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有些犹豫, “皇上要是饿了怎么办?”
“饿了正好。”殷绯冷笑, “就是要饿。”
不饿不长记性, 饿两顿才能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长庆一脸蒙圈, 皇上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饿着自己?
饶是跟随皇上多年, 至今也没参透皇上性子的长庆有些发愁。
万一皇上半夜十分想吃,不给吃治他的罪可怎么办呀?
都说伴君如伴虎, 果然如此。
他一张脸宛如吃了苦瓜, 皱在一起,望向皇上的眼神充满怨念, 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提前吩咐下去,免得他忘了。
这事只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 殷绯很快正了正脸色去批阅奏折,长庆在一边伺候, 一边磨墨, 一边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今儿很忙, 批完奏折要上朝,上完朝要出宫去三顾茅庐,请早已金盆洗手的人出山。
这个人架子很大, 刚开始太傅去请, 把人赶了出来,将军去请, 又被赶了出来, 朝廷一品大官请了个遍, 连个门都进不去。
还说主子没有诚意,请人居然让下属请。
这话很明显,想让皇上亲自去请,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最奇怪的是皇上居然也没生气,还说什么求人就是如此,姿态要放低。
他这么一说,长庆当即高看了老先生几眼,皇上说的是求,不是请,求和请相差大了去了,请是双方同样地位,互相尊重的那种,求是一方姿态低,很显然,姿态低的那个是皇上。
这个老先生当真如此厉害?需要皇上去求?
这事他没有参与,所以知道的不多,只晓得这位老先生曾经不废一兵一卒攻陷过小西川,据说只身前往小西川,靠攻心计将整个小西川弄的四分五裂,几乎被人传成了神话。
后来他声称厌烦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退隐山林,只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偶尔下山布施一番,平时都在山上不问世事。
因为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小西川挣脱了大顺的控制,又回到老地方,继续在三国之间的夹缝里蹦跶。
今儿挑衅这个,明挑衅那个,使得三国形成鼎立之势,轻易破坏不了,它也在这种形式下存活多年,再也无人能攻陷。
可以说大顺只控制了它半年不到,半年的时间消息还没散播出去,小西川已经没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传说,根本没有这个人,甚至还有说,大顺从来没有攻陷过小西川。
皇上拿小西川没有办法,便想着查查史记,看看祖宗们是怎么对付小西川的,不小心查到这个人,是上三代的事,也就是他爷爷那辈。
他爷爷那辈出了个得了鬼疰之症的暴君,这也是老先生不愿意继续效力的原因,不想继续助纣为虐,所以归隐山林,据说走的时候暴君找了人来杀他。
怕他的才华被别人所用,老先生早就料到,躲过了那一劫,从此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也就皇上不死心,坚持四处打听,终于在南山发现踪影。
附近村民说,南山有个道观,道观里有个一百高寿的道士,人还精神着,每天上山下山没有问题。
算算时间,皇上爷爷那一辈,可不正好百来岁,那位老先生如果还活着,恰好与道馆的道士一年生。
尽管大臣们一个劲劝皇上,说没有这个人,皇上不信,坚持找来那一代幸存的老人问话。
果然,那不是他的癔想,真的有那个人,小西川也真的曾经被他攻陷过,他也是唯一一个不费吹灰之力让整个小西川内讧的人。
说是传奇一点也不为过,隐姓埋名后现在道号一真。
一真大师脾气古怪,朝廷一品大官的面子都不给,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他一把年龄,也不怕被杀被关被威胁。
唯一的关门弟子跟他一条心,所以没人能拿下他,最终还是要靠皇上出手。
皇上似乎并不急,下了朝后先将堆积的奏折批完,中午难得没有午睡,用了膳后才让他去准备马车。
此行低调为主,皇上换了身普通便装,淡青色的衣裳衬得他宛如一介书生。
皇上说跟什么人在一起,你就要是个什么人。
很显然,一真大师是靠脑子吃饭的,妥妥的读书人,读书人自然更喜欢读书人,所以皇上现在就是个读书人。
而他伪装成书童,一身粗衣跟随在皇上身后。
一真大师住在山上,马车只到了山脚便行不上去,只能靠一双腿走,殷绯下了马,和众人一样,步行上山。
山不小,又陡又峭,路还不好走,需要村民在前面领路,说是来找一真大师的,给些银子村民也不含糊,当即将人带去山上,带着带着突然一溜烟钻进桃花林里消失不见。
长庆想去追,被殷绯拉住,“别乱动,这是桃花阵。”
长庆吓了一跳,心道难怪来来回回去了那么多大臣都无功而返,原来被困在桃花阵里,连门都摸不着。
当然顾着面子,都说是老先生不给开门,也有可能他们没走这条路,如果不是那个村民乱带的话,搞不好他们也不用走这条。
“皇上,现在怎么办?”长庆狗腿的跑到他身后站着。
殷绯瞥了他一眼,“破阵。”
有阵法是好事,说明老先生想考考他,如果他跟其他人似的,连个门都摸不着,又有什么资格请老先生出山?
