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 石榴树梢的那点月芽不见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叶子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亭子内只有向之石和朱萼华两人。
“你妹妹挺可爱的, ”朱萼华托腮, “不过好像有点天真呢。”
她的一举一动,她说话那悠闲悠闲的语气, 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是被岁月优待的女人。
向之石记得以前朱萼华笑着说过一句话,“人到了什么年纪就得做什么事么就得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不理这种话。”
“她还是小孩子。”向之石笑笑说, “看着是大人模样, 实际”
朱萼华瞧了他一眼“当哥哥不容易吧”
向之石“我乐在其中。”
两人一来一往, 犹如老友。旁人如向小园可能觉得古怪, 可他们再坦荡自然不过。
“你突然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朱萼华主动说。
亭子外有雨丝飞了进来, 向之石叹一叹气, “我本不想劳烦你”
“你说说看。”朱萼华浅笑。
“可能会太让你为难”
自后院出来,小园就有点迷糊了, 她是年轻人, 又是南方人, 不太懂欣赏和适应这种四合院这种纵深非常深的建筑格局。
庭院深深深几许,一如女人的心思。
虽然客人多,只是檐廊的灯都不太亮,她有意避开热闹的人堆, 绕着挑着寂静的地方走。这四合院保养得好, 也翻新过, 不过也可以看出有些地方有旧时光的印记。
她沿着游廊一直走,走到一处寂静的栏杆,院内种了不少枣树和柿子树,还有垂下来的紫藤花,夜风拂过凉凉的雨雾。
她忽然不想走了,也怕等会哥哥找不到她。
朱萼华老师和哥哥会是什么关系呢
本来能够见到业内传奇人物,她是无比兴奋的,竟然想不到哥哥与她这么熟络,看着还不像普通朋友的样子。
朱萼华虽然息影,可仍有不少关于她的传说,其中一条就是她丰富让人津津乐道的情史。有人说她结过三次婚,有人说四次,从来不缺追求者。名流富豪,商界大腕,文坛大佬,无名小卒,什么国籍,她都无所谓,前提是她喜欢就好。
小园有次看过她的一则八卦新闻,男友比她小三十岁,杂志拍到他们在海岛度假的照片,男的是国外一个不知名的模特,金发碧眼,仅穿一条花裤衩,小麦色的上身八块腹肌,依偎着穿泳衣露出美好身段的她。
在太阳底下两人闪闪发光,非常和谐,看不出年龄差。
小园心里七上八下,后颈像被人敲了一下。
该不会哥哥也不会吧
她猛地狂摇头,差点把耳坠晃丢,应该不是,可她又有点摸不准。
算了,算了,别猜了,等会问个清楚。
她想得入神,不知不觉走出了檐廊,没有了屋檐的遮盖,毛毛雨雾落在她的发丝,那微白的栏灯周边也是一圈水雾。
小园幽幽地,长长地叹口气。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能总由着哥哥替她奔走。
她也不小了,不能总躲在他的身后,什么都由哥哥替自己出头。
无论朱萼华老师和哥哥是什么关系,人情总是不好欠的。只不过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避开苇家宝,顺利地去试镜醉逍遥呢
她真是一筹莫展,仰起头,墨蓝的天空,白濛濛的雨雾沾湿了她的发丝也浑然不觉。
蓦然,她闻到一点淡淡的烟味。
她侧过头寻找来源。
对面檐廊里似乎站着一个女人,指尖夹着一根烟,烟头燃着,光点忽明忽灭,接着被举高,女人吸了一口。
小园屏息细凝,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她微微一愣。
怎么又是她
她穿着黑色薄绸旗袍上衣,宽身,裤装,肩膀披着一件外衣,冷瓷的肌肤,深潭似的眼眸,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淡淡的。
全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前头后头的热闹都被隔离了,小园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有点快。
她有点茫然这种感觉,雨突然变大,砸在头发上,她抬手挡了当,往后退,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哎啾”
这个喷嚏把她打醒了,她回过神,急忙叫人,“苇总。”
已经得罪了苇家宝,千万不能再得罪这尊大神。
心念飞转,暗中叫苦,这天大地大的,在申城也就算了,怎么到了邶城还能同时事件同地点地遇到呢打个照顾就赶紧走人,说苇总您慢慢抽烟我先走
小园正盘算着,听见淡淡的一声“嗯”。
她再愣了愣,又听见苇庄说“你在这里”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仿佛说了一句陈述句。
小园眨巴了下睫毛,自动当她说了一问句,“嗯,哥哥带我来的。”
苇庄缓缓地吸着烟,没说下文,她吸烟的模样十分好看,纤指在空中拂过,撩动着细微的涟漪。
哦。是雨气在飞舞。
小园是这么觉得的,比男人抽烟要好看太多,看着十分熟练,又好像不怎么热衷。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用脑子在记录她的动作,神态,姿势,也许以后演戏能用上
她撇开脸,好似有什么念头飞过去了,太快,她没捕捉住。
苇庄没再说话,小园也不知道说什么,抬脸的时候发现苇庄似乎一直在看着她。
好似漫不经心的眼神,抑或是
