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骤然暴怒的样子着实吓坏了孟若昭,她紧紧贴着门边,生怕姐姐手中的剪刀不长眼,下一瞬便落到自己脸上。
然而剪断一副绣品,孟若水心中的怒意已然渐渐平息。
她通红的眼睛落到妹妹身上,看见她缩在角落里,满脸惊恐,顿时笑了起来。
孟若昭头一次看见她情绪转变这样快,吓得不知所措。
反倒是孟若水扔掉了剪刀,主动过来拉她的手。
孟若昭微微瑟缩了一下,躲开了姐姐的手。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无声的拒绝,该有多伤姐姐的心。于是她连忙去拉着姐姐的手,带着一丝丝讨好的味道。
孟若水脸上又露出笑容,语调故作轻快,“你不是不喜欢绣那什么龙凤呈祥吗?如今剪掉了不是正好吗?”
姐姐的体贴让孟若昭顿时高兴起来,先前的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她紧紧抱了一下姐姐,“姐姐真好!若昭果然最喜欢姐姐了!”
但随即她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母亲稍后来检查怎么办?”她捡起被孟若水剪成两半的绣品,脸上满是懊恼与为难。
——都怪自己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绣品都绣不出来,如果是姐姐,别说是什么龙凤呈祥,就算是仙女散花,姐姐也一定能绣好!
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看见孟若水脸上骤然冒出的怨恨。
忽然,窗外有鸟飞过,在寒气未消的初春时节很是显眼。本就不喜刺绣的孟若昭见状,顿时心生欢喜,一把扔下被剪成两半的绣品,扑到窗边看着飞鸟。
她如今居住的小楼临湖,从窗户往下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今日天气正好,艳阳悬挂天边,倒映湖中,将湖水染得金灿灿的。湖底游鱼偶尔游过,更是平添了几分生机与色彩。
孟若水看着她几乎将整个身子探出窗外,正要提醒她,忽的脑海之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倘若她掉下去,是不是就不能进宫了?太皇太后留下的遗诏上说,必定要孟氏女儿为后。自己也是孟氏女儿,既然能是若昭,那么凭什么就不能是自己?
孟若昭还趴在窗台上,看着那只有着漂亮羽翼的白色鸟儿停在湖边树杈上,冲着她的方向叫了两声。
鸟叫声清脆悦耳,她兴奋地扭过头对姐姐说:“姐姐,你听,它叫了!”说完又扭过脸,继续兴致勃勃望着窗外。
小楼之下的湖水倒映着她的身影,波光粼粼的水面不时荡起涟漪。
孟若水朝着她越走越近,悄悄伸出双手。
只需要轻轻一推,皇后的人选便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眼一闭,心一狠。
下一瞬,一声惊呼传来,随后扑通一声,趴在窗边的孟若昭就那么掉进了楼下的湖水里,发出好大一阵动静。
孟若水怔了怔,猛地睁开眼扑到窗边,就看到妹妹正在湖水里挣扎着。她们是名门闺秀,自小父亲就请来各界大儒,为她们开课启蒙。但她们所学种类虽然繁多,却唯独不包括会水。
眼见着湖里妹妹扑腾的动静小了,孟若水这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哭喊着跑下楼:“快来人啊!不好了,若昭掉进水里了!”瞬间打破了原本平静的齐国公府。
既定的皇后不甚落水,消息传到宫里,惊动了正要就寝的皎皎,她连忙披着一件衣裳起身问道:“御医可曾前去看过?”
传话的小太监回答道:“陛下已经让刘御医去齐国公府了。”
皎皎微怔一下,“陛下?”
小太监点头,“是余连公公同陛下说,孟二小姐身子金贵,最好让御医过去瞧瞧。”
皎皎听罢,眉头依旧不展。等到传话的小太监下去,如云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如云虽是以慧公主贵客的身份入宫,但她仍将自己当做皎皎的丫鬟,不管皎皎如何劝阻,仍是睡在外间。这会儿的动静将她也惊醒后,她瞧着皎皎面色不对,这才问了一句。
皎皎不欲让她牵扯太多,并没有同她说太多,只是微微摇头,示意没事。但心底却渐渐聚起一个疑惑——
余连此人,究竟是徐空月的人,还是单单只是感念他的恩德,才出手相帮?
倘若他真的是徐空月的人,此时为何要提点小皇帝?尽管除夕宴上,徐空月也跟随众臣肯请小皇帝立后,但那不过是受形势所迫,并非他的本意。皎皎甚至怀疑,如果可以的话,他定然希望小皇帝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孟若昭不甚落水,受了惊吓,着实大病了一场。为表皇恩浩荡,皎皎特意让小皇帝下旨,往齐国公府里送去了不少珍稀补品。为了表示皇家对孟若昭的看重,更是让小皇帝前往齐国公府,亲自探望。
听闻小皇帝到访,齐国公府上下顿时忙碌一片,就连卧床不起的孟若昭都被抓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不堪忍受,母亲刚一松手,就钻进了被子里,嘴里还小声嚷嚷着:“娘,我还病着!”
