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号中午。
陶棠开的车,夏轶、温穗陪送。
一点半到的机场。
远远就看到了戴承弼夫妇、余君豪的车在前头等着了。
看到夏郁的保姆车,戴承弼夫妇带着闺女从车上下来。
还没看到夏郁,戴承弼眼睛已经红了一大圈了,怀里抱着满两岁,已经会唠嗑的戴佳,要不是那红着眼圈儿,就很有爸爸范儿了。
……
戴承弼是在金鸡奖颁奖礼结束的第三天,才将夏郁约了出来,谈及失约一事。
老戴明显纠结了好些天了。
夏郁正常吃饭,而他琢磨半晌,可能有些话在家里也琢磨一遍又一遍。
等着饭吃得差不多了,才说,“……郁宝,我没办法跟你去洛杉矶了。”
当下的夏郁,难过吗?好像没有没有。
失落?怎么可能没有呢?但不多,这几天已经做好准备,更多是遗憾……
不是下一部电影,而是这十年,也许下一个十年,夏郁仍然还是打算跟老戴合作——
而五年合作,两人早就习惯适应了对方的存在,合作伙伴、家人……
这些天夏郁也想了很久了,那点失落也调整过来,只是等他开口。
戴承弼眼睛红红的,踌躇半晌,深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道:“这件事要跟你说声对不起,说好要一块在华夏、在国际影视圈,大展拳脚,现在却放你鸽子。”
他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有那样的动力、精力、能够一块在影视圈一直大展拳脚。”
“我以为我能一部又一部拍下去,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想要走的路。”
“我不是要否定这些年的拍摄,但其实在拍摄《画地为牢》其间,所做的改变,一直到现在的改变,《治愈》的改变,《贩罪》的改变,我很开心,拿奖之后,我发现我心态变了——这一路,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咱们的合作无疑是愉快的,你跟陶棠的支持,让我能够全心全意将精力投入到电影事业——如果这一次咱们俩只有其中一个拿奖了,就算再难,再累我也能扛着,咱们再努力。”
“这五年明明比我过去七八近十年都要轻松,都能够一心一意创作,但可能是年纪来了,也可能是结婚后心态变了。但拿完奖回到帝都的的那天晚上,我发现……我累了。”
“宋惜也不理解——我们一家子都可以过去,我为什么临场退不去了。”
“她说,只要我们两个合作,我们就能够创造不一样的影视奇迹……”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挺痛苦的,他说,“而且,我也不想错过,茜茜的童年。”
“我想——休息几年!”
而夏郁却一下子戳破了他其实看透了,但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
她擦了擦嘴,喝了杯茶润润嗓子,感慨道,
“你是觉得,这些年,这三部电影……不能够真正算得上‘戴氏电影’吧?”
“《画地为牢》是你自己的剧本,无奈做出了商业性突破;
《治愈》是原剧本,加上宋昂前期的拍摄基调,影响了你;
而《贩罪》剧本在我,拍摄方案,分镜也大部分源于我……”
戴承弼的这些想法,夏郁其实都懂,不然为什么说有那么一句话。
【能够同甘,却不能共苦?】
【能够共苦,却苦尽甘来时,又败给了现实?】
老戴拿奖无疑是很开心的,但他又一次钻牛角尖了——
“你是觉得,这个奖……你自己拿的有水分?不是完全靠你自己的本事拿的?”
“可是,那个奖项,哪部优秀的电影,是完全靠导演一个人成功的呢?”
夏郁挽留过一次。
“休息也行,去洛杉矶住一段,转一转?没想清楚,就跟嫂子带带闺女?”
