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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_07
    1

    你能感觉到熊的心脏狂跳个不停。

    在最高等级的抑制环作用下,它依然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蜷成胎儿的形状。

    它在对抗。对抗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是哪里不舒服”你问熊。

    熊很难回答你的话,它用全部精力在让自己不再颤抖得那么明显。

    “是痛吗”

    熊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发现它在尽力平复呼吸,让身体稳定下来。

    瓦西里医生这时候从办公桌底下钻了出来,把血淋淋的手套扔进垃圾桶。

    “得慢慢来,”医生在水池边洗手,换上了一个新的手套,“它对尖锐物体很敏感。”

    “怎么会这样”你想起来今天早上的时候它也几乎袭击了法院工作人员。

    “应激反应。可能是偶然现象,得观察。”

    一天一次兽化可以将理由交给偶然,一天两次就不是了。

    “好了,”瓦西里医生拍拍手,“继续吧,时间紧。”

    熊依然在颤抖,很大一只蜷在小小的检查台上。但没有挣扎。你们两个很轻松就按住了它。你按着熊的脑袋,感受到湿乎乎的热气拂过你的手掌。

    瓦西里医生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在趁熊还在发抖的时候继续清创。

    “我很抱歉。”熊的声音从衣服下面闷闷地传出来,“我平时不这样。”

    医生正埋着头细致地一点一点镊取腐肉,而你正在紧张地伸着脖子看着医生操作那里有一条几乎完好的健康静脉,医生想要保住它。

    “我没有想要攻击。”熊的声音解释说。

    它当然没有想要攻击,它的爪子都没有伸出来,那表情更像是一种庞大的恐惧和惘然。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被你推到最紧的抑制环让熊几乎失去说话的能力。它的嗓音变得沙哑又干裂,像一把破碎不堪的刀片发出的铮鸣。熊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熊不再说话了。

    周围很安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整个处理室里安静得只有医生的金属镊子触碰托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你感觉手指痒痒的。

    你发现熊把耳朵蹭到你的手掌里,早上那双很难摸到的毛茸茸耳朵现在在不锈钢手术台上被压扁,湿漉漉地蹭着你的掌心。

    你摸了摸它。感受到了微微的颤抖。

    “别紧张。”你说,“大家没有怪你。”

    医生处理完一处神经与肌肉纠缠的复杂创口,终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转了转脖子,发出一阵咔咔作响的声音。

    “没事,”医生说,“这很正常。我的患者们总是很有攻击的活力。”

    瓦西里医生是个宽厚的人。

    解决了最复杂的一处创口,医生的表情也轻松起来。

    熊花了不少的时间才完全恢复平静。

    它从外套下面蹭出一只眼睛来,盯着正在被医生清创的腿。

    “真的要看吗”你有点不放心,担心熊再做出什么行为伤害到医生。

    “脱敏也许是好事。”医生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必太过紧张。”

    你低头看着熊,发现熊几乎是平静地看着医生从它的腿上用镊子来来回回。

    “这个伤很久了吧”医生问。

    熊没有回答,抬起外套下的一双眼睛看着你。

    “我也想知道。”你说。

    “两个月前。”熊说。

    “命真大。拖了两个月,竟然没有败血症死掉,”瓦西里医生处理着一条长长的筋膜,“可是到底怎么才能伤成这样”

    “炮击。”熊说,“我们的小队遭到了伏击。”

    医生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他惊讶地看着你“你捡了一只从前线下来的熊在哪里捡的我也要去。”

    “不是捡的。”你挠挠头,“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熊抬起眼睛看你,在你盯回去的时候躲闪开。

    “对不起。”熊说。

    你说“不得不说,很大的惊喜。”

    之前的很多疑惑在现在解开,比如难怪它看起来这么有纪律,比如说它对人类社会适应很好,比如它对处理自己的腿伤很有一套想法。

    现在你知道这些感觉从何而来了。

    “其实我刚才就猜到了一些。”医生对熊说,“我哥哥也是。你们很像。我们不敢让他接近任何可能有攻击性的东西。”

    “您哥哥也是士兵”你问。

    “是的,不过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医生说,“真没想到,军队还需要兽人。”

    “还是有很多的。”熊说,“我那一批次有百分之三十的兽人士兵。”

    “作为突击小队吧。”瓦西里医生问。

    “嗯。”

