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空月说要探查慧公主的长相,可他的人却根本进不了明华殿。如今的明华殿如同太后寝宫一般,严防死守,任何外人皆不得入内。即便是前来送浆洗好的衣物,也只能于殿外进行交接,而不得入内。
平日里,慧公主几平都是窝在明华殿中,甚少外出。只有每日早朝,她才会出现在小皇帝身后的珠帘之后。她寂静无声,就像一抹影子,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却又处处存在。
也有朝廷命妇入宫求见慧公主,却被慧公主推脱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消息传回徐府,徐空月还未说什么,倒是副将向以宇率先怒了∶"不过是区区一个监国公主,有什么可傲气的?整日遮头掩面,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谋士卫英纵思索半晌,忽而问道∶"将军如今为何一味探知那位慧公主的长相?"
他与向以宇跟在徐空月身边的日子尚且不足五年,虽然徐空月如今对他们很是信任,但他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私事往外诉说之人,故而他们虽然知晓他贤妻早亡,也曾听闻一二,但对内情却不是很了解。
徐空月手里拿着一根白玉雕就的簪子,顶端仿佛一朵盛放的琼花。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只是玉簪或许折断过,也经过修复,只是断痕扔可见。他的指腹在那断痕之处反复摩掌,仿佛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消除断痕。
闻言,他的神情出现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卫英纵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道;
"那日她与陛下在观味楼吃糖葫芦,我看见了一点她围帽之下的容颜。"他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似乎要仔细想一想才能说得明白。
向以宇朝卫英纵递了一个目光,似乎在说∶怎么往日没有瞧出来,我们这位将军还有喜好美色的毛病?
卫英纵不是向以宇这样粗心肠的人,他立马警觉起来,"将军所见容颜,可是有什么异样?"
异样?
徐空月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个让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怀疑∶"虽然只是一瞥之见,但我觉得,这位慧公主,与.……..皎皎,很是相似。"
他的神情有几分奇怪,卫英纵看出来,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迟疑着,缓缓道∶"按理,慧公主与荣惠郡主,本就是表姐妹的关系,容貌有几分想象,或许也在情理之中。"
徐空月依旧摇头,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总觉得,这位慧公主,或许就是皎皎。"
此言一出,饶是心中已有几分猜想的卫英纵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而向以宇更是直接吼出声∶"可是那位荣惠郡主不是死了吗?"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氛围顿时一变。
卫英纵目露责怪,向以宇顿时讪讪。或许旁人不知,但是他们跟在徐空月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深知他平日最不喜人说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徐空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满是压迫,望向向以宇。
除了练兵打仗之时,他平时对待部下,多以温和示人,很少会露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即便是向以宇这个上惯了沙场、见惯了死人的莽夫,这时候也能感受他眼神里的威胁。
他顿时慌了,双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才对。
好在卫英纵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他在向以宇马上就要夺门而逃时,及时出声∶"将军为何会有如此想法?"他还想问,军中传言,那位荣惠郡主是在将军眼前跳下的官墙,这事可是真的?
只是没有胆子问。
一句话,像是极寒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瞬间驱散了入骨的阴寒。
徐空月缓缓垂下目光,像是告诉他们,又像是极力让自己相信一般,喃喃道∶"她没有死,那不是她。
虽然没有明说,可向以宇与卫英纵都能听得出来,他说的那个"她"是荣惠郡主。二人对视-眼,纷纷觉得,将军这恐怕是魔怔了。
而后徐空月重新抬起目光,又变得与往日别无二致,依旧沉着冷静,从容不迫。他道∶"我的直觉。"
……这,就让人无话可接了。
虽然战场之上,有时真的能以直觉取胜,可传闻不是……那位荣惠郡主在您眼前跳下宫墙吗?
但这话两人都没敢说。
只是话虽然可以不说,但活还是要做。徐空月执意要见一见那位慧公主的真容,卫英纵与向以宇少不得就要出谋划策了。
向以宇想来是个直肠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道∶"纠结那么多作甚?那慧公主不是一直戴着围帽吗?一把扯掉不就是了?"
卫英纵觉得期待他能说出个有效方法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徐空月却认真答道∶"我想过。"卫英纵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现在跑路还来得及不?
