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结束,大家暂且休息。
小园坐在一个角落平复心情,她眼睛已经不红了,若然所思的模样。
刚才下戏的时候,那邹一蕊得意洋洋的快意非常直白地挂在脸上。菜卷担心小园太受打击,悄声对她说“没事,园儿,我觉得你演得很好。
”
小园嘟嘟嘴,丧丧道“人家把戏都递到嘴边来,我如果还吃不下去,那我也太差了吧”
太丢人了,虽说何辰影是大前辈,比她强是应该的,可自己也太弱了只能说勉强招架住了,偷师就别想了。
“哎”菜卷搔搔头,悄声对她说“你知道何影后的外号是什么吗”
小园看他。
“笑面虎”
小园“啊我知道啊,她属虎,平常好像挺爱笑,这外号没别的什么意思吧”
菜卷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小园没有达到她最好的状态,自己并没有完全进入那个情境,或者说还没准备好,就被何辰影拉进去了。
戏是没问题的,只是小园这样自己要求高的人肯定会觉得挫败,以及失落。
“和妹妹演的时候不一样,与妈妈演就得换个方式”她喃喃着,微微阖着睫毛。
“果然你在就是不一样,我们省事多了。”陈云秀眉眼舒展着笑意。
“是啊,影姐,你来就好啦”苇家宝笑嘻嘻,语气亲热。
何辰影与他们两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她轻笑,瞄一眼苇家宝,“哪个是你女朋友”
咳,苇家宝清清喉咙,“一个已经不是了。”
另外一个还不是。
陈云秀的表情有点古怪,忍住没说话。
“姐,你觉得她怎么样”苇家宝下巴朝向小园那边示意了下。
何辰影问道“什么怎么样你指长相还是演技”
苇家宝嘿嘿一笑,“都说说看嘛。”
“小姑娘我第一次合作,以前都不认识。”
陈云秀在旁补充说“演过老贺的小文,这孩子是可塑之才。”
何辰影是演员,和他们的角度还有点不一样。入行这么多年,合作过那么多人,年轻人也有,目前来看的话,只能说还不错。
那股急切要证明自己实力的样子,像只挥舞着爪子的小猫。
“再看看,言之尚早。”
苇家宝听他们只是评论演技,他目光飘过去说“我觉得她长得倒是挺有味道的。”
他觉得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何辰影斜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日光刚好爬了一点在女孩雪白的额角,映出一点毛绒绒的质感。她静静地坐着,垂着眼沉思在什么,旁边的助理也静悄悄的,不敢去打扰她。
这一帧,倒是挺有几分静物的美感。
何辰影刚想抽回视线,那女孩睫毛一扬,抬头,似乎笃定了什么。离得太远,看不清细微表情,却能感觉她整张脸仿佛亮起来,珠光莹莹的神姿。
静与动,是俨然不同的感觉,也有不同的美感。
何辰影的目光在空中停顿了会,既而抻了抻胳膊,头微微后仰,懒懒地舒展了下后,“行啦,拍戏吧。”
“姐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妹妹了,她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下去,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何辰影站着,向小园也站着,邹一蕊坐着,她锁着双眉,脸色微白,举手去牵住何辰影的手。
何辰影仍旧看着向小园,下意识地回牵紧了邹一蕊的手,而后者仿佛得到了安慰似的,更近一步地紧紧拉住,寻求更多似的。何辰影不得不侧过身,后退一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侧。
两人有一种互为支撑,自成一体的感觉。
不得不说,邹一蕊只要有何辰影和她搭戏,简直是超水平发挥。
何辰影确实很会带戏。
向小园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扯了一下唇,“我要是不同意呢”
何辰影的肩膀瞬间塌了塌,又直起来,哑声道“如果我能够配型成功,我也不会要你移植的。”
“如果你能够成功配型,你就不会找我了吧”向小园的眼里空空的,不是无神,是一种悲凉和苦涩极致的无力,看似空泛,看似平静,实际悬着,隐着,暗藏着。
以为和母亲培养起一点感觉了,以为以后都会有她在身边了,她会真心疼爱自己,母女之间终于要尝试着相处,生活,来消弭多年来的生疏。
原来真相是要与妹妹配型么
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取了她的血呢
哦,是重逢见面那会么那会说要给她检查身体,带她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偷偷配型了吧
向小园眼里悲凉,嘴角却奇异地浮起一缕笑意,头微微往后,审视着她们。
那眼里的东西是悲伤的,那嘴角的笑是讽刺嘲讽的,在讽刺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妹妹么在嘲讽自己的命运么这残破的人生,一点幸福的期盼都不给她如此吝啬如此残忍那动作,眼神,是愤怒的,燃烧着的,你说清楚是不是根本无心找我找我只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配型