    “在哪里服役”

    “伊斯库斯科。”

    “我是说从哪里回来的”

    熊不说话了。

    “这个不可以说。”熊解释道。

    “我猜是别尔曼城。”医生说,“两个月前那一仗太惨烈了。”

    伊斯库斯科是个北方边境的城市,地广人稀,要完成征兵任务本来就非常不容易,加上地方经济条件差,能够给的征兵补助很少,为了满编制是会招募一些兽人士兵,是他们那里的地方特色。每年给战功卓著的战士们授予奖章的时候,伊斯库斯科军区因为这个总要上一次新闻。

    前线的战火已经烧了将近十年。从爆发到现在战争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生活中的常态。

    然而战争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里的年轻人们不需要上战场,战争只是一个存在于每天的经济频道的词汇,影响着大宗商品的价格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别尔曼城大捷就是近两个月来所有谈资中话题度最高的那个。你们用堪称惨烈的牺牲拿到了敌人的经济重镇,其中牺牲最大的就是北部伊斯库斯科军区的几个军团。

    “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别想过去的事情了。”你说。

    瓦西里医生也说,“虽然军部经常不当人,但是为祖国流过血的战士不应该被亏待。”

    “军队没有亏待我。”熊反驳说,“他们付给了我双倍的津贴作为补偿。”

    “哦是吗,”瓦西里医生说,“我原本想要减半诊疗费的,不过看来你可以用津贴支付。”

    熊愣住了,然后求助地看着你。

    熊哪里还有津贴,但凡有也不会被卖给你了。

    “真是谢谢您了”你立刻感激地向瓦西里医生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瓦西里医生说。

    过了一会儿,熊彻底平静了下来,不再抵触尖锐的镊子和粗长的取样针。

    瓦西里医生给熊的完好残肢完成了所有的取样,交给门外的护士去送检。

    “它看起来很疼。”你看着熊的反应,说。

    “只会在刚才取样的时候有一点点疼。”瓦西里医生说,“神经已经全部烂掉是不会产生痛觉的。”

    医生边说,边粗暴地把伤口上泛白的烂肉夹到盘子里。

    你看得心惊肉跳,试了很多次都没法完全直视这个场景。

    熊看起来也不能,它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重新缩回了外套里。

    瓦西里医生看出来你的想法,他扯出一根白白的纤维给你看“没事,你看,这一根是神经,都已经烂掉了,真的不会有痛觉的。”

    瓦西里医生把镊子上夹下来的神经连着一团烂肉扔到手术盘里,又梆梆地敲着发黑的腿骨“你看,坏死的骨头也不会有痛觉的。”

    “呜呜啊啊啊啊”熊说。

    “喂住手”你说,“它明明在痛”

    2

    “不能再打了。”瓦西里医生说,“麻醉药已经超出最高剂量很多了。”

    医生用一根钳子试探地戳了戳熊的腿骨“还很痛吗”

    熊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你,点点头。

    “那也不能再打了。”医生说,“确实会很痛。没有办法。”

    半个小时之前,你们发现了熊的腿骨并没有坏死。那些黑黑的东西只不过是污血和腐败物,用棉球擦掉腿骨外面的腐败物,里面居然还在不断渗出新鲜的血液。这是个令人震惊的发现。

    只要腿骨还是健康的,这就意味着以兽人的恢复能力,有很大可能靠自己的生命力,把受损部位的伤口长好。

    很大,指百分之二十。

    但这不妨碍你和医生都高兴坏了。

    “我说什么来着”瓦西里医生兴奋地说,“对你的熊有点信心对兽人战士有点信心它们可是了不起的家伙”

    你也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于原先渺茫的希望来说,现在熊不仅可以活下来,甚至有希望完完整整地活下来。这是你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但是坏消息是清创到接近骨头部位会非常痛,而熊对麻醉药耐受。

    “想点开心的事情,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瓦西里医生说。

    医生说“你想,经历过炮击还能活蹦乱跳地活着,拖了两个月的伤还能保住腿,还找到了愿意倾家荡产给你治伤的新主人,你的运气多好呀。”

    “我知道。”熊说,“我的运气一直挺好的。”

    你看着面不改色的医生和明显是被ua了的熊,只能安抚地摸摸熊的爪子。

    “所以说,命运不能一直这么偏袒你,对吧,于是要你走过这一关。”瓦西里医生说,“但只要越过这座山,后面的日子就都是坦途了。”

