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女戒款式简单大方,做工并不繁琐,平滑的黄金戒身,上面仅仅镶嵌了一枚血色的宝石。这枚宝石呈深红色,仅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还能清晰的看到里面有晶莹的闪动,好像镶嵌在上面的是一颗袖珍的心脏。而且,这颗心脏正在“怦怦”的跳动着。
哑婆的目光凝在了上面,师璇能感觉到她那款款深情的目光,是那样的炽烈与执着。从这枚戒指被翻出来开始,哑婆的脸上就涌上来一坨可疑的潮红。那是怀有少女情愫的羞涩之情。
徐丽丽焦急的伏在哑婆的面前,轻声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的这句话说的极为艰涩,喉间梗着生疼。声音被她压的很轻很轻,生怕惊走了这已经轻飘飘的灵魂。
哑婆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这枚戒指上挪开,她的手颤抖着,师璇忙把戒指送上前,哑婆“啊—啊—”沙哑的叫着,她无法说话。
师璇看着心疼!
终于,哑婆干枯的手摸到了戒指,她紧紧的把它攥进手心里,似乎要把它融为骨血,带入坟墓去。她恸哭着,“啊啊啊——”叫声急促起来,徐丽丽握着哑婆的另一只手一块儿抖动着。
师璇的心,疼的无以复加。她别过头,抹去了眼角溢出来的眼泪。
哑婆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她松开手,恋恋不舍的把戒指放进木盒里,仔细看,哑婆脸上的肌肉忽而松弛了下来,师璇心里一抖,停了半拍。不过还好,老人吃力的缓过一口气,手弯曲着朝她的枕头底下摸索进去。师璇忍着腿上的疼痛,上前为哑婆小心的支起头,尽量让哑婆的动作做的舒服些。
哑婆喘着气,从又黑有硬的枕头下摸出了一张泛黄易碎的纸条来。徐丽丽看着,师璇接了过来。上面似乎写有字,就着昏暗的灯光,师璇眯着眼也没能看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体断断续续的,歪斜扭曲,而且表面看似被磨了很久很久,字迹非常淡。很不容易辨识。虚虚的线条,淡开的字迹,应该是某个人用铅笔类似的笔写上去的。师璇不敢肯定。
“您是要我们去找么?”因为不确定到底是地址还是人名,师璇只能模糊的问。
哑婆“啊—啊—啊”的应声,她的眼神缓慢从师璇的脸移到纸片上,然后再从纸片上移到戒指上。随后,她爱怜的目光落在了徐丽丽的脸上。
徐丽丽憋着泪,不让泪水留下来,她在强装坚强。其实,这个时刻,她还是哭出来比较好。哑婆应该最想看到的是丽丽真实的样子吧。
丽丽这样的隐忍,让躺在床上的哑婆心疼。但是,哑婆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了,她举起手,想去摸徐丽丽苍白的脸蛋,徐丽丽忙拉起哑婆的手,放在了她冰冷的脸颊上。
哑婆嘴唇动了动,她非常想说出什么来,可是,常年的不说话,让她此时无能为力。
忽然,哑婆脸上的红晕像潮水般急速的退了下去,眼皮缓缓的阖上了。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徐丽丽这才大声的嚎叫恸哭“不要!不要!”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敞篷,飞上了阴沉的云霄“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不要留我一个人——”徐丽丽整个人扑在了哑婆的身上,她把破旧的棉被紧紧一裹,想要带给哑婆温暖,“睁开眼睛好不好?您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徐丽丽深情的呼唤着“你起来,给我说一句话!就一句话!一句话!……求你了,醒过来…醒过来……”徐丽丽不停的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师璇整颗心跟着哑婆的离去破碎了。她哽咽着,声音还没发出来,眼泪就先落下来。她捂着嘴唇,把戒指捂在胸口处,蹲了下来。她虽然没有和哑婆接触过,但是从她一踏进这个帐篷开始,一股激荡的感情撕扯着就搅在了一起,落进了心里。
居委会听到哑婆去世的消息,表示深感痛惜。哑婆自从来到徐丽丽居住的小区,一直没有家属过来照料及看望,以徐丽丽现在的能力,繁复的丧葬事宜肯定是接受不了的,再加上徐丽丽的妈妈是整个小区一个尖酸刻薄的泼妇,所以更不敢麻烦上她。
居委会也开会商量了很久,据某个成员透露,他曾经看到过有位年轻男子来过这里,但是记忆太久,淡忘了男子的相貌,互相推诿的会议跟着不了了之。
徐丽丽冷漠的看着凉薄的人群,一个人静静的跪在哑婆的床前,一言不发。她的手依然紧攥着哑婆干枯冰冷的手,没有松开过。师璇手里拿着装有戒指的盒子,安静的守在一旁。终于,居委会似乎发现了良知,自发的要为哑婆举行一场简单的丧事,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师璇听闻后,不知是为此事高兴还是悲哀。
