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睁开眼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但越来越短的入梦时间还是让他头疼无比。
他此时并没有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而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正跟北辰大帝下棋。
窗户并没有关紧,能够看见害羞地探过来的一支桃花,时不时还有鸟声鸣悦,倒是让气氛显得十分放松惬意。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说不上有多好闻,但却是帝王身份的象征。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是局势分明,纵是他再怎么挣扎,也难逃败落的下场。
宋安无奈地放下棋子:“陛下棋艺高超,但若是能再让让臣就好了。不然总是这样难逢棋手,岂不是有些独孤求败的寂寞?”
北辰大帝勾唇一笑,其实宋安的棋力并不算好,但他就是喜欢找他一起下棋。看着他屏气凝神想要战胜他,却苦于无力回天的样子,就让他心情畅快、愉悦无比。
“下次再多让你两步。”
宋安眼中带笑,却忍不住比了个“五”。
北辰大帝无奈点头,这位看上去颇有君子之风的爱卿,实际却深谙“得寸进尺”“无理耍赖”这些真言。
不过他今天找宋安过来,显然不只是为了下棋,而是因为另一件要事。
他看向宋安澄澈的眼睛,轻轻一句话,就抛出了惊雷之言:“爱卿,你觉得我选北望做太子,可合适?”
宋安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是因为这可怕到威胁性命的问题,而是……北辰大帝现在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思考立太子的问题了吗?
而且,不是他说北辰大帝的坏话,这位大帝看起来生人勿进,根本让人联想不到他与后宫妃嫔寻欢作乐的模样。现在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实在让人震惊。
见宋安震惊得不说话,北辰大帝轻轻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眼中晦涩难明。
宋安正准备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这“真橙之心”的副作用,不会在梦境里也有吧。
出于谨慎,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翻来覆去捡自己能说的话来说,一时间心都是发虚的:“陛下千秋万代,这么早就立太子,会不会有些太心急了?”
他被科普过北辰大帝的知识,知道这位圣皇帝活到了六十七岁,足足还有三十多年的时间,现在立太子,岂不是把太子都熬老了。
北辰大帝一顿,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还不用立太子?”
因为后宫空虚,那些大臣都快疯了,恨不得以头抢地、以
血谏言地逼着他娶妻生子。当然,他们也不仅仅是为了继承人,更多的是希望利用后宫来沾染皇权。
北辰大帝本不愿理会,可听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厌烦。干脆就抛出个重磅消息,打算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先立为太子,堵住这些人的嘴。
而宋安却是第一个说出“不用立太子”的人。
宋安同样不解,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身体不适?”
北辰大帝顿时无语了,用棋子崩了一下他的脑门,算是回答。
宋安这才轻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只觉得莫名其妙:“陛下千秋正盛,此时立太子,一是没必要,二是分明把‘太子’放在火上烤。不仅不利于朝堂稳定,还有可能掀起权力风雨。”
“不知是谁提出这样的建议,足以见其居心叵测、心怀不轨。陛下明鉴,定是要将其惩治与众,以儆效尤。”
北辰大帝微微垂眸:“大臣们联名上书,法不责众,朕也不好说什么。”
宋安轻笑:“陛下仁慈,但前朝插手后宫之事本就是大忌,正是该好好杀杀他们的风头。要我看,不如寻几个不轻不重的,霍乱朝堂,意图谋反,这可是大罪。”
北辰大帝朗笑起来,别看宋安下棋不行,但揣度他的心思却是一等一的准。
他本就不耐,早已决定杀鸡儆猴,只是此时从别人嘴里听见,才愈发觉得舒坦。
“就照爱卿说得办。”
“陛下圣明!”
奸佞小人啊,我怎么也没想到,宋安长了这么一张君子之风的脸,干出来的事却这么龌龊!】
什么叫龌龊,我们安安这是聪明,不然难道像灵晔那样,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先别吵,马上到灵晔了。】
被吸入梦境的灵晔很快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但他历史学得好,知道这位早死的太子确实是不二人选。
北望,外柔内刚,坚持选择,如果没有早死,绝对能成为仁慈而宽厚的君主。他为人谦恭,于腥风血雨中也能处变不惊,有着丰富的政务经验。
就连北辰大帝都曾经称赞他办事“仁、明、勤、断”,在后期将他视为值得信赖的继承人,确实是位实至名归的继承人。
但糟糕就糟糕在,他死得太早了。北辰大帝还没死,他竟然就先病死了,让太子之位悬空,才有了后来的祸事。
不过在这件事上,持赞同意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灵晔将北望夸了一遍,跪地高呼:“陛下英明果决,所选之人也定是合适无比!”