这种阵法不是死阵,只是困阵,困阵无非几种,一种八卦大阵,用来拖延时间,其实走个几个时辰,还是能走的出来,或是精通八卦阵法,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破开。
还有一种是障眼法,利用瘴气裹住桃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很难走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天黑容易迷路的原因,如果吸入瘴气过多,还会产生幻觉,困个三五天没有吃喝人就死了。
很显然,老先生用的是前者和后者结合。
既有八卦阵的排序,又有障眼法,如此精通八卦阵的会被障眼法迷惑,闭眼瞎摸,又探不出八卦阵。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一把火将整个桃花林烧毁,如此再强的阵法也是个鸡肋。
当然他是来破阵的,不是来破坏的。
殷绯站在桃树林前,来回走了走,来时没有准备,什么都没带,对他们破阵不利,想了想,从桃树上折了一根枝条下来,将枝条交给长庆,“你把眼睛蒙上,找准一个方向,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拐弯。”
让长庆闭眼摸路,就不会被障眼法和幻觉迷惑,他跟着长庆,探出八卦阵的排序,只要摸出来,破阵轻而易举。
长庆‘啊’了一声,语气带着委屈,“皇上……”
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他去?他啥也不懂啊。
“你不愿意?”殷绯眯了眯眼。
知道他眯眼就是生气的长庆还是乖乖的去了,先是撕掉衣裳的一角,蒙住眼睛,然后拿着皇上亲自给他折的桃花枝探路,皇上和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看不见,听得到脚步声,安心许多。
因为瞧不见,完全就是瞎摸,怕摔倒,走的不快,每探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冷不防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
殷绯冷笑,“你是老婆婆吗?”
长庆连忙爬起来,顾不上疼,委屈巴拉的加快了步伐,桃花林里许多树枝,他有时候探不出来,不小心就会被刮到,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已经被刮了好几道口子。
也不敢抱怨,只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然后继续赶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突然叫住他。
长庆以为是可以了,连忙摘下布瞧了瞧,皇上盯着一颗树枝上挂的布条沉思。
长庆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衣裳上的布条,在赶路的时候被树刮破的。
这布条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绕了一圈之后又绕了回来?
“皇上,这是什么原因啊?”难道闭着眼睛也不行?依旧会被障眼法迷惑?
长期跟着皇上,他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懂了一些,当年皇上打仗的时候都是他贴身伺候的。
别看他胖,其实他也会功夫,从小跟着皇上一起习武,皇上爬高,他要在底下垫着,要不然就会被皇上甩掉。
小时候皇上经常和伴读世远将军一起偷溜出宫,他跟不上只能留在皇宫,一个人留在皇宫的后果很危险,太后会宰了他。
所以为了跟随皇上的脚步,他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也是个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太监,懂得这是一个加了障眼法的困阵。
“这要问你了。”殷绯冷着脸,“你的方向感怎么样?”