夏郁能够强行压着他一块,戴承弼其实也都可以听夏郁的。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就算去了,他可能也会买醉?或许自暴自弃?不如就让他自己想通好了。
就像勤奋的父母,很难教出勤奋的孩子。夏郁工作室替他遮挡的阻力太多了,也逐渐让他失去了奋斗的意志——人各有志、各有自己想走的路。
那一晚戴承弼喝的酩酊大醉,一个劲哭,没闹,就是嚷嚷对不起夏郁。
最后还是夏郁打电话给宋惜,给他找了家酒店,让他自己闹腾了一晚上。
宋惜跟夏郁也谈了一夜,还说到一个关键信息,宋惜又怀了。
戴承弼这几年跟宋惜结婚了,但心思更多都在电影事业上——
他又是责任心比较强的男人,家庭跟事业,两方兼顾,比较困难。
她说,“我其实没那么脆弱,我不觉得为家庭牺牲多一点,有什么不好的。我前半生过的很好,追逐梦想,我做到了我能做的最好,最顶峰,后半生投入到家庭也挺好的!”
“但是老戴,他心事比较重,又觉得因为茜茜的问题,已经耽误我三年,如今又要继续耽误我——但其实我早就做好了,专心照顾茜茜,照顾老戴的准备。”
“他忙事业,我顾家庭,等茜茜大一点,跟着你们在剧组混,我照顾小的,没什么不好……但老戴他过不去那一关。”
宋惜是一个完美的,称职的另一半,但老戴的选择也没错。
你不能因为宋惜好,你就能够没心没肺,真就一门心思放到事业上。
看看如今的庄老爷子,事业上谁能说他一个不成功呢?但家庭这一块,只能用稀碎形容。
再说说夏郁爹妈,如果不是夏郁出事,他们幡然醒悟,他们家可能跟老爷子家,半斤八两。
想到这里,再看看老戴,夏郁就又忍不住给老戴点赞——他才四十岁,十年后也才五十岁。
加上他现在正是情绪低谷期,就让他,想怎么样,怎么样好了。
夏郁第二天就回冰城了,而戴承弼夫妇也带着闺女回了承德老家,趁着假期见见父母。
听说今天还在,估计也没想到,夏郁航班这么突然,
直接从承德老家一路杀到了帝都国际机场等着了。
要不是他一大男人不合适,可能就学以往温穗似的,往夏郁身上挂。
夏郁一把抱过了戴佳跟小姑娘说了会儿话,她就一个劲蹭夏郁,“我会想干妈哒!”
然后夏郁把小姑娘丢给夏轶,这对甥舅也有点时间没凑一块了。
“望眼欲穿”。
戴承弼红着眼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郁笑他,“嫂子在这呢,怎么娘们唧唧的,回头嫂子该嫌你你不够男人了。”
老戴瞪她,“就知道笑话我!”
夏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三年、五年、十年都行!”
听夏郁这么一说,戴承弼鼻涕都要哭出来了,使劲点头,“好!”
夏郁:“你要是自己写剧本,写得好,邀请我当女主角,也行,但是片酬,这回你可甭想有内部价了!”
“好!”
老戴已经不敢多说话了,怕一说话,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好半晌,才缓和下来,两人拥抱了一下,夏郁拍拍他肩膀,
“好了,累一天了,你不累也得让嫂子好好休息,早点回去!”
最后戴佳抱着夏轶不松手,戴承弼夫妇只能先一步回去,把戴佳丢“夏轶夫妇”这边。
等戴承弼夫妇离开机场了,夏郁让孟冬先进去办理手续,靠近余君豪的车,敲响他车窗——
车窗拉下,那个儒雅又英姿勃勃的全民偶像,脸上带着抱歉,笑道,“我就不下来了。”
夏郁笑了,然后靠在车旁边,“这有什么的?下一部戏,听说又有准备了?”
余君豪笑了,无可奈何笑道,“要走你五年前走过的老路了——”
夏郁诧异,“同性题材的剧本?”
余君豪笑容也有点复杂,“是。”
夏郁点头,“跟谁合作?哪个导演的剧本?”
余君豪:“香江的一个片子,宋导介绍的——跟一个香江的演员!”
两人就着剧本,题材聊了一会儿,最后余君豪问,“过年回来吗?”
夏郁点头,“应该回,家里老人多,漂亮国过年,没个年味儿——”
余君豪深吸一口气,“行,到时候把朋友都叫出来,一块吃个饭?”
