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面上露出一丝惊诧,她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段时日她一直待在明华殿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尤其是关于徐空月的事,她更是一概不闻不问。
??因此即便是徐空月遇刺这样的大事,细柳也不曾禀报于她。
??如今乍一听徐空月遇刺之事,她张嘴便要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倘若他当真有什么大碍,那么也不会在明华殿外一站就是那么久。
??即便是他想,他身边的人也会强行阻拦。
??于是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或许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小皇帝等不到她的声音,便自顾自说下去:“幸好摄政王机敏,及时察觉到刺客来袭,立马就躲开了。只是刺客着实太过狡猾,他到底还是身中了一箭。虽然如今伤势在慢慢痊愈,但听说箭上有毒,如今也不知道毒解了没有?”
??他大喘气似的说法让皎皎几次想要打断他,但都强行忍住了。
??直到小皇帝说完,见她依旧不吭声,这才有些急了,连忙问道:“皇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摄政王是否有大碍吗?”
??话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即便皎皎当真想知道什么,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况且,对她来说,更应该盼着徐空月重伤不愈才对。于是纱账之后,她的声音淡漠响起:“倘若他真的不行了,我只会拍手叫好。”
??小皇帝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错愕,而后失声惊道:“为什么?皇姐你这么讨厌徐将军,恨不得他死吗?”
??纱账之后的皎皎久久都不曾出声。就在小皇帝焦急踱步时,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陛下如今这样亲近他,才是不对的。”
??“为什么?”她的三言两语带给小皇帝的冲击太大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摄政王不是拯救大庆百姓的大英雄吗?倘若没有他,西北的三城如今还在落在北魏人的手里,三城的百姓还要遭受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啊?”
??小孩子会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即便皎皎不曾带过孩子,也对此多有耳闻。更何况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倘若没有嫁去徐府的三年与六年前的那场巨变,或许如今的她还与小皇帝一样,对徐空月盲目崇拜敬仰。
??可如今的她到底不似从前了。那些血泪与苦难在她心底化为仇恨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慢慢长大,早已将从前的盲目抹去。“他是夺回了西北三城,挽救了三城的百姓,可就因为如此,他做下的恶事就完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倘若一句‘功大于过’便能抹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那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的那些人,都是白死了吗?”
??小皇帝彻底被她这一番话搞晕,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是大庆的英雄,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
??“陛下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小皇帝不懂她的意思。
??纱账后的皎皎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庆的皇帝,倘若大庆的臣民都以徐空月为先,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自古以来,帝王皆怕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会不惜一切打压臣子。她不知道小皇帝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王,却唯独不希望他成为被臣子镇压的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打消掉小皇帝对徐空月的所有盲目崇拜。
??小皇帝从前从未听她讲过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皎皎接着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能明白,但你才是大庆的君王,最该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而不是向所有愚昧的百姓,盲目崇拜着一个祸乱朝纲的权臣。”
??她所说的一切着实超乎小皇帝的所知范围,他惊愕得瞪大眼,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皎皎道:“我知道陛下觉得他有战功,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也凭借战功得了如今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着,皎皎竟是一声冷笑:“自古以来,凡是成为摄政王的臣子,皆对皇位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不过是除掉了周敬奉,就请旨让陛下封他为摄政王,那么等到他将太傅收为已用,除掉了朝中大多数心腹大患,他又会请旨让陛下封他什么?”
??半开的窗驱散了寝殿之内的所有沉闷之气,纱账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起来。皎皎的声音隐在其后,若有若无。“总不会是让陛下退位让贤吧?”
??“届时陛下会怎样?能不能像从前在庆仁殿苟活着,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这一番话对小皇帝的冲击着实太大,他许久都不曾吭声。
??皎皎心想,她到底还是吓着他了。她本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同他说这些,可眼看着小皇帝日益亲近徐空月,大庆的皇权日渐旁移,她实在是怒其不争,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无声叹息一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心急,又被徐空月这段时间的举动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之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还望陛下回去之后,仔细思索。”
??小皇帝却迟迟没有动静。隔着厚厚的纱账,皎皎看着外面那道身影,心中思绪复杂。说小皇帝年幼,可他如今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只要朝中有人支持,即便是亲政都不成问题。
??可要说他长大了,他又处处都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皎皎真的很想问一问谨贵妃,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皇帝像是终于从纠结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他吞吞吐吐着问道:“那……皇姐当真……当真就不管徐将军了?”
??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做好大庆的君主?——皎皎的心中突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她无声叹息一声:“陛下,新年一过,您便十三岁了。”
??小皇帝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手指无意识揪着袖口,静静听着。
??“或许是往日我没有告诉过您,即便您再怎么崇拜徐空月,如今也不该唤他为‘徐将军’了?他被封为摄政王,旨意上的玉玺还是您亲手盖下的。难道您忘了吗?”这一刻,皎皎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重回皇宫的决定是否正确?没有了皇祖母的皇宫,好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时刻准备将她一口吞下。
??“您一心崇敬徐空月,可有想过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您的?就连这最基本的东西,他似乎都不曾打算让您知道,那么您还指望他将来只会安分守己做一个摄政王吗?”
??皎皎的话或许给小皇帝带来的冲击过于大,以至于他出门的时候都忘了徐空月仍然守在明华殿的大门外。
??倒是徐空月见着他,朝着行礼,面上依旧存着一丝无奈的苦笑。“陛下,公主还是不肯见我吗?”
??小皇帝抬眼看他,发现他眼底满是落寞与忧伤。他曾无数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些情绪,却从未想过他究竟为何哀伤?
??他不自觉问道:“王爷可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徐空月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小皇帝进了一趟明华殿,出来就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但随即他又苦笑起来。皎皎那样仇视他,自然会不留余力挑拨他与小皇帝之间的关系。
??他自问并无什么逾越行为,却不得不堤防小皇帝将来可能会有的猜忌。于是他将苦笑咽下,露出一副疑惑神情:“陛下为何这样问?”
??小皇帝很想将刚刚皇姐所说的一切悉数告知于他,但想到皎皎所说的种种,皆是为了自己考虑,倘若自己悉数坦言,会否会害了皇姐?
??他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只是摇了摇头,露出无比失落的神情:“我劝过皇姐了,可不管怎么说,皇姐都不愿意让你进去,更勿论出来见你。”
??“天寒地冻,公主不愿出来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不必为此忧虑。”徐空月避重就轻,对小皇帝道:“太傅还在明政殿等着陛下,陛下还是尽快过去吧,不要让太傅等着急了。”
??小皇帝却抬着疑惑的眉眼,依旧望着他。“可是王爷你还未说,你与皇姐之间……你可是曾做过对不起皇姐的事?”他稚嫩的眉眼里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坚定,大有一副“不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不走”的架势。
??徐空月见了,不由得低头轻叹一声:“我与公主之间的事,您还小,有太多的事情不能理解。”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因为和曦阳光的关系,天色蔚蓝,朵朵白云点缀其间,煞是好看。“她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话语无端落寞不少。小皇帝其实很想问,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不能理解的,但是看着眼前浑身写满寂寥的徐空月,种种问题便怎么都问不出来。
??更何况他也隐隐觉得,这些事是他无论怎么问,都注定得不到答案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