 北辰大帝看了他一会儿,温和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却说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既然你这么忠心,那可愿帮朕做一件事?”
灵晔抬起眼眸,里面全是狂热的欣喜:“但凭陛下吩咐!”
第九层的棺柩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深黑色的内里像是张开的一只眼睛,带着无尽的压抑和邪恶,看向虚空之中。
我靠,难道竟是宋安输了?】
哈哈哈,安粉打脸啪啪啪,前面吹得有多牛,现在就跌得有多惨。我就知道我们灵晔肯定是笑到最后的人,有些话果然不要说得太早。】
方森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困,原本只是想眯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他迷蒙地睁开眼,想要坐起身查看宋安的情况,却发现自己竟然被捆得死死的,躺在一张冰冷的刻着巨大眼睛的石板上。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抬起头朝四周看去,只见石板的边缘还跪着几个人——艾米丽、高远、李教授和保镖丙,却不见宋安的踪影。
这四个人分别跪在四个角落,同样手脚被死死束缚住,如同蝉蛹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在不远处,灵晔瘸着一只腿站在那里,幽深的绿色烛火将他的脸映照得格外阴森,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他的身后飘着一个几乎凝聚成实的身影,金色龙袍以及那和方森一模一样的容貌,不难让人猜出他的身份——早已死去千年的北辰大地的灵魂。
直到此时,方森才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明明帝王最憎恶别人进入陵寝,可北辰大帝修建陵墓时,却并没有选择什么危险绝地,反而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众人眼前,像是要吸引人过来一样。
而所谓的九层高台也不是什么山河帝国,而是一个祭坛。每一次,当有人进入时,都会被作为祭品献于北辰大帝的灵魂,直到他碰上能使自己复活之人。
至于他自己,恐怕就是那把关键的钥匙——北辰大帝的转世。
方森心都冷了,他不怕死,但却不想死得这么窝囊、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或许,北辰大帝还会直接顶替他的身份,进入现代社会生活,没有人会发现两人的替换,只要一想到这就令他作呕。
北辰大帝淡淡地发话:“杀了方森。”
灵晔立刻领命,手持着北辰大帝交给他的陪葬品“龙骨刀”,冷笑着朝方森走去。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赢了,可惜宋安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然让他也一同登上祭台,绝对是让人神清气爽之
事。
而此时的宋安在哪呢?他还停留在第七层,好不容易才从眩晕中醒来,只觉得手脚发软、大脑昏沉,扶着柱子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恢复了些。
人呢?
他举目四望,却发现原本应该在一旁的队友们都不见了,只余下一片火堆,散发着冷冷的青烟。
宋安一下子提起了心,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拿起方森的背包,从里面捡了几样防身用的武器,立刻脚步不停地朝第九层跑去。
灵晔走过艾米丽和高远,蹲下来用刀柄贴住了方森的脸,只可惜他缺了一条腿,此时有些晃荡,倒是少了几分威慑力。
他看这个家伙不顺眼很久了,嘴巴那么恶毒,就该直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让他好好尝尝拔舌的滋味。
方森冷眼看着他歹毒凶狠的模样,心中并无波澜,脸上也不曾出现被人威胁性命的恐惧。
这副镇定的姿态显然让灵晔有些不满,故意凑近他说:“是不是还在期待宋安来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他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这会儿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巴巴地跑来救你。你就是个蠢货,根本看不懂别人的真情假意,只会把鱼目珠子当成宝贝,活该被当成祭品。”
“不过也好,你也算是发挥了人生最后一点价值。作为北辰大帝的祭品,你这副皮囊还是挺有用的。给我,下地狱去吧!”
方森眼角瞄见匕、、、首闪过的寒光,心中不甘至极,却已无力反抗。他当然不信灵晔挑拨离间的话语,只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没能再看一眼宋安,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就这样罢了。
他这二十多年都被北辰大帝的阴魂缠身,日日噩梦,难以入眠。此时中了他的圈套,自动送上门来,也只能说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就在这时,一声高喝传来,瞬间让灵晔的动作停住。
“灵晔,你就不怕选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