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如,她总是微笑的点头,不论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金轩遥眸中的怒气又隐隐的泻出一丝:“你说她要是如展凤飞一样,对自己不喜欢的说‘不’,那么谁还会勉强她呢?如果不是她暗自承受那么多,如果她早点告诉我她不喜欢这个皇宫,那么我也会让她回到南方的水乡吧。”
“皇上,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现在提起只是徒生伤悲。”
金轩遥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把那些悲伤压回去:“阿烬,便是她的哥哥。”
那时年少,看见摇舟采莲的女子,不觉情动,便强行带回了宫中。只是曾派人去她的家中送了些金银,告知嫣如进宫。
也不曾想过她家人的感觉,那时候也不会多想什么吧,自己从来没有失去过东西,自然不会懂得什么叫离伤。
直到她用一根细长华美的金钗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懂得什么叫失去,才知道什么叫珍惜。
其实嫣如并非不爱他的。金轩遥一直这么想着,她看他的眼神中有着爱意,暖暖的安静的,却让他知道这份爱的存在。
她是太过安静和温柔的女子,所以……所以才不适合做国母吧。
皇后不仅仅要母仪天下,更要有帝后的气势和决断,嫣如真的太温柔了,温柔到太后的一句话便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记得嫣如最后的那几日,安静的微笑,然后问他,她的出身低贱,性格柔弱,是否可以坚强去爱一个王者。
他那时刮着她的鼻子,笑她太多心。帝王也不过是凡人的躯体,也需要温暖的爱情。
可是她还是走了。
若是她有展凤飞一半的勇气和坚强,或许现在已经是金主国的皇后了吧?
“你只怕也不知道吧。”金轩遥看见展元承失神的脸,淡然一笑,当初他们从湖边带走嫣如的时候,哪曾问过她的家人。直到她自尽的之后也只是再派人去南方那个小小的水乡,通告她家人这个噩耗。
“说说阿烬是怎么入的狱,他的武功,连摩尔国的大内侍卫都拦不住,小小县城的监狱能困住他?”
“回皇上的话,阿烬对此并没有多说,但是如果他是嫣如的哥哥,事情大致应该是在……在嫣如被带走之后,他便也离家游走江湖……”展元承强自镇定,他竟把展凤飞交到嫣如哥哥的手中,这是他不曾料到的。
“企图有一日从皇宫里带走她吗?”金轩遥打断展元承的话,问道。
“这个……元承并不清楚,他未过半年便回家探望父母,怎知刚巧看见父母服毒自杀,然后便是邻居看见此事,报了官,偏偏那官员昏庸,将阿烬抓进牢中,阿烬当时也应该太过伤悲,意志消沉,未曾有任何辩解。”他心里的担忧一掠即过,阿烬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为清楚,绝对不会伤害展凤飞,绝对不会。
“生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世间最爱的人都一一离去。”展元承声音也低了下来,阿烬沉默清冷的脸从脑中闪过,“元承当时只是当作一起冤案,放了他出狱。”
“他应该很恨我吧。”金轩遥竟然有一丝无奈,“是我的年少冲动,毁了这一家。”
“皇上,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就不必再自责了。”展元承安慰道。
“那么,你是不知道阿烬是嫣如的哥哥了。”金轩遥眼中寒光一闪,问道。
“如果知道,元承怎敢将小妹托付于他照顾。”展元承苦笑道,他的确不知道阿烬是嫣如的哥哥。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地步,即便阿烬会报复金轩遥,也不会利用她的。展元承所亲近的人,即便不是君子,也绝非小人。
何况,那样的女子,换作任何人,也不会轻易去伤害吧。
金轩遥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他端坐身躯,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沉声问道:“那么,展凤飞到底是什么人?”
