次看到出现在炽离城外,本已不妥。且她一病数月,不知传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汤药,劳费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多少心血,一直不曾好转。谁知道,这病,竟是伪装的。”
董清流一言出,议政殿上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看来,百官虽忌惮诸葛无忧,却也委实对宛贞公主有了意见。
董清流放缓了声调,严肃道:“此事关系宫闱声誉,皇族威严,万请皇上好好查一查,莫要放纵了对公主的管束,更不要放任流言四散。”
诸葛无忧脸色一黑,一掌拍在龙椅之上,仿似气急。
“查!”
他冷冷一喝,一拂袖,下了龙椅,出了议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