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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被饲养者
    本应是情动之时,奈何身下之人哭得厉害,怎么也藏不住泣音,叫桑玥想不注意都难。

    她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轻声叹了口气“你又在哭什么呢”

    姑娘垂着头,许是也没打算听见什么回复,有些扫兴地摸过一旁散落的衣裙擦了擦自己的指尖,已然没了方才的冲动和心思,便想着从女人身上下去。

    可不料这人此刻又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既不肯再配合她做戏,又不放她离开。就这样与桑玥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含着些颤音驳了姑娘方才问出的话。

    女人的嗓音有些破碎,难堪而绝望,隐隐显出几分近乎崩溃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与她苍白地解释着“我不曾我与他没有关系”

    桑云归的眸前模糊了一片,不断有滚热的水珠自眼角溢出,身上分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胸口处的心脏却冷似结冰,将她最后的理智也轻而易举地击溃,只知道死死抓着这人不叫桑玥走,想要将心也挖出来剥给她看看。

    大凤凰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身上的姑娘,不甚清楚的目光中隐约映入的,是小神珠漠然而厌倦的模样。甚至无需再道一个字,这样的神色足以让她品尝到一股撕心裂肺之感。

    女人骤然弯了唇,泪珠一点点将枕巾染湿,眉宇间的色彩悲凉怆然到了极致,温柔地轻轻地与姑娘说道“我自你幼时将你抱回抚养三十余年莫说是对你动手,便是训斥都不曾有过”

    她将小神珠宠爱备至,便是桑玥少时顽皮而犯下些错误,也都是轻拿轻放,分毫不舍得责骂。她从未对桑玥动过手,从未当着旁人的面说过桑玥的半句不好,更不用说那些羞辱和磋磨的法子。

    桑云归阖了阖眸,微微侧过了头,想掩去眼旁不争气的水光“我自年少便身处凌云宗,修炼千年之久,并非不曾见过氏族家主,也并非不认得贺书淮”

    “倘若当真痴恋于他,又怎会等到后来才发作”

    “玥儿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啊”

    她的指尖重重地攥着姑娘的手臂,终是不曾忍得住,身子轻颤不止,一时间泣不成声。

    那道意识占据她的躯体,将她的小神珠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又对着贺书淮百般殷情,以至于让她现在也背上了痴狂入魔的可笑名头。桑云归想要解释,却不知究竟该从何处解释起,心中更明白她这样苍白而无力的解释或许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她的解释,抵消不掉桑玥十年来的痛苦,解不了修真界里愈发荒唐的流言蜚语。

    是因她的无能,造成如今这副局面,纵然小神珠再过怨恨于她,桑云归都甘愿受下。

    但她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小神珠也将她与那畜生绑在一起、认为她与那畜生有所苟且。

    手臂上的力道很重,带出了一片刺痛。

    桑玥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的话,没有开口,平静地弯下腰,伸出指尖去捂住了女人湿润的眼睛。掌心下的长睫不住地颤着,温热的水珠愈发地多了起来,慢慢地从她指缝中滑落。热度褪去之后,剩下的不过是一片狼藉和惨然。

    正如桑云归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一般。

    桑玥也不知该如何去信她。

    桑玥现在仅是个瞎子,看不见女人的表情,望不到女人的眼睛,亦无力且无法再去琢磨女人的心。

    十年的岁月与教训足以将她的心磨硬。

    所以此时此刻,她神色淡淡地聆听着女人的哭诉,沉默了许久,也只给出一句话。

    “睡罢。”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不过是在一天一天地熬日子罢了。闭上眼睛,睡一觉,一天便就此落下帷幕,一日日熬过去,解脱的曙光也就即将到来。

    仅凭她剩余不多的心力,实在是想不明白、也分不清女人嘴中言语的真假。

    桑玥有些累了。

    这种疲倦超脱于身体之外,已弥漫覆盖了她的神魂。

    女人很听她的话。

    于是这一日也就这般糊里糊涂地熬过去了。

    从那一夜开始,桑玥对待桑云归的态度仿佛是有了些许变化,却微妙得近似于无,倘若不仔细观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她会偶尔同女人说上一句话,有时是在问外边的天气,有时是在问女人为她准备的衣裳的样式,也有时会因药物的苦涩而多要一枚蜜饯。

    她坐于殿外透气时,默允了女人陪伴身边,不再露出不知觉的厌恶。

    这些微不可闻的变化,都被桑云归收入眼底。

    大凤凰应是欢喜的,但小神珠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的身子让她再笑不出来。

    桑云归日日为姑娘寻找天地灵宝,甚至在桑玥熟睡时尝试着将自己的内丹送入姑娘的体内。

    然而都无用。

    桑玥的丹田毁得厉害,筋脉中灵力干涸,倘若强行将她的内丹送入小神珠的体内,只会适得其反,让姑娘再受一遍凤凰真火焚烧的痛苦而已。

    桑云归那一日方送入了半寸,就被姑娘熟睡时不觉流溢出的些许痛哼吓住,不敢再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可除此之外,那些足以起死回生的药物根本对桑玥的身子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神珠慢慢逝去生机、脸色愈发惨白憔悴,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无力感和那些时日里被禁锢在躯体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旁人折磨一样,都让女人几近疯狂。