长庆眨眨眼,“还行啊。”
“哪里是东?”殷绯又问。
长庆瞧了瞧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认出来,半响心虚一样指了指一个方向。
殷绯周身气压低的宛如能结冰,“谁的方向感不错?”
他这句话是问其他人的,这次来的除了他和长庆,还带了几个侍卫。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半响有个人站出来,单膝跪地,“公子,小人的方向感不错。”
方才他一直看着,晓得大总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方向感不好,走的是歪的路线,一直歪很容易原地转圈圈,这也是始终走不出去的原因。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确实很难走出直线,不过他可以。
身为一个侍卫,他要训练的东西很多,在黑暗里带着主子走出去也是其中之一。
“公子,小人的鼻子很灵,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又一个侍卫站了出来。
殷绯瞧了瞧天色,笑了,“那就加快脚步,说不定还能赶上饭点。”
他们出发的时间很晚,中午他处理完奏折用完膳之后,中间再加上爬山等等,颇废了些时间,现在是傍晚,恰好是饭点。
桃花林后,是一个稍显寒酸的道观,道观的旁边种了些菜,璞玉从菜园子里摘了些青菜,又翻过刻意放在菜园子里的大块腐木,从上面揪了些蘑菇和木耳。
木耳要晒干后才能吃,蘑菇倒是无所顾忌,多摘了点,方才有个村民通风报信,说是山下来了些带着刀剑的人,怕是来者不善,所以把他们困在了桃花林里。
师傅却说来者是客,怕是困不了多久,让他准备些好酒好菜,方便招待客人。
师傅有时候特别神,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次估计也不会例外,所以他把青菜和木耳还有蘑菇搁在灶台上之后,又去了菜园子里,摘了些桑葚,这个季节很不巧,熟的果子只有桑葚和草莓,又顺便摘了些樱桃。
樱桃还有些生,只有尖头的位置熟了,一口咬下去半生半熟,味道说不上好,胜在品相不错,平时都用这个招待客人。
想了想,又去桃花树下挖出一壶封泥的桃花酒来,酿了有几十年了,是师傅刚来这里的时候酿的。
这么多年过去,越喝越少,如今就剩下两三壶,师傅自个儿都不舍得喝,竟然叫他拿出来招待贵客,看来那人身份很特殊啊。
他收了轻视的想法,去了稍远的地方挖了竹笋,又抓了条鱼,逮了只野鸡回来。
做菜很繁琐,师傅年纪又大了,不可能让他烧,只好自己动手,先杀了鸡,宰了鱼,清理干净后放在最下面一层锅笼里,青菜和蘑菇放在第二层,馒头包子放在最上面那层,底下熬稀饭,他自个儿烧锅。
也就刚烧好,还没来得及摆盘的功夫,门外有人走进来,“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赶上了饭点。
璞玉歪头去看,傍晚的天有些暗,那人矮下身子进了灶房,刚做好饭的灶房里尽是烟雾,那人俊美的脸半隐在白雾中,谪仙一般。
宽袖撸了撸,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那人道:“我来帮忙吧。”
他似乎从来没有干过活,站在大锅前束手无策,璞玉看他笑话似的,故意把一个很烫的盘子给他,那人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端着走了。
璞玉蹙眉,自己摸了摸其它一样刚出锅的盘子,把自己烫的指尖发红。
他瞧了瞧盘子,又瞧了瞧那人的背影,有些发呆。
师傅走过来,拍了他一下,“愣什么?还不快上菜。”
璞玉这才回神,先是用凉水洗了洗手,才从锅里端出其它蒸菜来,然后一行人坐在一个桌子上,边吃边聊,他倒酒,倒到那位公子时,忍不住好奇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个桃花林开始师傅把他丢进去的时候,他如何也走不出去,后来经过一个月的摸索,才终于能探出位置,两三个月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来。
他们第一次来,居然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就破了阵,他实在好奇。
殷绯瞧了瞧一桌子菜,嘴角微微勾起,“大概是饭菜太香了吧。”
困阵最重要的就是迷惑,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如果有人知道方位,并且一直朝那个方向去,很容易便能探出来,之所以拖这么久,是因为一开始的长庆耽误事。
最后还是靠那两个侍卫配合,一个方向感很强,告诉他往哪走,他便一直往那个方向,一个鼻子很灵,两者互相配合,没废多大功夫找到地方。
璞玉眉头蹙的更紧,“饭菜?”