晚上,师璇回了家。她本想把戒指还给徐丽丽,可徐丽丽漠然的态度让她很不放心,她只有伏在徐丽丽耳边轻声交代戒指她拿走先为保管,次日下午再带来送哑婆一程。徐丽丽的听觉似乎跟着哑婆一块儿走了,师璇估计着她什么都没听见。师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徐丽丽的肩膀,走出了阴沉发冷的小区。
坐在房间里,师璇仍为下午的一幕震撼着,哑婆闭眼永远沉睡的面目她永远也忘不了!哑婆爱恋不舍的眼神如一根刺扎进了师璇的心里!她蜷缩在座椅上,从桌上拿过盒子,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缓缓飘入她的鼻尖。这种味道师璇下午并没有闻到,应该是敞篷里常年的气息掩盖了它本身的气味。
恍然间,师璇像是穿越了时空!她站在了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漫天的黄沙打在她的脸上,冷冽的风尘让她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忽然,场景转变过来,她还是坐在自己的座椅上,仿佛刚才的场景只是她一时慌神的幻觉。
师璇打开盒子,戒指还是那样安静的呆在那里,安静的彷如一滩死水。师璇把戒指拿出来,放下盒子,她把戒指举过头顶,借着灯光,会神的看着那枚深红色的宝石。此时的宝石,和灯光一块儿闪烁着。突然,宝石中出现了一张脸来!那张脸非常模糊,看不真切。师璇凑近想仔细看,奇怪的是,近了却看不清宝石内呈现的影像了。
师璇怀疑是自己眼花或者产生了幻觉,她再次把戒指拿高,摸出抽屉内的眼镜,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宝石深处。果然,那张脸又出现了!不知是不是带了眼镜的缘故,这次的影像清晰了许多。师璇甚至可以辨认出,这个影像呈现的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生都有种爱美的天性,看见了好看的饰品总想试戴试戴,看看和自己搭不搭。被这种女性的虚荣心驱使下,师璇左手轻拿戒指,小心翼翼的送向自己右手中指指尖,戒身的内面异常光滑,很顺利的套在了师璇的中指上,而且大小正好,仿佛就是为师璇量身定制的一般。戴上后,师璇把手放在灯光下,爱不释手。
黄金戒身原本会显的老土阔气,但这枚戒指的戒身比平常的戒指窄细许多,金灿的黄色在灯光的映衬下,清新脱俗,而镶嵌在中间的红宝石,大小恰到好处,金色从中一点儿红,大气雍容。
师璇被戒指本身的魅力吸引了,整个人都沉醉了。但就在她陶醉的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的中指根部传来,一波一波的。师璇忙想摘去戒指,戒指却像长在了她的中指上一样,难以去除!一股灼热从戒身传递开来,师璇觉得她的中指要烧焦了!她不敢轻举妄动了,停了几秒,戒指本身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师璇觉得时候到了,轻轻掐着两端,把戒指从中指上抽了出来,而后慢慢的放入盒子中,盖上了盖子。
把戒指安顿好,师璇看向中指,中指被灼烫的部位自然的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师璇摸着那圈痕迹,内心疑窦丛生。
这枚戒指怎会如此的怪异?哑婆怎样得到的这枚戒指呢?师璇忽然想到了哑婆摸索出来的纸片,忙去掏口袋,发现自己已换上睡衣,转身拿过搭在椅子上的上衣,摸了摸,惊觉纸片并不在口袋里!她心中一热,焦躁立刻顺着情绪爬上眉梢!她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松了一口气。
纸片应该还在哑婆的帐篷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张纸片现在就放在哑婆的床头。她担心着丽丽会把纸片当做普通的纸屑扔掉,为此她心中在不断祈祷着。
这可是哑婆临终的愿望啊!师璇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丽丽,你千万可别把它扔了呀……”
次日下午,仍是连绵阴沉的天气。风速与昨天相比小了许多,但刮在身上依然透凉的紧。师璇多穿了一件衣服,临走时不忘把戒指揣进兜里,一身素衣走出了家门。今天,她特意挑选了一件黑色的上衣。师璇从出家门开始,心里就潮潮的不舒服。出了小区,她加紧了脚步。
到的时候,徐丽丽正跪在哑婆的遗像前一动不动。师璇看着徐丽丽的背影,鼻子一酸,不由得快步走上前,拥住了徐丽丽单薄瘦弱的身子,而徐丽丽只是稍微扭了下脖子,仰头呆滞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就又重新黏在了哑婆的黑白遗像上。
灵堂布置的相当简陋。哑婆去世后,居委会闲帐篷不够美观,委婉的劝说徐丽丽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拆除掉了帐篷。徐丽丽也不反对,她只是挑拣了一些哑婆常用的东西后,把一些不用的全部堆积在一起,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师璇很心疼她。
