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没有读过书,身边也没有读过书的人,在她没有遇到何苒之前,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里正。
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仁祖,所以,她不知道仁祖皇帝是哪一位。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流霞把仁祖皇帝的牌位交到了何秀珑手中,何秀珑冷然一笑,高声喝道:“众将士,随本将军攻城!”
定国公的嘴巴歪了,军医不会施针,现在给他诊病的大夫姓张,祖上做过太医,他会施针,昨天施了一次,大家都说有好转,但是口水还是会顺着嘴角往下淌。
定国公的身体底子不错,除了嘴巴还是歪的,右手依然麻木以外,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尤其是脑子,定国公现在很清明,他知道这三日都是靠着太祖皇帝的牌位,苒军才没有轻举妄动。
定国公没有见过太祖皇帝。
他对太祖皇帝的认知大多是来自祖母孟老太君。
不过,孟老太君说起最多的,并非是太祖皇帝,而是何惊鸿。
初时他以为那是因为孟老太君与何惊鸿彼此都是女子的缘故。
直到几年前,他才从孟老太君口中知道真相。
原来祖父老定国公,当年以四十多岁的年纪爱上了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并且想要与孟老太君和离,给那女子正妻之位。
谁也劝不住他,关键时刻是何惊鸿出手,可以和离,但是要在和离之前把爵位传给世子,自己带着美人去庄子,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日子。
祖父当然不肯答应,好不容易立朝了,正是要享受胜利成果的时候,何况他还不算老。
但是他能与妻子针锋相对,却惹不起何惊鸿。
何惊鸿让他把爵位让出去,那是能直接把圣旨甩到他脸上的。
最终,和离之事不了了之,美人连个姨娘都没有捞到,老定国公和孟老夫人依然夫唱妇随,是京城里公认的模范夫妻。
定国公想到这些往事不由苦笑,如果当年祖父祖母和离了,定国公府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他虽是祖父的孙子,在这件事上还是要感谢何惊鸿。
所以祖父太傻了,为了一个小官之女便要铤而走险。
定国公苦笑,他就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
无论谁做他的正妻,只要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他全都可以接受。
因为除了惠山,这天下女子在他眼里全都一样。
可惜,他却把惠山的孩子给弄丢了。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具尸体并非真正的荆老三。
周沧岳、何秀珑,这两个小兔崽子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想要握拳,可是试了试,仍然不能做到。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自从他到了扬州,苒军便雷打不动,每天五更便过来叫阵攻城,哪怕现在明知城门前摆上了太祖牌位,苒军仍然会来走个过场。
如同恶狗,咬上骨头就不肯松口。
扬州城就是那块美味的肉骨头,而苒军就是恶狗。
此时又是五更天,定国公睡意全无。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知道是有人来禀报苒军又来叫阵了。
这个何秀珑,还真是锲而不舍。
可是叫阵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她敢不管不顾来攻城,便是扯下了何苒的遮羞布,撕下何苒的虚伪面具,让何苒的狼子野心彻底暴露人前。
当然,何苒野心暴露是迟早的事,但如今拥立昭王的人还不少,何苒的威望还不足以令她无所顾忌。
所以,只要太祖周池的牌位还在,扬州城便是安全的,何秀珑也只能每天过来走过过场。
当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定国公再次试图握拳,可是仍然没有成功。
那就再等等吧。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定国公高声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小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定国公问道:“何秀珑还没走?”
看来,这是不死心,往常这个时候已经鸣金收兵了。
小兵的嘴角子抽了抽,大着胆子说道:“没,没走,现在,现在,现在开始,开始攻,攻城了。”
定国公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何秀珑在做什么?”
“在,在,在攻城。”小兵两股颤颤,国公爷的样子好吓人啊。
定国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沉声问道:“今日没有抬出太祖牌位?”
小兵的声音在颤抖:“抬,抬了,可是没有用,何秀珑抱着仁祖的牌位攻城呢。”
定国公的脑袋嗡的一声,仁祖的牌位!
仁祖,周池之父!
周池登基之后便追封了祖上四代,高祖父为德祖玄皇帝,曾祖为懿祖恒皇帝,祖父为熙祖裕皇帝,其父为仁祖武皇帝。
也就是说,他用太祖牌位退兵,何秀珑便捧着太祖他爹的牌位来攻城。
“只有仁祖的牌位?”定国公沉声说道。
小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何秀珑捧着的是仁祖牌位,不过,他们来叫阵的人说了,他们今天只请了仁祖他老人家过来,如果不行,明天就把懿祖和熙祖也请过来,如果还不行,就请德祖他老人家出马。”
定国公......
难怪何秀珑这几日这么消停,原来是在赶制牌位。
他错了。
因为出了个不要脸的周沧岳,所以他竟然忘了当年的何苒也是个无耻之徒!
何秀珑是何苒带出来的,当然有样学样,也是个无耻的。
所以他好端端的王师,为何要去挑战苒军的无耻呢?
定国公还真是冤枉何秀珑了。
出主意的是何苒。
而定国公也低估何苒了。
何苒让何秀珑派人制作的,可不只有这区区四个牌位。
而是足足十八个!
周池的十八代祖宗,人人有份。
当然了,除了这四位有封号的以外,余下的十四位连名字都没有,全都是以周氏第一代祖先、周氏第二代祖先来命名的。
你说这是错的吧,没错,就是一代二代,说是对的吧,连名字都没有。
总之,这些牌位全都准备好了,做为太祖周池的亲友团,随时准备前来祝威。
此时此刻,仁祖的牌位还在何秀珑手中,何秀珑一手抱着牌位,另一只手里高举一面小红旗。
“准备——放!”