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只蹙着眉,陷入沉思。
“璞玉,不得无礼!”老先生呵斥了一声。
璞玉这才注意手里的酒倒到了桌子上,实在是想心事想的太入神,不小心出丑了。
“劣徒让诸位见笑了。”老先生撸了撸胡子赔笑。
殷绯没说什么,晃了晃酒杯跟他碰了碰。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老先生的徒弟犯冲,即便被盯着瞧了很久,心里有些不爽,不过也不会表现出来,倒是借着机会跟老先生多喝了几杯。
有些事情喝醉了更好谈。
老先生看出了他的意图,不过他酒量好,假装不知道,陪着殷绯喝,就这样喝了一轮又一轮,暗中较量似的,看谁更能沉得住气,始终不谈正事,倒是旁的,诗歌,阵法兵法谈了不少。
老先生一生都在研究这个,殷绯跟他交谈之后受益匪浅,倒是舍不得结束,这一场酒宴直到亥时还在继续。
老先生似乎也好久没遇到合眼缘的人,瞧着他的目光都带着笑意,更像前辈教导后辈一样,一口气跟他说了很多,酒也没少喝。
璞玉一直在一边看着,师傅说话,他看师傅,殷绯说话,他看殷绯,来来回回互换着,直到他看出师傅快不行了,还在逞强,非要跟人家比谁的酒量大。
人家面色依旧,色都没变一下,他已经从额头红到脖颈,连眼睛都是红的,担心师傅出现问题,忙把他拉了起来,要带他去休息。
殷绯没有阻拦,只道跟老先生相谈甚欢,不舍得走,加上天色晚了,不方便下山,便问老先生,可否留宿一晚?
老先生一点不含糊,让璞玉带他去歇息,道观虽然小,但是因为经常有人上山祭拜,亦或是看病之类的,多建了两个房间,挤一挤,多住几个人不是问题。
璞玉先将师傅送上床,看着他躺下才过来安排房间,总共只有两个空房,他建议道,“你们五个人睡一间,两个人睡床,三个人睡地铺,要是不够睡,可以睡我那里。”
他加了一句,“我那里床大,可以再塞一个人。”
只能塞一个人,塞谁就成了问题,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这些太监和侍卫,那只有皇上了。
话里话外似乎想暗示皇上去他那里睡?
殷绯摇头,“多谢公子好意,我们挤挤便是,睡得下。”
璞玉愣愣‘哦’了一声,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那你们睡吧,我也要睡了。”
他说完打开门离开,等他走远,长庆才望着他的背影问,“公子,为什么不跟他一起住,说不定还能打听些什么。”
殷绯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前,面色阴沉,“他有古怪。”
长庆想了想点头,“确实,一直盯着公子看,如果不是男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看中了公子?”
殷绯蹙眉,沉吟片刻后道,“找人盯着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一直暗中观察他,明显到长庆都看了出来,八成有情况。
“皇……公子是怀疑……她女扮男装?”怕隔墙有耳,一直喊的公子,方才吃惊之下险些露馅。
殷绯瞥了他一眼,“多嘴。”
他脑海里回忆起那个叫璞玉的人,确实长得不错,一头长发随意找了根发带系着,衣裳虽然破烂,还缝了不少补丁,但是干净,身上一股子薄荷的味。
五官偏向中性,既有男人的俊,又有女人的秀,身材修长高挑,露出的手臂结实紧绷,手心里有茧,两边都有,说明是个使双剑的。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方才在酒桌上,他突然将酒壶扔给他,璞玉当时正在听老先生说话,头都没回,手已经本能接住,然后回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傻傻呆呆一样,他倒不觉得是真傻,或许是大智若愚吧。
这样的人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小,他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
要么是女人,要么抱着别的目的。
长庆连忙闭上嘴,喊来人,贴着耳朵吩咐了几句,想了想不太放心,加上有些好奇,自个儿去盯着,在璞玉的房前偷偷的看。
璞玉并没有在房里,倒是隔壁老先生的房里传来说话声。
长庆改道去老先生的窗前偷听,他没少干这事,熟门熟路找了个阴影的地方,不易被人发觉才捅破了纸窗户,偷偷朝里看。
璞玉在给老先生擦脸,还敷了凉方巾在老先生额头上。
老先生闭着眼,半梦半醒一样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这不像他,平时他都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今天目的明显到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璞玉想了想道,“他很强,而且和我一样使双剑。”
老先生睁开眼,目光之中藏了一丝吃惊,“使双剑?”