展元承敛去眼中的波动,平静的回道:“皇上怎么又问这话了,她当然是展府……”
“你还不愿意说实话吗?”金轩遥忽然站起,与生俱来的高傲和王气让展元承心里微微一颤。
“难道要我传当年展府接生的嬷嬷,请出太后你才愿意说吗?”金轩遥紧紧的盯着展元承的眼睛,问道。
“元承听不懂皇上所说的话。”展元承因为自己的伤,脸色一直苍白,如今垂眸低眉,竟看不出一丝波动。
“哼,相国应该很清楚吧。要不派人请相国过来,在先帝的灵堂前,告诉我展凤飞的身世?”金轩遥脸色阴沉的说道。
“做为展家的长子,你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内幕吧。”不等展元承回话,金轩遥继续说道,“据我所查,展凤飞有两个身世,第一个身份便是展家的小女。可是当年你母亲十月怀胎,孩子出世已满百日,相国府上下才得知夫人又产一女,这到没什么,但是当年你母亲怀展凤飞的时候,却没人知道她有了身孕,直到一年后,女婴突然出现在相府。”
金轩遥冷笑一声,看着展元承微微缩紧的瞳孔,继续说道:“偌大一个相府,竟然不知道相国夫人有了身孕,很奇怪是不是?但是更为传奇的是展凤飞第二个身世……”
万福宫中,端坐裘椅的太后,正仔细的看着手中的一张泛黄的信纸。
已经入冬了,天色早早的便黑下来。万福宫里的炉火正旺,太后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有些诡异的变形。
她小心的将绢布扔进炉火中,看着它变成一团灰烬,渐渐消散。终于长叹一声,把自己深深陷进貂皮椅中。
微微缩起袖管,天气越来越冷了。
眯起眼睛,眼角的鱼尾纹泄漏了自己的年龄。她突然想,如果那个女子还活着,是否还如二十岁一样娇艳无双。
“蓝笑尘,蓝笑尘……”不知不觉竟然低低的喊出那个名字,曾经把她的生命贯穿的百孔千疮的名字。
母仪天下的帝后闻湘瑶,终究没能比过一个江湖女子。
太后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似乎又看见那个女子,一笑堕红尘的女子。
初见她的时候,是和先帝南巡。
那日风和日丽,先帝忙于公事,她闲极无聊,便带了两个随从去江边游玩。怎知途中遇见一群江湖流氓,看见她的美色便过来调戏。
那时自己娇美如花,否则先帝不会如此宠爱,带她南下。
身在深宫之中的皇后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时便花容失色,随从虽然也会拳脚,但怎知江湖人更是武艺高强,一群人围着她正要上下其手的时候,她看见了她。
那样美好的画面,她永远都忘不了。
一个女子似笑非笑的站在众人的面前,一身白衣,耀眼的容颜,青丝简单束起,清澈的眼里倒映着自己惊艳怔愣的目光。
她原以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便是自己,金主国的皇后――闻湘瑶,怎知道还有这般出尘绝色的人。
那帮江湖流氓如她一样,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她简单装束,巧妙的揉合了女子的娇美艳丽和男子的俊逸坚韧,超出性别的美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记得那个时候她只是略带笑意的看着几个流氓,他们便放了手,默默的退走了。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女子便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传奇人物——蓝笑尘。
不仅容貌绝美,武功高强,为人更是洒脱侠义,江湖人物竞相结交,一时之间,蓝笑尘的姓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除了她这个深宫里单纯的皇后,所有人都知道江湖上有个女子,任是修为再高的人也抵不过她的嫣然一笑。
包括她一生所有的眷恋,她的夫君,天下的王,也不能逃脱那女子的一笑。
她如今还在怀疑,先帝当年南巡是否便是为了遇见那个朝野皆知的女子。
记得当时,烟花三月,阳光似乎都被眼前的女子吸去了,蓝笑尘看着她,然后拉起她不知所措的手,露出了笑容。
她那露齿一笑,好像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绽放的鸢尾和桃花,纯美,优雅,灿烂,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记得她说的第一句话,美人居何处?
声音清越柔美,从她的耳膜抵达心中。
然后她便傻傻的任她牵着手,回到了皇上下榻的地方。
轻轻巧巧的穿过柳堤鲜花小径,转过小巷石桥,她就那么一直恍惚着,被一个身份卑微的江湖女子牵着,送到先帝的面前。
如果可能,那段路她宁可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
这般的神仙人物,连她都停止了思考,更何况先帝?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对那个女子是什么感情,那以后的日子里,她一直苦苦寻找她的下落,却有不知找到了,要用什么心态来面对。
究竟是恨她,还是用恨的形式在和自己赌气,她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女子问自己“美人居何处”的时候,对自己笑的时候,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与她分享,包括她的王。
她甚至并不怨恨先帝渐渐将她冷落,将满腔柔情注入那个女子身上。她所恨的是,蓝笑尘将所有人的心都掳去之后,并不会留在那个人身边。