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眼神。
“苇总,”刚才已经大好草稿的话在她心里绕了个弯,另一个念头浮起来了。
有谁能够治住苇家宝
谁能让她避开苇家宝
不就只有面前的这个女人了吗
一时间她的心哐哐直跳,没有打草稿的话如复印机的文件纸,一截一卡地弹出来,“苇总,我需要做什么苇家宝,先生,才不会阻挡我接戏了”
内心有个小人儿在狂叫哇,你刚才说了什么你疯了吗
她心虚地很,脸皮发烫。
不能心虚,撑着撑着。心里的小人儿在大喊。
小园綳紧一张脸,眼神直视过去,摆出自己最严肃最认真的表情。
不怕不怕,我才不怕。
这一两秒的空间里她的心理活动达到了空前的密集,而对面的女人听了她的话,好似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指间的那点红芒没有熄灭。
苇庄的目光深深,令人难以揣摩。
小园几乎要撑不住了,她心想数三下,还没得到回答,她拔腿就跑,头也不回的。
一,二,
“我想想。”
小园怀疑自己的耳朵,不过却是真的,她回答了。
很温和的字眼,她的语气虽淡,却并不傲慢,也没架子。
小园非常意外,她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答,也没想到苇庄和苇家宝完全不同,自己曾经还骂人家是一根藤上的歪瓜裂枣,太不应该了。
“谢谢苇总。”她道谢。
苇庄并没有应她,她抬手吸了一口烟,仰脸望了下天,侧脸线条完美如雕塑,雨丝携风把她的发丝撩起来,露出一点鹅毛白的肌肤。
雨丝渐渐密集,打在植物叶子上发出绵绵沙沙的声音,因为两人都不说话,更显得这雨声愈发的寂寥。
小园莫名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感觉。
夜风真的有点凉,她冻得鼻尖红红,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跺了跺脚,脚下的砖块被雨淋湿,她往后再退了退。
苇庄的视线飘了过来,落到了她的身上,小园抬头,又是四目相对。
说实话,小园从没见过这么黑这么深,有不可预测的眼眸,她现在怕倒是不怎么怕了,也不觉得她阴森森的了。只是总觉得两人不说话,光站着,在这雾沉沉的雨夜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太微妙诡异了。
“苇总,那我不打扰你了,”小园小声说,朝她微微弯腰,转过身就走,动作轻盈,那身豆绿的旗袍包裹着的细腰在空中荡了荡。
她很快拐入另外一处游廊,消失在夜色中。
苇庄把视线收回来,那截烟已经熄灭,她的手指轻轻地敲栏杆。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略略一顿,又敲了第五下。
片刻后,她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拿出手机拨电话,纤瘦的手拢了下肩膀的衣服,她对电话里的高特助说“拟一份合约。”
小园绕来绕去差点迷路,问了送酒的侍应生,又避开了好几个搭讪的人,总算看到了向之石。
“哥哥,”她唤了声,朝他跑了过去。
向之石把她搂住,看着她冻得红红的鼻尖,“走吧,回酒店。”
两人上了车后,小园打了个哈欠,已经到她睡觉的时间了,她把头靠在向之石的肩膀上,揉了下眼睛,“哥哥,你不用替我担心啦,那个角色是我的就跑不了,如果拿不到也就当没缘分吧。”
不要再为了我欠人情了。她纠结了一小会,还是没问他和朱萼华的关系,他们兄妹俩向来有股默契,不问对方的感。
“你现在倒是豁达啦。”向之石揉揉她的鬓发。
“嗯因为我困了,”小园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响起了那句“我想想。”
那对眼眸里蕴藏的是什么呢那有点寂寥的神态是不是她的错觉呢并不知道苇庄会怎么“想想”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不过,这次,她想自己来解决问题。
向之石垂眸望了望她,凑近一点让妹妹舒服地靠着他休息。
夜凉如水,窗外灯红酒绿,他的面孔反映在玻璃上。
“小石头,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我与她很多年没见了,”朱萼画似笑非笑,嘴角下垂一点,“再说,她恐怕恨我恨得很,就怕弄巧成拙,反而对小园儿不好。”
他微微皱眉,轻叹,“总归是母女,哪有什么恨不恨的。”
朱萼华幽幽地瞥他一眼,嘴角又上扬起来,“你总是心肠软,有时亲母女才有真仇恨。”
向之石似乎想到什么,面色陡变,他转过脸不出声。
“再说,苇家宝是她儿子,这儿子她都不管,我自然也不能去管她。”
朱萼华笑一笑。
“家宝是个名字。”向之石开口道,“能给他取这个名字证明苇总对他也有期望”
“哈,那不是她取的,是苇老头取的。”
“这儿子她一天都没带过,我也一天都没带过她,我们祖孙三代合过各的,谁也别管谁,相安无事,天下太平”朱萼华咯咯咯地笑起来。
向之石沉默不语,内心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你呀,小石头,你能陪小园儿一世吗”朱萼华刮了下他的脸,“要趁早学会放手。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这大半辈子走过来,演过来,明白了一件事,”她望着夜空,声音幽远, “人生匆匆,万事万物,好的也好,坏的也罢,转瞬即逝,不必深究。”
向之石喃喃地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取自金刚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