“嗯。”
璞玉继续道,“他拿筷子的手势,和我一样。”
使双剑的人习惯了双手拿剑,两只手都没有空,所以也习惯了一只手换方向。
他递给他筷子的时候,是圆头朝上,一般人会用另一只手接一下,再换过来,使双剑的人习惯挽个剑花,单手将筷子正回来。
就因为这个细节,他起了怀疑,所以一直在观察他。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的外貌过于出彩,出彩的他有些羡慕,是他想长成的模样。
“我想做他的对手。”璞玉摸了摸剑道。
老先生翻个白眼,“你斗不过他的,唉,伴君如伴虎啊。”
他最后那句感叹不知道是在跟璞玉说,还是在说自己。
长庆觉得更像说他自己,曾经他也是朝廷命官,为皇上办事。
璞玉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九五至尊啊。”
皇上的身份这么容易就被猜到了?
不过想也是,老先生不是一般人,皇上自小养尊处优,身上一股子贵气,傻子才认不出来。
“呆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放软了语气,“就这样还想跟人家斗,人家一句话,你小命就没了。”
璞玉斗志丝毫没有被消灭,“对手越强,才更有意思。”
老先生扶额,“没救了。”
长庆从窗前退了回来,已经没必要再听,他已经可以确定,璞玉不是女子。
哪有女子把皇上当对手的,应该当相公才是。
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天才,遇到另一个天才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很显然,璞玉是把皇上当成了对手,所以才格外注意皇上。
他回来后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皇上坐在桌前,闭着眼,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似乎很累一样,挥挥手让他出去。
他知道,皇上酒意上头了,现在肯定很难受。
想了想,没走,反而张口道,“皇上,您醉了,奴才给你煮杯醒酒茶吧?”
皇上没反应,撑着脑袋,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山里湿气重,皇上的风寒发热刚好没多久,不好再冻着,犹豫片刻,冒着被治罪的风险,将皇上架到床上,他在一旁守着。
知道醉酒的人搞不好半夜会吐,他在外头找了个小木盆预备着,才刚放下没多久,床上的人突然坐起来,急急找东西。
他看出不对劲,连忙将桶捧上来,果然,皇上扒着盆将今天吃的喝的尽数吐了出来,吐的整个人都无力了。
长庆去拿水,给皇上漱口,方姝接过漱完口,擦了擦嘴,艰难的躺回床上。
头好疼啊,像有人拿着锤子敲一样,身体好虚,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好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她不喝酒,所以第一次晓得,原来喝醉后这么难受。
方姝整个人瘫在床上,一点不想动,又不得不动,因为她看出来了,这里不对劲,不是皇上的养心殿,变成了一个比她的寝屋还小还破的小木屋。
方姝好奇的四处打量,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皇上似乎出宫了?