皇宫再大,也无法容下如此的女子吧。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天地,才能容纳她的神姿灵气。
“蓝……笑……尘……”近乎呢喃的将这个名字含在嘴中,太后的脸色被炉火熏烤的有些潮红。
她站在红尘之中,淡然一笑,便如十里桃花,蓦然绽放,鲜艳的让她睁不开眼睛。若是不笑,便如那蓝色的鸢尾,倾城倾国,静静的仰望着天空,好像随时可以变成一只蝴蝶,从身边飞走。
记得先帝要带她回宫的时候,她站在月光下,对不可一世的君王说,君有娇妻,应专情待之,世间女子都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寂远,好像一朵摇曳在悬崖边的鸢尾。深深的蓝,透着紫色,狠狠的,狠狠的种在了她的心里,再也无法拔出。
她忘记了那晚她还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痴痴傻傻的看着她的绝代芳华,想要挽留什么,却终究沉默了下来,然后看着她潇洒的踏月而去。
后来,先帝又找过她无数次吧,只是自己再也没有见着那个女子。再后来,先帝几乎不再正眼看任何女子一眼,宫中又传出先帝曾与那女子共度春宵,被迷住心性了。直到最后,先帝临死前,终于含着泪喊出了那三个字,说出一段让她无法相信的事实。
他杀了她。
因为得不到,他在她临盆的时候,最虚弱的时候杀了她。
因为爱的太深,无法容忍她对别人微笑,只有……只有毁掉……
死了吗?那个唇角飞扬眉目含笑的女子,怎么会这样就死去?她不相信,但是先帝却再也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便缓缓合上眼睛。那双眼中,没有一丝悔恨和悲伤,只有,无尽的苍凉和寂灭。
鸢尾,有人说是它代表曾经的爱,有人说是信仰者的幸福。可是对于那一刻的她来说,是虚无。
一直还相信她会再次点亮一路的风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会微笑的问她,美人居何处,会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可是,可是就这样消失了。
那个对月舞剑的女子,那个迎风长啸的女子,那个一笑倾城的女子,竟然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刻走了……
江湖,似乎再也没有传奇了。所有人三缄其口,似乎是一个伤口,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不愿意再提及这样一个传奇的女子。
直到展凤飞的出现。
继承了她的血脉的少女,让她怎么去对待呢?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已经长出一株看不见蓝色妖异的鸢尾,夹杂着片片桃花,永远无法抹掉。
一滴泪水,带着些许的混浊,落在了掌纹纵横的手心。
冬日的山林里,一个身姿修长容颜出尘的少女正快乐的哼着歌。
阿烬看着她,突然想到一句话——我本无色,因世渲染。
忧伤和痛苦在她的身上并不能常驻。
冬日的阳光温暖又柔和,透过高大的落木,细细的筛落在她的身上,恍若落入凡间的精灵。
阿烬坐在粗壮的枝丫上,看着下面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少女。明明如温暖活泼的阳光一般,却总是让他想起温柔娴静的嫣如。
是的,笑的时候,好像冬日的明媚阳光,不笑的时候,像秋日淡远的月亮,散发着令人安心快乐的光芒。
“喂,你说的那个草药是这个吗?”展凤飞似乎终于找到什么了,兴奋的抬头大喊。
阿烬瞟了她手中的野草,摇了摇头:“叶子比它宽多了。”
展凤飞失望的低下头,继续寻找阿烬口中的“仙朱草”。
阿烬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一颗树上的飞鸟,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被展凤飞头激起无限的潜力,竟然也学会说谎了。
什么“仙朱草”,都是编出来骗那个丫头的,自己的伤早就好了,可是她早就在这山上待不住,一直嚷嚷着要下山回家。而他又没有展元承的回音,只能将就拖时间。
于是便编出自己的左脚筋骨还没恢复,找到仙朱草熬了敷好伤便带她下山去。也幸亏这丫头心思单纯,便急冲冲的漫山遍野的找那个子虚乌有的仙朱草。
“阿烬,你有没有记错呢?那个草的模样是不是描述错了啊?”展凤飞找的头昏眼花,扶着树干,扬着小脸问道。
“记错了?”阿烬低下头,看着下面的娇艳美丽的少女,思索了一下;“应该不会。”
“什么应该不会?”展凤飞有些恼火的捶着粗壮的树干,捏着拳头问:“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草啊!”
“唔,那就是是错了。让我再想想。”阿烬不慌不忙的跳下来,左脚轻轻点地,他看上去很认真的想着。
“你还跳来跳去,不怕牵动伤口!”展凤飞担心的看着他从树上跳下来,真的怕他的脚会断了。
“下次会小心的。”阿烬说道,眼里露出微笑。
他们已经在这深山里待了快两个月了,不知不觉中,竟然也学会了微笑。眼前这个丫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或者说她身上的阳光和明媚,能让周围的人不忍离去。
“我可不想背你回洞里。”展凤飞嗔怪的唠叨着,小心的蹲下来,要看他的脚踝。
“没事了。”阿烬任那个丫头查看自己的脚踝,心里暗暗的发笑。
“唉!那阿烬要到什么时候才好呢?这里根本摸不出什么筋骨异常嘛!”展凤飞猛然站起,额头差点撞上阿烬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