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厉书写药方的间隙,他的脑中不时闪现着蓝音姐姐在桌上书写的十二个字:怡红院,柳树下,根交处,三尺深!
每当想到这十二个字,陈厉都会下意识地看向池边的那一棵斜斜的垂柳,他悄悄察看过前后院,怡红院中的柳树,只此一株。
当陈厉看向垂柳时,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柳茹早就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眉低垂,美目流转,双手十指在桌底不自觉的绞在了一起。
夕阳夕下,红霞布满了半边苍穹,陈厉看着漫天如血的云团,想起自己刚刚走进临安城的那个傍晚,想到四婶对自己的恶言,心里莫名一阵刺痛。
“天色不早了,我看呀,你们今晚就留在这儿吃晚饭吧,也算是我给小师弟开的庆功宴!”,柳茹巧笑嫣然,顾盼生姿,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
胡大夫一边收着器具,一边看看天色,微一沉吟,道:“也好,李长老和蓝音都回了六合门,我们在这儿吃完再回去,省得再做了,师弟意下如何?”
陈厉微一愣神,小脸微红,道:“但凭师兄吩咐!”
柳茹咯咯一笑,轻拍玉掌,两个绿衣美婢便走了过来。
“碧云、碧瑶,你们去通知后厨,准备一桌最好的酒菜,送到后院大厅,我要宴请胡大夫和新晋的小师弟!”
两个美婢不无艳羡地看了陈厉一眼,屈膝福了一福,领命而去。
随后,柳茹带着胡大夫和陈厉穿过繁花绿叶点缀的清幽小径,迤逦来到一间雕栏画栋的大厅里。
厅内暖洋洋的,铺着厚厚的红毯,入门处是一排八合的玉屏风,其上雕琢着山水翠树,栩栩如生。
屏风后是一张能围坐十几个人的大红木桌,桌子中间竟然堆砌有山石、流水和红艳艳的鲜花。
桌子两边,一边站着四个红衣美婢,个个姿容艳丽,光彩照人。
四周墙壁上,挂着十几幅丈许长的仕女图,这些图上的女子身材修长,着装各异,有的手捧书卷,有的手拿酒壶,也有的手拿宝剑,都脚踩云霞,仙光缭绕。
陈厉哪里见过这般光景,一时间竟愣在了玉屏风旁。
柳茹见状轻轻一笑,遂道:“胡大夫,您坐这边,小师弟,你到这边来坐!”,柳茹指着正中座位两侧的客位,分别让胡大夫和陈厉坐了上去。
陈厉一边踩着脚下松软的红毯,一边四处张望,心中暗暗惊叹,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奢华至极的厅堂了。
两个美婢举着红布裹着的长竹,点亮了头顶的红灯笼,整个厅堂顿时罩上了一层旖旎的红光。
柳茹挥了挥手,道:“来人,把这屏风撤走!”
几个红衣美婢闻言,忙将屏风合起,抬到一旁的红柱之后。
刚刚坐定的陈厉,下意识的看向厅外,双目顿时一凝!
原来,他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院中数丈外的那一株斜斜的垂柳。
柳茹在中间的椅子上落座,两旁的红衣美婢给三人倒茶,清新的茶香味立刻溢满厅堂。
偌大的厅堂,竟只有三个人入座,这让陈厉很感意外,好奇的左右看着。
厅外微风阵阵,翠柳依依。
不一会儿,各色精致美味的菜肴流水价的被端上桌来,美酒佳肴,香气浓郁。
席间只有柳茹和胡大夫做着无关痛痒的交谈,谈论一些陈厉听不懂的帮派之事,而陈厉只是在柳茹问到自己时才答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他只埋头品尝着各色美味。
但是,他的心情却并不轻松,经过了这几天的波谲云诡,他对潜在的危险已经有了敏锐的感知——他不知道柳茹让婢女撤去屏风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是无意倒也没什么,但若是有心——
想到这里,陈厉的心头不禁泛起阵阵寒意,他顿觉眼前涌现出团团迷雾。
他突然意识到,胡大夫和柳茹都是百花堂下的外门弟子,不也听命于李长老吗?
那他们是不是在监视自己?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蓝音姐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想及此处,陈厉低下头来,警惕之意大增,再也没有看那柳树一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茹俏丽的面庞上,已经多了几分醉意,面泛桃花,微现酡红,一举一动,更增添千种风情,万般妩媚。
轻撩耳边的一缕秀发,柳茹捏起桌上小小的玉酒杯,遥指着厅外的柳树道:“小师弟,你看那株柳树,好看吗?”
陈厉脸色刷地变得有几分苍白,柳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厉心里突突地狂跳着,装作镇静地吃了一口菜,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厅外的垂柳,微微一笑,并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好看?满园红花绿树,这柳树实在是稀松平常,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说不好看?更不合适,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好在柳茹并没有一定要陈厉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株柳树是李长老四年前从靖王府内移植来的,蓝音最喜欢这棵柳树了——”
听到这里,陈厉只觉自己的脑海中一阵嗡嗡鸣响,联想到今天柳茹的种种怪异举动,他现在已经敢断定柳茹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那么,她到底要干什么?
树下那件——,想到这里,陈厉已经不敢再往下去想,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大手从身后伸出,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了,蓝音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怡红院中走出来的,他只记得,在他走出怡红院时,柳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向他转达些什么,这种诡异的眼神,让陈厉莫名有种掉入深渊的感觉,四周空空,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要坠向何方。
“师弟,你没事吧?怎么魂不守舍的?”,胡大夫奇道。
“哦,没什么,感觉风有点凉。”,陈厉随口答道,他确实感觉到了寒意,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细如米粒的霰雪。
夜色深沉,窄巷中已经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和胡师兄沙沙的脚步声。
天真的变冷了,但更让陈厉感到寒冷的是这座城,这城里的人和事,但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