轰隆一声巨响,厚实的城墙被炸出一条大缝。
这是前天刚刚送到的奔雷炮。
奔雷炮由董近真研发并且主持打造,第一批奔雷炮只有二十门,刚一出来就被冯赞和陆臻给分了,老实人何秀珑一门也没抢到手。
现在送到何秀珑这里的,是第二批奔雷炮。
让何秀珑欢喜的是,第二批奔雷炮比第一批更加精良,而且为了弥补她,何苒还多给了五门,现在何秀珑手里有十五门。
刚刚射出的这一炮,是何秀珑军队放出的第一炮,炮无虚发,一炮即中!
苒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照着这样打下去,不用云梯爬城墙了,直接把扬州城的城门楼炸平就行了。
这声巨响,还在府衙门的定国公也听到了。
“什么声音?”定国公问道。
亲兵并不知道,连忙跑出去询问。
片刻之后,亲兵回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定国公:“是火炮,苒军出动了火炮!”
定国公一怔:“怎么可能,苒军什么时候有火炮的?”
话一出口,定国公便想起来了,鲁云成兵败亳州,送来的战报中便提到了火炮。
陆臻十门火炮齐发,把亳州的城门给炸飞了!
朝廷军当然也有火炮,前朝便有了火炮,但是太过笨重,太祖年间从红毛人那里高价购买了五十门,这五十门火炮,有一半给了边关,另一半给了闽地沿海。
定国公年少时在边关见过这些火炮,虽然比前朝的火炮要轻便,但是命中率不高,而且点火也很麻烦,往往火炮手还没来得及点火就被敌人一箭射死。
加上年代久远,又缺少维护,如今还在使用的红毛火炮只有十几门了。
亳州的战报当中提到火炮,定国公想到的便是红毛火炮。
太宗在位的最后十年,提高了各项赋税,因此,这几十年来,在王朝境内已经鲜少能够见到来做生意的红毛人,也不知道何苒是从什么途境买到的这些火炮。
直到此时,定国公仍然以为何秀珑正在使用的就是红毛火炮。
亲兵说道:“属下不知道,可是据说有十几门,装在车上,苒军是推过来的,很是轻便,对了,第一炮就把城墙给炸裂了。”
定国公一怔,红毛火炮虽然比传统的火炮要轻便,可也没有轻便到可以装在车上的地步。
边关的红毛火炮当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到城墙上的,抬上去便没有再动过,哪怕后来废了,也还在上面没有移动过,至今已有几十年。
难道苒军用的并非红毛火炮?
没有一个将军会对武器没有兴趣,更何况还是杀伤力如此之大的大杀器。
定国公说道:“取我的铠甲来,我要去城楼上观战!”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且,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大。
“这不是一门火炮,这是两门,或者更多!”
几炮齐发,地动山摇。
兵荒马乱中,定国公穿戴整齐,走出府衙。
这是他自从那日晕倒后,第一次走到街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似乎闻到了火药的气味。
定国公的右手还在发抖,不仅是右手,右侧半边身子都不太协调。
其实就连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
生平第一次,定国公上不去自己的战马了。
两名亲兵帮忙,他才能端坐马上。
战马一直走上城墙,定国公正要下马,像是在向他示威,又是一阵炮声响起。
城墙上的定国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脚下的震动,战马受到惊吓,发出阵阵嘶鸣。
炮声响过,定国公接过千里眼,极目四望。
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火炮!
这竟然真的不是红毛火炮,整整十五门,崭新的火炮,全部装在车上,四面八方。
而在这些火炮旁边,一名女将端坐马上,一手托着一只牌位,另一只手则手持红旗。
何秀珑!
此时,何秀珑刚好抬头,定国公在千里眼里,与这个年纪可以当他女儿的女将四目相对。
年轻的女将军,目光坚定自信,脸上写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与何秀珑的镇定相反,此时的朝廷军已经乱做一团,被炮火席卷得阵脚大乱,今天领兵的是清远侯世子朱宽,他是定国公亲点的虎将。
如果不是全大人胡乱点兵派了丁伍过来,定国公原本属意的将军便是朱世子。
而到了扬州之后,朱世子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如果说王朝的年轻一代还有谁能堪大任,那一定是非朱宽莫属。
可朱宽还是太年轻了,只不过几声炮响,就让他乱了阵脚。
定国公看着
其实如果
叹息未停,何秀珑手中的红旗便再次挥落,炮声再次响起,炮火卷过本就乱了的阵形,血肉横飞!
一名副将跌跌撞撞地跑到定国公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公爷,请下令退兵吧,血肉之躯怎能与炮火相抗,此时退兵还能保存实力,国公爷,为大局着想,求您下令退兵吧!”
定国公一言不发,像是在向他示威,几炮齐发,城楼被击中,砖石飞溅,亲兵忙将定国公护在身后,尽管如此,定国公的脸颊上还是被碎砖划出一道血痕。
那名跪在地上的副将来不及避让,被砸得头破血流。
这一下,就连亲兵也慌了:“国公爷,属下护着您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定国公正要开口,忽听城楼琳,重创清远侯世子朱宽!”
“琳琳将军威武,琳琳将军威武!”
......
定国公怔了怔:“......朱宽还活着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