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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人坊
    透过后门,陈厉看到一个腰身瘦长的女子身影投在了耳房的窗子上。

    “啪!”,耳光清脆响亮。

    “那是我亲侄儿,不是野种!他家也不是臭要饭的!!”,四叔的吼叫声刺破了黑夜,听起来更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咆哮。

    陈厉吓得一个激灵,扶住了身旁的门框,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脑中嗡嗡直响。

    耳房里传出一声尖叫,然后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啊——,你个没心肺的陈老四,你竟敢打我了你,你翅膀硬了你,你给我滚,你也给我滚出这个家!!”

    凄厉的哭喊声,板凳的摔打声,又混入了孩子的哭闹声——

    陈厉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他的胸口堵得难受!

    “啊呀——”,后院传来四叔低沉沙哑的嚎哭声。

    许久之后,陈厉听到四叔一声长叹,喑哑地道:“明儿就回去太赶,歇两天吧,两天后,我——”

    “这就对了嘛,老四——”,一个释然中带着几分柔媚的声音从耳房中飘了出来。

    陈厉浑身一震,向后踉跄一步,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后院正屋的门打开了,陈厉急忙坐回了小床。

    四叔抱来了一床被子,他看到呆坐在床上的陈厉,知道这孩子八成是听到了什么,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愧疚,“虎——,虎子,你先在这儿凑合一晚,明儿叔有个事跟你商量——”

    陈厉木然的点点头,四叔放下被子,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了。

    盯着黑乎乎的地面,陈厉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是木雕泥塑的一样,一动也不动。

    临安城的夜静悄悄的,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划过夜色,传进一个个寂静的院落,皎洁的月光给整座城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晕,有一缕透过小窗,照进了小屋里,落在了陈厉脚下。

    陈厉猛然惊醒,抬起头来!

    “不行!我不能回陈家沟,如果不能在临安城里扎下根,我宁死也不回家!!”,陈厉的心里吼叫着,用力攥紧了两个拳头。

    陈厉摸了摸还背在身上的小包袱,用袖子擦干眼角,毅然跳下小床,走到铁铺的门板后边。

    摸索到门拴后,轻轻推到一边,门板比他高了一倍,也很沉重,他用尽力气才将一扇门板卸下来向一旁推开一半,他身材瘦小,半个门板的宽度足够他钻出去了。

    陈厉回头看了一眼四叔的铁匠铺子,又走了回来,他从炉膛中摸出一块炭来,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四叔,不要找我,一年后我回来看你。

    写完这几个字,陈厉头也不回地从门板缝隙中钻了出去,借着淡淡的星光月色,在深巷中飞快地奔跑起来。

    夜黑风急,寒气森然,深巷中的风口又多,寒风像是疯狗一样,夹带着枯叶和砂石不知从哪儿就窜了出来,吹得陈厉脚步踉跄,东倒西歪。

    他沿着来时的路,向临安城的大道跑去,他想跑得离四叔家远一点,越远越好,他知道,如果被四叔找到,一定会把自己送回家里的。

    寒风呼呼地,像刀子一样锋利,从陈厉脸颊和耳边刮过。

    当陈厉跑到马街时,街旁的一家货栈里突然传出狂暴的狗吠声,猝不及防之下,陈厉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向前滑出一丈多远,但他立刻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陈厉跑到马街和临安大道的交岔口,躲在一个饭庄门前的石狮后,喘着粗气,手心隐隐传来灼热的痛感,一握拳,掌心已经是湿乎乎的一片。

    在棉衣上简单一擦,等巡夜的士兵走远后,他才小心地沿着当街铺子的檐下,一路向西跑去。

    只要遇到士兵或者更夫,陈厉便躲起来,他身材瘦小,随便躲在柱子后或一个角落里就不容易被发现。

    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天色由漆黑变成了灰白,沿街的铺子卸下了门板,街上开始出现行人,直到这时,陈厉才松了一口气。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不期然间,陈厉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味儿,驻足四顾,原来是从街边一家名叫“宝元堂”的医馆里飘出来的。

    匾额丈许长,五尺宽,黑底金字,看起来十分气派。

    医馆内两排整齐的暗红色草药柜子相对而立,柜子分成许多小方格子,格子上用白色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草药名字。

    几个头戴六合帽的伙计,手里拿小铜秤,正抓着草药。

    彷徨无助的陈厉,在看到这一幕后,心中不由一动,何不在药铺里寻一份差事,若能学到些医术,说不定自己就能给爹爹开方子抓药治病呢!

    想到这儿,陈厉抬脚就向医馆内走去。

    医馆大门内一侧有个紫木方桌,桌后淡淡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这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长相有几分刻薄,留着山羊胡子,手上戴着绿宝石戒指,翘着二郎腿儿,身穿绿绸衣,手拿紫砂壶,看样子是这里的掌柜。

    看到踏门而入的陈厉,这人眉头一皱,把壶嘴从唇边拿开,“哪里来的小乞丐,快把他给我轰出去!”

    “掌柜的,我是来找活儿——”

    可陈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伙计给架了出来,扔在街上。

    那掌柜的悠然起身,走到门槛前,“滋溜”喝了一口茶水,看着摔倒在地的陈厉,嘴角一歪,嗤笑道:“连小乞丐都敢进我这宝元堂了,这世道,找谁说理去呢!”

    陈厉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灰,看了一眼宝元堂的黑底金字招牌,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又默默地向前走去。

    沿着繁华的街巷,陈厉已经不记得自己踏进了多少个医馆大门,但无一例外,他都被拒之门外。

    同济堂里有个好心的年轻伙计告诉陈厉,想要在医馆里找个活儿,没熟人介绍是不成的。

    不只医馆,在这临安城里,上到王府师爷下到摊贩脚夫,都是这样,干什么都得沾亲带故,不然,凭啥给你这口饭吃?

    最后,那年轻伙计看陈厉实在可怜,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去玉人坊后的深巷里去看看,那里虽然有青楼、乐户,鱼龙混杂,但机会也能多些。

    陈厉脑中空空,一边无意识地走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投在青石地上的影子,走着走着,路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门状投影,他不禁抬起头,向上看去。

    “玉人坊!”

    陈厉轻轻念着青石牌坊上的三个红色大字,三个红字就像是三个舞着红纱的曼妙女子,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妖媚之意。

    牌坊两边粗大的青石圆柱上,刻着一副红字对联:

    天空明月三千界

    人醉春风十二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