"只是那样太过唐突。"徐空月缓缓接上后半句,"我怕吓到她。"他说这话时,神情很是奇怪。像是温柔之中交杂着焦躁不安,不安之中又带了一丝惶恐与害怕。
卫英纵几乎能猜出他在惶恐什么,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害怕?是怕自己认错了人?是怕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
他想不明白。
而徐空月必然也不会多说。
思索良久,他忽然道∶"慧公主如今不是与小皇帝很是亲近吗?"作为辅政大臣,几乎人人都想将小皇帝攥进手心里,只是人人都没有慧公主下手快罢了。
或许可以说,是没有人有慧公主那样强大的靠山—先帝驾崩当晚,太皇太后亲自将小皇帝带走了。先帝不曾立后,即便当时凤印由谨贵妃代掌,但她再大也打不过太后。
更何况,即便是先帝在世,也不得不忌惮太皇太后几分。
慧公主有太呈皇太后这样的靠山,又有着其他辅政大臣没有的优势她以公主之尊,自然该住在宫里。她所住的明华殿,虽然不是最好的宫殿,但距离明政殿之近,却是其他宫殿不能相提并论的。
或许正是因着这个原因,慧公主与小皇帝越发亲近。
想到这里,卫英纵又为小皇帝深深发起愁来他这样好哄骗,将来当直不会被人把江山哄骗走吗?
"既然慧公主在外不愿摘下围帽,也几乎不见外人,那么我们就从小皇帝下手。"说完,他觉得自己当真是天纵英才,才能想出这样绝妙的计划。
徐空月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问∶"如何下手?"
倘若是问如何接近慧公主,卫英纵一时之间难以想到办法,但问如何接近小皇帝,那可就太容易了!
慧公主原本与小皇帝约定,今日读完书了就到明华殿吃山药糯米糕,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小皇帝过来。她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焦急,忙让兴安出去打听。
不一会儿,兴安就从外回来了。还未进内,站在廊下的慧公主就急急迎了上来∶"皇帝呢?"
兴安知她心急,匆匆行了礼,连忙答道∶"陛下从明政殿出来,就被辅国大将军带走了。"
"徐空月?"慧公主奇道∶"他为何要带走皇帝?"
兴安面露古怪,"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徐将军要带陛下去御马场骑马。"自小皇帝登基以来,慧公主近水楼台,先与小皇帝套了近乎,其余三大辅政大臣无不想将眼线安插进明华殿。只可惜,明华殿早已不是南岭郡王走后荒废的寝殿了,如今的明华殿防守森严,别说是安插人手进来,就算是飞进来一只蚊子,也得先被盘问掉一层皮。
好在慧公主虽然率先将小皇帝掌控进手心,却暂未有下一步动作。其余三位辅政大臣相互制约.也不再轻举妄动。
然而如今徐空月却突然出手,与小皇帝套近乎,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
兴安完全想不通。
慧公主心中倒是隐隐有一个猜想,可又觉得无比荒谬,所以并未说出。
兴安不由得问∶"陛下被带走,公主可要前去看看?"
慧公主扭头回了内殿∶"看他们作甚?"
话虽如此,还是让兴安带着山药糯米糕去了。
兴安去的时候,正瞧见小皇帝坐在马上,徐空月坐在其后,一手扶着他,手稳稳握着缰绳。
他口□的马是御马场培育所得,性情温和,很适合不会骑马的幼儿学习。
大庆自开国以来,皇子皇女自幼年便开始学习骑射,一般到了小皇帝这个年纪,虽说还拉不动大弓,但骑马几乎不成问题。但小皇帝前些年并不受重视,到了学习骑马的年纪却无人安排。之后又一味被安排诸多课业,是以他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还是头一次学习骑马。
徐空月带着他骑了两圈,而后拉紧缰绳,不等马停下来,就直接跳下来。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到/小皇帝,一声惊呼几,平呢出口.而下一瞬.徐空月牵着缥绳又出现在
他眼前。
小皇帝面色微红,默默将那声惊呼咽下。徐空月看出来了,却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只是道;"陛下,刚刚微臣已经教您如何骑马了,接下来微臣会守护左右,您可以试一试,自己骑马。"
被崇敬之人这样悉心教导,小皇帝也有心想要表现番。于是他从徐空月手中接过缰绳.驱着马缓缓前行。
当马真的如他所期望的那样缓缓前行,小皇帝高兴地几乎笑出声来。可随即他又想到徐空月,于是坐在马背上扭回头,想听一句他的赞扬。
只是原本说会守护在他左右的徐空月,这会儿却站在马场边缘,与一个太监说着话。
小皇帝眼神不错,一眼就认出那是慧公主身边的管事太监。他猛地想起,原本自己是答应了皇姐,要去她那里吃糕点的。小皇帝一惊,手中缰绳顿时松了,身子便不由得向后倒去。
落地之前,他听到徐空月一声惊呼,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