    桑玥不喜听她的哭声,桑云归便竭力忍着,只有在午夜寂静之时,她将瘦削的姑娘搂在怀中,偷偷地张开翅膀将蜷缩成一团的人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终于感觉了几分踏实,才终于敢落下盘旋多时的泪珠。

    那串废墟中拾回的佛珠一直被大凤凰珍藏在怀里,本想要归还给小神珠,但又莫名生出一种物归原主后小神珠就会随之消失、再叫她寻不到的虚幻之感,这让桑云归私心不愿交出,牢牢地霸占着藏在身上,仿若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小神珠一样。

    “我今日不想喝药。”

    姑娘方醒,发丝披散着落于单薄的肩上,撑着身子倚在了软枕上,眉间却仍旧萦绕着一股子散之不去的倦意和病态,忍不住半阖着眸子缓了缓脑中的晕厥感。

    她并不拒绝女人手中喂来的茶水,顺从地垂头饮下了一口,这才觉得干涩刺人的喉中稍稍舒服了点,让她勉强有了些力气开口说出这句话来。

    桑云归的指尖一顿,抿着唇角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去握住姑娘的指尖轻轻吻了吻,柔声劝道“喝些药总归是对身子好的,我今日去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蜜饯,玥儿喝完药就能吃了。”

    桑玥睁开了一双无光的眸子,顺着桑云归的声音看向她,没有阻止女人亲吻自己的指尖,却是来到魔域之后第一次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她微微摇了摇头,只低声而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今日不想喝药。”

    桑云归从不会逼她做她不愿的事情。

    于是,女人的话便尽数停住了。

    过了半晌,桑云归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哀意,声音仍旧柔软似水,只添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

    “都依你。”

    女人抬起指尖抚了抚她的脸颊,纵容地笑了下,然而与她轻声说起外边的热闹事。

    例如凌云宗里秦司忆的事情,还有那个桑玥后结识的顾芊荷以及那间符箓店铺的现状,她派人打听之后便会在桑玥尚有精神时说与她解闷。

    “这会儿天气甚好,玥儿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魔域的天总是布满阴霾的,但今日却露了些暖人的阳光,当真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桑玥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瞳孔中什么也映不进,一直朝着女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闻言后思量了一下,稍颔首应了。

    她此时的心情不知为何的看起来很是不错,难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苍白的面容上突然生了些血色,任由女人弯腰为她穿衣挽发,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女人所在的地方,乖顺地配合着桑云归的动作。

    桑云归为她在殿外的院子中专门准备了一个躺椅,上面铺着绵软的白色绒毛的毯子。

    往日里桑玥更喜欢坐在椅子上,撑着头静静地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然而今天,在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抬了头,兀地抓住了女人的袖摆,轻声细语地问她“我想躺着,你要抱我吗”

    桑云归微怔,轻轻蹲了下来,目光流连于姑娘泛着些不同寻常的红晕的脸庞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红棕的瞳孔里却是铺天盖地的溢满了的沉重哀痛。

    她总不舍得拒绝小神珠的要求,此刻亦然。

    女人用着颇为轻快而欣喜的声音回答了姑娘

    “自然。”

    她随着姑娘一同躺在椅上,将小神珠拥在怀中,轻柔地抚着姑娘的背脊,为桑玥低低地哼起幼时哄着她的曲子。

    一天的光阴转瞬即过,桑玥已然在她柔软的曲调中不知不觉地睡过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鼻尖前仍旧弥漫着那股子刻骨的草木般温和的淡香,女人的声音从不曾停过,温热的触觉自桑云归身上一点点传送到她的躯体上来,让她发凉的手脚也舒适了许多。

    她安静地听着,像幼时被女人第一次抱回去的那个夜里一般蜷缩在大凤凰的怀中,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她四周,让她逐渐散去了恐慌与不安。

    不知何时的,桑云归的声音逐渐止住了。

    纤细的指尖自姑娘的眉间滑过,带着说不尽的疼惜与爱意。

    在女人开口之前,桑玥先行启了唇,手指有些迟缓地摸索着爬到了大凤凰的下颚处。

    “那时,我从大火中爬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山林跑到了另一个镇子上躲着”

    桑云归的下颚轻颤了下,紧紧绷了起来。

    桑玥费力地靠着指尖去描摹出她的神色,唇中的声音极低,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

    “后来许是因情状可怜,被人当做乞丐赏了些灵石这才有钱去药铺买了灵药”