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下来瞧瞧,刚下地,脚下一个发软,险些跪下,长庆扶着她才站起来。
“皇上,您想做什么,您告诉奴才,奴才去做。”既然都知道皇上是皇上了,私底下没必要再喊公子,长庆叫回皇上。
方姝没说话,坚持朝外走,长庆没有法子,只好撑起他的身子,推开门迈进院子里,入目是黑漆漆一片的大山,偶尔会有萤火虫飘在森林里,远处时不时有一声动物的吼叫声。
方姝现在十分确定,他就是出宫了。
说实话,穿来这里半年,还从来没出去过,一直在皇宫里,吃的是差不多的饭菜,喝的只有白开水,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早就待腻了。
主要还是吃吃喝喝不方便,饮食跟现代相差太大,在现代她如果不想做饭,直接叫外卖便是,偶尔去大酒店吃一次,穿到这里之后只有大锅饭,和御膳房的食膳,开始还觉得挺好,越吃越觉得腻歪。
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踩一片土地,看一片天空,也容易腻烦,所以这次出宫对方姝来说很新鲜。
她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跨步踩在小院子里,一眼瞧见满地的小青菜,葱花,蒜苗,黄瓜,还有西瓜,番茄也有,哇,还有草莓。
方姝挨下身子摘了一颗草莓,长庆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探头四处看看,半响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话,“皇上,这不是咱们的,咱们是客人。”
他以为皇上已经醉了,耐心的哄着。
方姝刚把草莓塞进嘴里,又连忙吐了出来,“不是我们的呀?”
也不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她太兴奋,今儿行为确实有些反常,方姝自己感觉到了。
想把草莓按回去,自然不太可能,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越来越反常。
可能是因为皇上喝醉了,她占了皇上的身体,酒精麻痹了她的意识。
方姝眨眨眼,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望了望草莓,又看了看大总管,有些手足无措。
长庆都不忍心看,哎呀,皇上喝醉酒后竟然还有可爱的一面,和平时相差甚远。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吃就吃吧,大不了赔他几十几百个大草莓。”
方姝点点头,将草莓重新塞进嘴角,她有点意识,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还想再摘,长庆阻止她,“皇上,这还没洗过呢,万一浇了金汁水,哎,您等等,奴才拿去洗洗。”
方姝点头,“好,你去吧,我等你。”
她于是坐在原地,守着草莓等长庆,长庆没等来,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璞玉回来睡觉的时候,余光瞥见菜地里有奇怪的影子,走过去一看乐了,居然就是白天那位公子。
虽然师傅极力告诉他,他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不死心,在没有试过的情况下,怎么能放弃呢?
放弃等于对不起自己日日夜夜练剑练的那么辛苦。
方姝被他吓了一跳,半响比了个虚的手势,做贼似的小声告诉他,“我在偷草莓,你不要告诉别人。”
璞玉走过来,蹲在她对面,问,“你喝醉了?”
方姝摇摇头,“没有。”
不是她喝的,这事她还记得。
“不过你有醒酒汤吗?我好难受啊。”方姝说着说着不顾形象躺了下来。
平时她很在乎皇上的颜面,尽量不做出跟皇上不一样的举动,但是今天身体实在不舒服,动作和行为跟不上脑子。
方姝有些发愁。
“有,你等会儿。”他师傅也喝醉了,所以他熬了一些,还剩下不少,本来准备待会送去,瞧那边没点蜡烛,还以为人睡了,原来在这里发酒疯呢。
璞玉站起来,去灶房盛醒酒汤,前脚刚走,后脚长庆回来,“皇上,咱们被发现了。”
方姝愣了愣,“我藏的很好的,为什么被发现了?”
长庆哭笑不得,“院子就这么大,皇上这么高,一下子就看到了,咱们回去吧。”
院里种的都是矮菜和水果,所以即便皇上坐着,也依旧很显高。
方姝‘哦’了一声被他带回房间,长庆去脱她的衣物,伺候她去睡。
方姝方才坐在地上,又躺了下来,还是菜地里,她穿过的衣裳屁股上,背上,连头发上都是土渣。
长庆边给她打理,边用草莓诱惑她,让她乖一些,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留了一身亵衣,然后扶上床,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擦擦汗,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是那个璞玉,拿来了醒酒汤。
长庆想了想,打开门,璞玉刚想进来,被他拦住,“汤给我就好,我们家公子歇息了。”
话里话外透漏出现在不方便,虽然已经确定他是个男的,但是他把陛下当对手,谁知道会不会使些手段对付皇上,这醒酒汤都不一定能不能喝。
璞玉眼神中露出遗憾,“那我明天再来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你们隔壁屋。”
长庆敷衍的‘嗯嗯’了两声,把他打发走,赶紧过来看陛下。
刚刚他俩说话,方姝听到了动静,从被子里探出头问,“谁啊?”