    熊咬住牙,闭上了眼睛。

    你想,熊可以的,熊是那么坚强。

    熊也表现得很坚强。

    在之后的处理中,它甚至一声都没有叫。

    这是一场漫长的坚持。不知道熊是如何忍受的,你感觉你已经紧张到全身都僵了。

    又是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熊几乎没有动过姿势,只有按着它肩膀的你感受到它漫长的颤抖。

    医生看着清理完的断面创口,高兴地指给你看“看,这里深红色的就是没有腐烂的肉,看起来甚至在愈合。”

    “快看”你开心地推推一动不动的熊,“医生说你自然愈合的希望非常大。”

    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腿骨,处理室的顶灯洒下莹白色的灯光,倒映在熊剔透的瞳孔里。

    熊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

    “请”熊低声说。

    “什么”你俯下身,想听清熊在说什么。

    “请给我个痛快吧,”熊说,“从这里锯掉就行。我不想要它了。”

    你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熊都表现得非常沉默和坚强。你完全没有想到熊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你很想理解成熊痛得意识不清了,但是熊看起来很清醒也很平静。

    你一直以为自己明白这是怎样的疼痛,一种漫长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又或者你并不明白,因为当你俯下身时,当你看见了不锈钢台上留下来的爪痕时,意识到熊花了多大的努力去坚持它的承诺。

    “那你待会不许喊痛哦。”

    “嗯。”

    你想起开始前你随口开的玩笑。

    瓦西里医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用肩膀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也看着你。医生的表情带着一点惋惜,但并没有反对。

    “对不起。”熊说。

    但是你不能答应它,唯独这个。

    你摇了摇头。

    “你的骨头没有坏死,就算锯腿也会很痛的。”你语气平静地说,“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已经快好了,现在放弃多可惜。我问问医生,再给你补两针麻醉。”

    你心里难过极了。

    熊看着难过的你,慢慢向你蹭过去,把脑袋蹭到你的手边,蹭了蹭你的手。

    你忍不住了。

    “我去个洗手间。”你说。

    你用洗手间的冰水冲了冲脸,把你的难过和哗啦啦的水声一起冲走。你关上水龙头,你擦干净脸,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八颗牙齿的笑容。

    你回来的时候熊和医生都在等你。

    你继续抓住熊的爪子。

    接下来的时间熊不再说话,也不再开口恳求。

    “再坚持一小会儿,现在是两点二十五,如果你能再坚持一个小时,就给你一个奖励。”在又一次熊痛到抽动的时候,你对熊说。

    “奖励。”熊小声重复说。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熊几乎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熊慢慢地点了点头。

    痛苦使它的反应有一些迟钝,但也许这是好事,你想。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医生处理完一处绵延的腐烂组织,需要熊调整一下卧姿。

    “一小时到了”你说,“想知道奖励是什么吗”

    熊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你。

    你松开掌心,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糖果。红色的,包着透明的玻璃纸。

    那是你刚刚在前台拿的一小块水果糖,在包里放了不短的时间,剥开之后你发现有一些化了,糖液黏在透明的玻璃纸上。

    熊看着那块糖果,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充满倒刺的舌头在你的指尖扫过,热热的,痒痒的。糖果消失了。

    “再坚持一小会儿,很快就结束了,”你说,“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看海,那时候游客也少,沙滩上很适合散步。”

    “得有腿才能散步哦。”瓦西里医生说。

    “再过一阵子,郁金香盛开的时候,我们可以穿过郁金花田野,去城市北郊的音乐厅。郁金香连成一大片,很漂亮的,你如果喜欢钓鱼,我们还可以在北郊的山麓附近露营。”

    “我喜欢鱼。”熊的声音很虚弱,但眼睛亮晶晶的。

    “等到冬天的时候,你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去北郊山上滑雪,那时候山下的枫叶全红了,山脚下的枫糖小饼干特别好吃,还有枫糖酒,甜丝丝的。”

    “冬天可好不了。”医生说,“而且恢复期最好别喝酒。”

    熊小声说“我可以吃一点枫糖小饼干。”

    “好,”你听见自己说,“我们买很多很多枫糖小饼干。你想吃多少,我们就买多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