想要演出角色,就得先成为她。
并且确定自己就是她
这是演员必须要有的信念感这是一切表演令人信服令人共情的支撑点。
这一场的园儿不一样了
不仅菜卷,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发觉了。
全场无比寂静,这一刻都进入了大女儿的心境
是啊说清楚到底是不是
何辰影暗自心神一动,咦
这样的控诉对任何一个母亲都是受不了,何辰影的嘴唇颤抖了起来,这一秒苦苦撑着情绪了,喃喃道“当然不是,妈妈,妈妈也找过你的,找过的,找了很久的”
她浑身的筋骨都软了,仿佛站不住了,“找了很多地方找了的”
这台词断断续续,重重复复的,仿佛不敢说清楚,也好似真的说不清楚,经年累月,有多少次的希望就有多少次的失望,到后来,她就不找了,承受不住了,到后来,有了新生的孩子,无意识地下意识地就把重心挪了,找也继续找的,就是
不敢,或许是不愿再放那么多的希望了。
是的,她告诉自己是这个原因,不是她不愿意去找。
“我”何辰影仿佛就撑不住,一下腿软,身子打了个趔趄,收住了,低头捂住唇,颤着双肩哭泣。
终究是亏欠的,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
啊好难啊
场外观众揪着心皱着眉,看着母亲。母亲也很苦啊她也不想的啊她做了努力的
邹一蕊懵了,这两人在飙戏么哇这么直接就来的吗
等等,她也在镜头里的
邹一蕊心里有点慌,节奏也乱了,脸上反而错有错着地带着几分慌乱,这时,她掌心被轻轻一捏,猛地反应过来,也泣声喊了一声,“妈妈”
反正跟着哭就对了
向小园仍旧直直地站着,唇角的笑意也敛了,眼里渐渐出现了泪水,缓缓地蔓延,一股悲伤的情绪笼罩在她身上。
“我问过医生,她换了肾,如果没有排异反应,很大程度会活下来,而我失去了一个,要是有并发症,我就活不了,我怕死,我想活,这也不行吗”
“妈妈,要不就算了,我不要姐姐的肾脏,我不要了”幸好邹一蕊还记得台词,扯着何辰影的手臂喊。
“我知道你怪我,可你妹妹是无辜的,我怀她的时候,是意外之喜,我本来没想再要孩子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是早产生的,所以她从小身体就不太好,都是我没能照顾好他,后来他爸走了,我就只有她一个了,我就再也不能逃避了,我更要好好照顾她”
厚此薄彼,她注定要亏欠一个。
何辰影的情绪满溢,苦苦地顽强地克制着。她的台词说得特别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刻意想去掩饰的冷静,却不能掩饰,因为她要说服女儿,于是这就像重新拿刀去刮已经结痂的伤疤。
尽管她的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尽管她全身颤抖得都快站不住,她还是牵紧着小女儿的手,她还是满眼恳求地望着大女儿。
她是真的偏心,也是真的为难。
在整洁的客厅内,三个女人挣扎在亲情之间,交织着守护和舍弃。主心骨人物就是何辰影,她一个人的演绎牢牢地吸摄了观众的心神,完全把观众带入了她的心境中,一起挣扎,一起纠结,一边觉得她自私,一边觉得她真实不易。
这场戏真好看啊,其实就是两个人的对手戏。
众人的目光转到向小园那边,就等着看她怎么演。
向小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一种当面的,逼迫性的交流,虽然表面上是母亲在恳求着大女儿,虽然何辰影演得很“弱”,她的脸部肌肉每一寸细微的抽动,她的眼睛里的那点渴求,随着她闪闪的泪光,无声无息地缠绕过来,密密麻麻地捆住了她。
她感觉空气都被抽离了
“扑通”何辰影猝不及防地往地上一跪,连带着邹一蕊也扑倒了地面,“孩子求你了”
向小园脸色乍白,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个趔趄。
何辰影不待她有更多的反应,拉着一脸懵慌的邹一蕊,低着脸,“孩子,妈妈和妹妹都求你了是妈妈对不起你,可你妹妹是无辜的,求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
她这时抬起脸来,泪流满面的一个大特写,“你是她的唯一的姐姐,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人在你面前死去吗”
邹一蕊想着不能拖后腿,也哭着去拉着她,“妈,妈,你别这样,没关系的,我”
她忘词了,没关系,这个时候就是哭。
母女两人跪着拥在一起痛哭。
“妈妈”
“可怜的宝宝”
什么叫软刀子杀人这就是
什么叫情感绑架这就是
在场的人看到这里都觉得心头郁闷,憋屈,像压了大山似的。
从最初的一步步的控制,到最后的爆发式表演,每一步都在何辰影的计划中,分寸不差,看似柔和的表演,等你放松警惕那会,已经嗷呜一个大口把你吞了,渣都不剩。
这才是“笑面虎”这个外号的真谛啊菜卷捏紧了拳头,不忍触目,心抽抽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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