“是那个璞玉。”长庆边说边抱怨,“可把这小子牛坏了,想做陛下的对手。”
方姝蹙眉,第一反应是,“他要打我吗?”
‘对手’在她眼里就是打架的意思。
长庆撇嘴,“给他十个担子他也不敢。”
“哦。”方姝放心了,“那就好。”
她抱着被子,终于可以放心睡了,刚要睡,长庆又把她拉了起来,“陛下,喝了醒酒汤再睡。”
这醒酒汤他用银针试了试,没问题才给陛下喝。
方姝迷迷糊糊坐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被长庆灌了汤睡去。
第二天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想起昨天的所作所为,头疼的摁了摁太阳穴,皇上如果知道她昨天用他的身体耍酒疯,还跑去菜园子里偷人家的草莓,怕是会杀了她吧?
方姝躺在床上,脸上一片臊红,并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发酒疯这件事上。
其实她头脑还是挺清楚的,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就好像身体自己会动,嘴巴自己会说一样。
感觉自己也不是完全清醒,如果完全清醒,她的逻辑应该还是在的,但是昨天那种情况下,显然并不在。
说话做事都比平时幼稚了不止一个程度,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发愁。
殷绯是被疼醒的,头疼欲裂,难受的紧。
他坐起身,用手挡住从窗户细缝里照进来的阳光,扶着床,艰难站起来,又跌了回去,醉酒的后遗症发作,身上酸软无力,“长庆!”
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长庆端着木盆进来,肩上还搭了方巾,“皇上,您醒了?”
“几时了?”殷绯揉了揉太阳穴问。
长庆刚从外面进来,知道皇上会问,特意留意了一下,“辰时三刻了。”
殷绯蹙眉,这个点平时早朝都过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缺过早朝,也没有睡过懒觉,更没有喝的这么烂醉过,今儿一口气三项都占了。
“皇上。”长庆边看他的脸色,边问,“今天要回去吗?”
这山上什么都没有,蚊虫倒是不少,还要和四五个侍卫挤在一起,他已经受不了了,只想尽快回去。
殷绯摇头,“来都来了,没把老先生请下山,怎么能回去呢?”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道:“让人把今天的奏折搬上山,不达目的,朕是不会下山的。”
长庆明白,纵然心里再不情不愿,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悄悄叹息一声,伺候完皇上,连忙找人吩咐,带的人够,分两个人下山,剩下的人只要不出意外,保护皇上绰绰有余。
殷绯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裳出来,来时没考虑留下,带的东西不多,只一套换洗的衣裳,还是长庆准备的,着人下山也是顺便拿些衣物。
山上很多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吃喝方面无需操心,只需带些衣物和一些好酒好菜便是。
昨儿老先生做东,今儿该他还礼了。
刚来的时候不巧,正好是傍晚,一片昏黄,什么都瞧不清,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片土地,今儿才发现视野开阔,远处有青山,近处有绿水,道观的院里种了一片菜地,朝下望,一片桃花林美的宛如仙境。
这地方还真是洞天福地。
他走出院里,一眼瞧见在空地上练剑的璞玉,璞玉使得是双剑,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一攻一防,剑法出神入化。
他在边上看的入神,冷不防一把剑突然朝他射来,殷绯侧头避开,那剑笔直插入他后方的树上,殷绯回头瞧了瞧,又看了看璞玉。
璞玉冲他勾勾手。
殷绯摇头,他不是小孩子,已经过了被挑衅就跟人比武的年纪。
璞玉不由分说,突然提了剑过来,殷绯只避不战,躲了几下,被璞玉逼到那颗树下,璞玉挑起长剑,甩向他这边的方向。
剑在空中划了几圈,直直朝他射来。
想了想,殷绯伸手接住,刚挽了个剑花,便与璞玉碰撞在一起。