她听说过徐丽丽的妈妈对她很不好,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中间到底有什么样不可调和的缘由,师璇并不是很清楚。从一个旁观者来看,性格委婉捎带有些孤僻的徐丽丽更依赖与哑婆。从这点儿来看,师璇知道,哑婆是丽丽生活的全部了。她真的很怕哑婆离去后,徐丽丽会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
现在看来,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徐丽丽很安静,也很懂事。自哑婆去世的那天傍晚哭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落过泪。其实,师璇挺想让丽丽大声的哭出来发泄发泄,哭总比现在沉默要好的多。
师璇忧伤的看了哑婆一眼,转过头,更加用力的拥紧了丽丽,她温声说“丽丽,哭出来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她的声音接近于哽咽了。
哑婆在玻璃后面用同样忧伤的眼睛看着她们。
灵堂是居委会用老年体育馆临时腾出来的,过了今晚八点,就得恢复正常的秩序了。此时,灵堂里就有她们两个人。师璇不大的声音竟显得有些空幽。
徐丽丽并没有哭出来,她的身体依然僵硬着,手指深陷在腿下面的垫子里,一些劣质不好的棉花被捅了出来。猛不防的,她忽然瞪大了双眼,她的瞳仁很小,眼白异常的白,她双手握紧师璇的胳膊,脸部也显得非常扭曲,“师璇,是不是许薇没有死?婆婆也并没有死!对不对?”
师璇并不明白徐丽丽为何会突然扯上许薇,想到薇子,她心里一痛,这样的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担忧的看着徐丽丽蓦然曾亮的眸子说“丽丽,你冷静点儿!许薇已经死了!哑婆也已经离你而去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害怕!你不是单身一个人,你还有我呀!”师璇的胳膊传来了尖锐的刺痛,丽丽的指甲已经扣进了她的衣服里。
“不对!你在骗我!你在说谎!”徐丽丽猛然站了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许薇推到在地上,她绕着整个场地不停的转圆圈,却又猛的停下来,眼睛瞪的快要掉出来,她逼近许薇,压低声音,两个眼珠子快速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你听!她们在对我说话呢!”她额头前得头发被急出来的汗打湿成一条一条的,她把手放在嘴唇上,把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嘘——!听!她们就在说话呢!”
师璇听的慎得慌,她有些冷了,便从地上蹲坐起来,她拉着师璇的手,尝试让神经错乱的徐丽丽冷静下来,她吞掉一口唾沫,盯着徐丽丽不停忽左忽右的眼珠子认真的说“丽丽!你听我说……”音还没落,徐丽丽双手一推,挣开了师璇,跌坐在地上大声的笑着哭开了。
“我真傻,真傻!她们都已经死了,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了,我为什么还幻想着让她们活在我的身边呢?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大傻瓜啊……”眼泪就这么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师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低着头,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那个盒子。
“师璇,你说,如果许薇还活着的话,她会不会来找我……”徐丽丽立刻停住不说了,她从地上坐起来,走到桌子前,小心的搬起哑婆的遗像,说“我们走吧。去送婆婆最后一程!”
师璇从地上站起来,手插进了口袋里,她盯着徐丽丽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想从里面找出什么来。就在刚才,徐丽丽无意的失心疯,让师璇对许薇的死,再次产生了怀疑!
她有个大胆的推测,可这个推测又让她非常痛苦,所以她想暂时的静观其变。她不在盯着看徐丽丽的眼睛了,她弹掉身上粘的灰尘,淡淡的说“走吧。十陵火葬场离这里很远,恐怕得走的久一些了”她出了门,看了看天色,半扭着头说“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早点儿走的话,我们恐怕就得在那里过夜了!”
徐丽丽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她抱紧哑婆的遗像,忍着情绪,艰难的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让她明白,以后的路都得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