    她细细地想着那些日子中的凄惨模样,心中却翻不起半分水花。疼痛感早已散去,余下的不过是点触碰后的无感和麻木。

    “我不愿叫认识的人瞧见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一路往北走去,想要逃到最北边避开所有认识的人”

    “可才行了不到一半便听见了满大街上的传言”

    姑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有些像是不解,又似是困扰,极轻地皱了眉“他们说你入魔了”

    就在她如乞丐般缩在阴暗无人的角落中苟且偷生时,却听见了凌云宗隐雪峰峰主桑云归叛出宗门、堕入魔域的传闻,传得轰轰烈烈,满街都是。

    那个据说为爱入魔、疯癫不堪的女人,是自小将她宠爱养大、教她礼义廉耻的最为温和良善的师父。

    纵然桑玥已落至此地、已被桑云归赶出门下断绝了关系,那一刻,也着实不敢相信。

    她甚至以为这些修士都是认错了人。

    “那时,我在想”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姑娘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无措,声音细如云烟,抑住了唇边将要脱口的叹息,有些疲惫地阖了阖眸。

    这个问题她想了十年,也终是没想通、没有弄懂。

    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天边好像开始下起了雨,有水珠一滴滴砸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比人心头的血,还要滚烫。

    桑玥吃力地举着自己的手,认真地摩挲着女人的眉目,一寸一寸的,都细细地刻在了心底。

    “我看不见了,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但马上恐怕连眼睛也要睁不开,且为了宽慰宽慰我自己,信你几分罢。”

    她有些惘然地展眉笑了笑“我本来便盼着能快快熬到此时,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地生了些不甘”

    “天地无心天命无情”

    一缕叹息飘散,桑玥的身子慢慢发着冷,就连指尖也褪去了力气,稍显疲软地落了下来,被女人牢牢捉在了手心中。

    姑娘由她动作,长睫微颤,于眼底落下了一片小扇般的阴影“你既来寻我我便还当你存有两分情意”

    “既如此你就替我多去看看这世间多去看看”

    “多去看看天命是否可逆苍穹是否可破”

    是否重来一回,她们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她断断续续地努力说完了话,身上的寒意愈浓,冷得她下意识地有些发抖,如同孩子般往温热的源头缩去,被女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在意识被消磨之前,姑娘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眸子,瞳孔中竟是映入了些许久违的光亮,隐约间显出女人虚幻的身影,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裳,发髻中还戴着那支火红的垂珠凤簪,正朝着她弯唇,好看的凤眸中是一片春水般的柔情。

    玥儿。

    女人对着她伸出了指尖。

    如她第一次牵着桑玥慢慢地逛着一同居住的隐雪峰,又像是她第一次来学堂接年幼的孩子回峰,亦或是她第一次以着爱人的身份送小弟子进秘境试炼

    姑娘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那双伸来的手,呐呐唤了一声

    “师父”

    她突然间有些委屈,眼眶中隐忍多时的水珠忽地一滴一滴垂落了下来。

    是在外受尽苦难后终于回到最亲之人身边时才会有的委屈,带了些被宠爱着长大后的骄纵,委屈地埋怨着女人,带着哭腔小声地质问她“你怎么才来寻我”

    你怎么才找到我啊

    玥儿又冷又痛,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每次她受委屈之后,女人定是会来哄她的。

    果然,她听见了一道湿漉漉的含着水气的声音,似也沾到了雨,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师父的错师父来晚了”

    纵然再如何难听,桑玥都能认出这是谁。

    于是小神珠便熄了火,露出些少年人才会有的娇憨的笑容,满足地阖了眸,投入了师父的怀中。

    “那我就原谅你吧”

    “下次不要再来晚了”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嘱咐着女人。

    不许再赶我走了。

    不许再打玥儿了。

    也不许骂玥儿。

    更不许再喜欢上别人。

    不然

    “不然我就永远都不要你了”

    天边的雨越下越大,染得姑娘的脸颊上有些发凉。

    但是她放心地阖眸睡去了,缩成一团,舒舒服服地窝在师父的怀中。

    什么也不管,无忧无虑。

    因为她有师父呀。

    姑娘仍旧含着笑意,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衣襟之中,带走了她所有的气息和生机,让她安安静静地陷入了黑甜的沉睡,再不会受到任何痛苦。

    师父

    师父啊

    师父也随着她一同地笑,不住地点着头,纵溺地应下了所有的要求。

    只是眼下沾了些雨水,但也不妨碍她抱着冰冷的躯体,柔柔地抚着,低声哼着曲子,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哄着姑娘入睡。

    天命天命

    毁了这天。

    踏碎这命。

    就能把玥儿找回来。

    不能太慢,要快些才好。

    不然,她的小神珠又该生气了。

    女人痴痴地想着,爱怜地垂头吻了吻姑娘的眉心,为姑娘暖着发凉的身子。

    红棕色的瞳孔里正是一片疯癫,再无半分光亮。

    任务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玥儿:终于失败了唯恐天下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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