璞玉使的是双剑,单手拿剑对他来说很吃亏,不过殷绯刻意收敛了剑招,相当于让着璞玉,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两个人都吃亏,就是公平较量。
老先生刚从房里出来,恰好瞧见了俩人,撸着胡子笑眯眯看着。
璞玉自小习武,又处在山上,不问世事,所以他的剑更注重输赢,殷绯的剑是杀人的剑,招招要命,每一剑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两个一对比,瞬间显得璞玉落入下风。
老先生摇头,璞玉要吃亏了。
虽然是他徒弟,不过他乐的见璞玉吃亏,不吃亏这小子不晓得天高地厚。
但就某方面来说,璞玉死性子,喜欢的招式无论再难,再不好练,也一定要练会,而且是心无旁贷的那种,称得上一声天才,可惜他的对手是另一个天才。
能成为皇上,本身就是经过淘汰,从那么多同样出色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且这位年轻的帝王还上过战场,在一场场厮杀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璞玉想跟他斗,再修炼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当然他现在还小,来日方长,现在吃亏是福。
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他也不着急,扛着锄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果然没多久殷绯朝这边瞧了一眼,璞玉还当有什么事,跟着瞧了瞧,上当被殷绯挑飞长剑,没有武器,更不是对手,几招被击倒在地。
他凝眉有些不满,“你耍赖!”
殷绯长剑背在背后,空出一只手拉他,“兵不厌诈。”
璞玉愣了愣,半响道,“受教了。”
嗯?
他老实认栽,殷绯倒是有些意外,手上也不含糊,一使劲,将他整个拉了起来。
老先生走过来,“胜负乃兵家常事,都别放在心上,走,跟我下地干活。”
璞玉‘嗯’了一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乖巧的跟在老先生身后。
老先生那句‘下地干活’似乎是对所有人说的,殷绯想了想,也跟在后面,好奇看他们怎么种菜,也顺便帮个忙。
他没做过这活,大忙帮不上,最多跟着插个秧之类的,别说,插秧看着简单,做起来难,想把它一下插的又直又挺更难。
殷绯试着插了一两个,刚下去时是直的,没多久变弯。
老先生走过来,耐心指导,“插的太浅了,再稍微深一些,两根手指头跟着苗根插入泥水里,我给你示范一次。”
他说着矮下身子教殷绯插秧,殷绯抬起双手,让长庆给他绑上襻膊儿,又脱了鞋袜,这回不是闹着玩的,动真格的下了田,脚踩进泥里,白皙修长的指头夹了秧苗,跟着老先生插秧。
初始不觉得累,越到后来,腰疼的几乎直不起来,太阳也越来越大,殷绯额间不断有汗冒出来,只能靠多喝水抵抗炎热。
越是喝水,出汗越厉害,体力消耗也越快,殷绯只干了两个多时辰从田地上退下来,到一边的河边洗手和脚。
这事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他也不逞强,洗完手脚在岸边晒了晒,干了才穿回鞋袜。
璞玉跟他一起,到中午了,他要回去做饭,殷绯没走,留下来跟老先生说话,有些话需得避着人讲。
老先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没等他开口,突然扔给他一个油纸包,殷绯拿着油纸包挑眉,“这是?”
“你拆开看看。”老先生也累了,从田里走出来,坐在一边歇息。
殷绯拆开瞧了瞧,是一包种子。
“既然你是带着诚意来的,那我也带着诚意回你,这是一包水稻种子,你必须亲自种,等你什么时候种出米来,就什么时候上山找我。”
他擦了擦汗,“我老了,不会跟你走,不过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教导那小子,到时候你将那小子带走。”
殷绯瞧了瞧远处慢悠悠走在幽静小道上的背影,晓得这是老先生托孤,倒也没拒绝,不过……
他摸了摸油纸包里凹凸不平的颗粒,陷入沉思。
自己种,似乎有点难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