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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章:我五岁
    我的五岁

    她的五岁

    我和她

    我和她的五岁

    今天我五岁,爸爸带我去了自然博物馆,是我自己要去的,因为我喜欢看那些动物和植物。我去过好多博物馆,爸爸在他的iPad上给我装了很多讲世界各地科学知识的程序,可那些都是假的,我要去博物馆看看真的。我的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很忙,晚上睡得很晚。我喜欢在他还没起床的时候悄悄跑进他的房间爬上他的床,一下子跳在他肚子上,一开始他会大叫一声,但是现在他好像知道我会来折腾他,所以他也不叫了,只是会一把把我搂过来,亲个没完,亲得我满脸都是臭口水。有时候我在上课的时候也会想爸爸,我不爱跟小朋友玩,我就喜欢跟爸爸玩,他会扛着我满屋里乱跑,他会给我折纸搭积木,他给我买好看的裙子,还陪我写作业。爸爸有时候也吼我,但是我不怕他,他一定也知道我不怕他,因为我一逗他,他就没办法了。爸爸常常出差,一出差我就见不到他了,有天他问我如果他出差一年我会怎么样,我说那我就哭三百六十六天。

    那年我五岁,我跟着爸爸来到了北京,住在姥姥家,我是姥姥的大外孙,她最疼我。姥姥和姨姥姥家住在和平里,姥姥经常带我去地坛公园里玩。但其实我不喜欢和姥姥玩,所以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她不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三遍。我喜欢自己看书,姥姥一会儿问我你饿不饿啊,一会儿说你渴不渴啊,真的烦死了,我希望姥姥别搭理我,让我自己待着,我要气气她,也许把她气跑了,她就再也不管我了。那会儿我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就是玻璃瓶的橘子汁,每次倒一点点在杯子里兑上水喝,盖盖儿之前我会用舌头舔舔瓶口,因为只有那一点儿是没有兑水的。有天我趁姥姥不在,把橘子汁盖打开,对着瓶子喝了几大口,太甜了,太好喝了,舒服得我浑身发软,一把没抓住,瓶子摔在了地上,橘子汁洒了一地,我吓坏了,趴在地上想把那些混在碎玻璃里的橘子汁都舔干净。这时候姥姥回来了,她看着这一幕心疼得说了我一顿,我更烦了。有天,我画了一张画送给姥姥,那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瘦瘦的。姥姥很感动,连说我画得像,我说我其实画的是江青,姥姥就是江青。1979年,没有比说一个人是江青更恶毒的了,姥姥当场就气哭了,没几天,爸爸把我带回了济南,欧耶……

    今天我五岁,我喜欢和爸爸聊天,我觉得他想的和我都不一样,但是他愿意听我讲话,我知道他觉得我说的不对,但是他从来都不会说我不对。爸爸跟我说,我一岁的时候抓周,他摆了几十样东西,我先是拿起了一个网球,然后扔掉又抓起了一把钱,最后我把钱扔在地上,拎着爸爸做节目的话筒就走了。爸爸说那天在被窝里乐哭了,好像我真的会跟他一样做个主持人。可是我真的挺能说话的,爸爸说我是个社交狂,我去任何陌生的地方,不管大人小孩,不管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我一定可以在五分钟内找到一个朋友跟他聊天。有天爸爸问我,你为什么这么能说啊,是因为你抓了我的话筒吗?我告诉爸爸,我就是采了一颗种子,种在脸上,种子发芽了,开花啦,我就有了这张嘴巴。爸爸是个很认真的人,我问他什么他都特严肃地回答我,所以在他不给我买好时巧克力的时候,我就会故意气他,他以为自己的嘴也很厉害,但每次我都能让他说不出话。有一次我问爸爸:“咱家的电梯为什么没有四、十四和二十四层啊?”爸爸说:“因为有人不喜欢四这个数字。”我问:“为什么啊?”他说:“因为四和死一个音,那些人觉得不吉利吧。”然后我就说:“那你以后给我买个不带四的手机吧。”爸爸倒在了电梯门口……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那年我五岁,混在师大的幼儿园。有天师大附小来了一帮老师,说准备特招几个中班的孩子直接上小学。小学怎么特招啊,就是老师挨个儿面试,让你从一数到五,再从六数到十。你还得给他们唱首歌,我不记得自己唱的是《月亮之上》还是《忐忑》了,反正前面都挺顺利,最后那老师问我家一共几口人,我扒拉着手指头数爸爸妈妈奶奶叔叔,然后大声告诉老师我们家四口人。很遗憾,这个错误并没有阻止我在不远的六岁成了一名小学生,我估计这是我爸妈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一个连自己家几口人都数不出来的小屁孩,显然还不适合上学。我也觉得自己的命运从那天起就改变了,估计如果不是因为我年龄小,一直听不懂同班同学说话,我早就成了学校的大哥大,今天是否健在都是个大问题。

    今天我五岁,我不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样了,爸爸总说我小时候是个胖子,所以我从来不看小时候的照片,那根本就不是我,反正现在大家都说我挺好看。我很任性,我喜欢问这问那,我什么都想知道,比如为什么我会生在中国而不是加拿大。爸爸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有时候我也能把他问住,他就赶紧拿着手机查呀查。有时候我会对爸爸说,我想去上学了,你在家陪我吧。爸爸就说好啊,我问他你老板不会骂你吗?爸爸说他就是老板,所以没有人能骂他。我说你每天上班都做什么啊?他说他在创作好听的节目,我说你不去上班不就不能做好听的节目了吗?爸爸说我才是他最好的节目,他这辈子的工作就是我。我也觉得我是他最好的节目,所以我喜欢学着他做节目的样子说话。有天他开着车听天气预报,我在后座上憋着爸爸那样的粗嗓子说道:“大家好,我是收音机,我是收音机,现在开始播出重要新闻,今天白天到夜间,大雨转中雨,有雷电,雾霾,冰雹,路面有积水,有人趁着下雨在马路上尿尿,他以为下雨别人就看不见他尿尿,他以为他的尿躲在雨水里,我们就找不到,我现在要告诉大家,这个在大雨中尿尿的人叫——杨樾!”

    那年我五岁,我经常躺在床上幻想着四个现代化实现之后的世界会是啥样,能不能有不用蹬自己就跑的小三轮车,能不能不用上学,给脑子里打一针就什么都会了。虽然比同班同学都小,经常因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被孤立,我隐隐预感到我并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我是一个遥远国度的王子,因为战乱被秘密寄养在我爸妈家里。有朝一日,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会接我回到我们那儿重振国家,我的心里充满了优越感,因为我知道班里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世,那些比我大的傻蛋只知道自己是爹妈从垃圾箱里捡来的。有一天我会带着四个现代化的成果离开这里,你们想见我就得出国了……

    今天我五岁,从自然博物馆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让爸爸抱着我,因为我知道,到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可能就抱不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