“好,那我走了,小王开车小心些,注意安全——”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小王:“好的,郁宝!”
“你也是,到了那边,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车一路开,余君豪就看着后视镜,看着转头进了机场的夏郁,冲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
“要照顾好自己,家里我偶尔会帮你回去看看;江彤上课没办法过来,你别介意;胡畅那边协议合同已经敲定了——我会严格把控,你也放心。”
上个月陶棠已经搬出了桃李书苑回了陶园,带着谢燃一块回去的;
虽然还没结婚,但看样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这也是陶老爷子最近心态平和,不再追逼陶璋结婚的原因。
但陶老爷子跟陶棠、谢燃约法三章,孩子头一胎,不管男女都要姓陶,是陶家的孩子——也跟陶璋说了,陶家阅微堂以后就是这个孩子继承,跟他没关系了。
陶璋没什么意见,能有啥意见?老爷子开心就成。
谢燃那边,不答应也没办法,谢燃拧,要不答应这辈子可能就打光棍了。那就辛苦陶棠多生一两个呗?能有什么办法?两个家族,你俩决定了,那你们也得受点苦。
中间到底有多少的事,夏郁没有太关注,只要陶棠幸福就好了。
夏郁抱着陶棠:“你也要,好好调养好身体,烟可千万别抽了,酒局也一个都甭去了。”
陶棠摸着她后脑勺,“知道,跟个小管家婆似的!”
“棠姐……谢谢你!”
“谢什么?”
“……没什么。”
“小傻瓜——”
陶棠揉她脑袋。
夏郁挥手,进了候机厅。
‘谢谢你,这九年的照顾。’
……
这几年天南海北的飞,一点感触也没有,但这一次,却相比于期待,更多是低落——
连孟冬都是,眼睛鼻子都有点红红的,夏郁有些话没说,但两人凑一块,她说了。
“棠姐也要结婚了?”
夏郁点头。
孟冬看着一向软软糯糯的,憨憨的,但其实心里明明白白的。
她问,“等到穗穗也结婚了,陶夏小院……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问题把夏郁问的一愣,她眼神扑闪,有一秒的慌神。
她转头,却发现陶棠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送。
陶棠也红着眼,没想到夏郁突然转身,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夏郁刷一下眼泪再没能止住——
夏郁也哭了。
原地站了半晌,终究没有打电话,一手拎着航空箱,一手抬起挥手,示意陶棠快回去。
她强忍住哽咽,轻声道,“你以后,碰到合适的,也会结婚的呀,小笨蛋。”
孟冬双眼通红,“我,不想结婚,我只想……一直陪着郁宝——”
“好!”
夏郁没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
擦了擦眼泪,揉了揉她脑袋,往里走,道:“走,再不走,一会儿该赶不上航班了。”
就像五年前西北影视基地一样,孟冬跟着夏郁,又要开始新的旅程了。
那时还没有陶夏小院,只有她们两人一猫。
……
人生,是一段孤独的旅行,没有谁能陪着谁,度过一个又一个人生阶段,有的人,从其中一个阶段离开后,就是一辈子;有的人,离开了这个阶段,下一个阶段可能又相逢。
能陪着走过着五年,六年,夏郁已经心怀感激。更感激的是,哪怕往后不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也仍然会以亲人、朋友的方式一直存在,那就够了。
所有人都追忆童年、追忆美好过去,正是因为是过去,才让人追忆。
但人却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人与生活,终于是要向前看的——
……
航班没有延误,顺利在帝都时间九号凌晨四点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
洛杉矶当地时间八号,下午一点,天气还不错,一片晴空万里,没下雨。
近十个小时的睡眠,也让夏郁精神饱满,哪怕还有点感伤,但也能够藏到心底了。
下了飞机,走过航站楼。
夏郁ca硬广仍然占据不小的版面,比不上真正的全球巨星,但也仅在这一部分全球巨星之下,还是很显眼的。
拖着行李,不用等待,一到出口,远远就看到两道带着口罩特立独行的身影,正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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