然而母亲根本不管不顾,手指向坐在一旁的孟若水,“看看你姐姐,温婉贤淑,再看看你自己,哪有半点儿未来皇后的样子?”
倘若平时也就罢了,可孟若昭正在病中,被她这样一说,立马红了眼眶,吼道:“那你让姐姐去做皇后啊!”
吼得声音太大了,被母亲扑过来一把捂住嘴。“小祖宗,你不要命了,话是能乱说的吗?”母亲平时都是温温婉婉的模样,还从未有过如此彪悍的时刻,孟若昭被母亲这么一吓,顿时噤若寒蝉,连皇帝过来了,也是小声小气答着话。
小皇帝本就对孟家两姐妹没什么感觉,倘若不是皇姐一再催促,他根本不想踏进齐国公府的大门。此时见孟若昭仿佛没力气说话的样子,顿时连最后一丝兴致都散去,例行公事一般问完话,就要回宫去了。
齐国公等人将其送至门口,正要上辇车,突然听得“阿嚏”一声,在一片静默声中格外明显。
小皇帝上车的动作顿住,回头望了一眼。
跪在母亲身边的孟若水恰好抬起头,一脸诚惶诚恐。撞见小皇帝的目光,她脸色通红,又蓦地垂下头。但之后,又悄悄抬起目光,小心翼翼望了小皇帝一眼。
齐国公年纪大了,本是免去了他的叩拜之礼,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睁开儿子的手就要往地上跪,“微臣教导无方,请陛下赐罪。”
小皇帝让人将齐国公扶起来,又看了一眼孟若水,刚好又撞见她惶恐的眼眸。只是那惶恐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小皇帝没有看懂,却看出了她也病着。于是指着她对齐国公道:“那位可是大小姐?”
齐国公连忙答道:“正是微臣的大孙女,若水。”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倒是个好名字。”小皇帝卖弄了一下前几日更看过的文章,然而却并未听到预想之中的夸赞。齐国公只是道:“陛下谬赞了。”
他觉得没意思,于是对齐国公道:“她似乎也病了,回头你们让御医也给她瞧瞧。”
小皇帝走后,齐国公回头看了一眼孟若水。她仍是诚惶诚恐的模样,双眼微红,一副闯了祸的卑微模样。然而齐国公却吩咐儿子,“若昭入宫之后,便不要再让若水进宫走动了。”
儿子虽然不解,但仍是遵从了父亲的命令。
母亲将孟若水搂在怀里,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她的背,也随即去看望后院中的若昭。
孟若水孤零零站在院子里,往日受人尊敬的齐国公府大小姐,竟无一人搭理。
眼泪从眼眶一颗颗滚落,她面上所有的惶恐都悉数散去,只留下满满的不甘与怨恨。
小皇帝婚期已定,尽管孟若昭不甚落水病了,但等婚期临近,总会好起来。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宫里宫外顿时忙成一片。
皎皎是这所有人中唯一清闲的所在,于是她找到小皇帝,只说自己想去南山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小皇帝先是微微讶异,毕竟自他登基以来,皎皎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几乎从未离开。乍一听闻她要独自前往南山行宫小住,小皇帝心中顿时生出不舍。“皇姐为何要在这时候离宫?”
皎皎去南山行宫小住,一来是因春困,精力有些不济,二来也是想尽快将如云安置好。虽然有如云陪伴在侧,日子仿佛回到了曾经,可她毕竟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皎皎,身边暗藏的危险让她不得不随时警惕着。
至于三,她不过是想做一回诱饵,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但这些话并不能对小皇帝和盘托出。于是她只是微微笑着,问:“陛下这是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当然有,但是当看着皇姐的车辇缓缓驶离皇城,小皇帝心中却无端雀跃起来。一直以来,他都是以一个孩子的样子活在世人眼中。尽管他是皇帝,也即将要大婚,但在很多人眼中,尤其是在皇姐眼里,他仍是个孩子。
所以即便是她要离宫,也留下了诸多叮嘱,令小皇帝头如斗大。但只要一想到她离开之后,再无人管教自己,小皇帝顿时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放纵了自我,连书都不读了,跑去御马场骑马射箭。一玩便玩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离宫车队遇险的消息传来,小皇帝这才慌了神,却连下一步该如何做都不知道。
还是余连稳住心神,告诉他:“陛下,快将此事告知摄政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