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寒稍稍忖虑了,暗自记着要问一问李玄宣,口中应下来,答道
“长辈命令在此,那便请兄长辛苦了。”
李周洛一身黑衣,他修行芒金之气,无关本人,气质上自有种凛然的味道,让人觉得信服,拱手行礼,郑重道
“小妹放心。”
一旁的李周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欲言又止,李周洛执掌过青杜,还罚过李周暝几次,他自然是怕的,小妹李行寒虽然年纪小,可背上背着把剑,杀气又重,他照样害怕,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行寒也喜欢不起来眼前这位紫府嫡孙,真人子嗣本来就少,好不容易出了眼前这一位,又不堪大用,她李行寒虽然在外头,却也听过他的传闻
“听说他到地方去则有贪婪之心,在洲中又受无能之累,真人不看重他,更没有给他什么好法器,到外头斗法也不堪,差点输给地方上的寒门,纯粹给家里丢脸,老人还怕折了这一位嫡孙成日里看他四处游手好闲,让他安分着就好”
李周暝到底是紫府嫡孙,看在真人的面子上家里养着他也无妨,李行寒却很不喜欢,当下迈步就走,到了殿门前,望见李周昉兄弟跟着这位四哥下去,低声下气,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我兄弟俩父亲劳碌,死在江上,如今弟弟也死了族中抚恤,盼望能给他那孩子个荫蔽的官
李行寒这才想起来死去的李周垦其实是李周昉兄弟的亲弟弟,当年过继过去继承香火的,这两兄弟面对长辈沉默寡言,对自己几个兄弟的晚辈却看得很重,这是来求官的。
多少天赋努力,便拿洲中多少资粮荫蔽向来是给外姓的,族中生怕子弟世代坐享其成,很少行此举害
李行寒发觉大哥二哥这两兄弟样样好,唯独对这世代庇荫之事有一种强烈的执着,她忍不住停了停脚步,想要回去提上一句,却听着后头呼声
“妹妹”
原是李周暝追出来了。
罢了周洛兄长应当能处理好。
李行寒不得不停步,面对眼前持着扇子的青年,她还算客气,问道
“五哥有何要事”
李周暝揣着手,笑道
“我听闻妹妹要带人往西边大漠,前去除一群流窜的魔修,我听说大漠之中有种白隼金,湖上是买不到的,可以锻造法器,麻烦妹妹替我带些回来,灵资我补给妹妹。”
李行寒略有些奇异,道
“你也开始琢磨法器了,真是好事,我一定带到。”
李周暝松了口气,急急忙忙道谢退下去了,女子则驾风而起,一路往洲中飞去,心里头琢磨起来
“倒也稀奇。”
她暗暗思量,先拐去洞府收拾了一阵东西,到了天色暗沉下来的时辰,这才在洲中的一间院落前落下,院门前放着两盆金桔已经换成了踏着金石的狮子,女子掂量了一阵,踌躇道
“奢华了这么多”
推门进去,李行寒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叫道
“娘”
妇人顿时惊喜不已,忙迎上来,在院子中举箸品酒的男人也望过来,里屋的兄嫂也放下东西往外赶,一家人顿时热热闹闹地扯她进去。
其实李行寒家中先时矛盾不少,父亲修为平庸不得志,兄嫂更有分家的心思,她回不回家都无人在意,可自从她从栀景山上下来,兄嫂是赶也赶不走了,成日里只能听得见欢声笑语,每每她回家,都像是在过什么节日。
她被扯着坐到父亲身旁,听着母亲满面春风,笑道
“寒儿你舅舅攒了这么久的功劳,总算是升迁乌涂峰幕了”
李家峰幕本就是不低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更别说乌涂峰算得上是富庶,李行寒顿时一喜,笑道
“这算是熬出头了”
她喜悦过了,却又觉得不对,她舅舅有郁家余孽的污点,修为也不高,按理来说是很难胜任这样的职位,立刻收敛笑容,问道
“什么时候的任命”
母亲笑道
“午时的任命,他也是惊喜交加,这职位很是隆重,听说大半夜了还没回来”
午时
李行寒心中顿时一震
我前脚才走周洛哥就特地提拔了
李行寒喜色渐去,有些迷惘,竹箸拿在手中,眼前的菜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沉默起来。
李行寒扪心自问,她练气的玉真之气合真宝气是舅舅池眺宗放弃了修行不要,一年一年坐在祭坛上念经采出来的,毫不客气地说,她能得到真人青眼、今后要是能筑基,几乎有一半的功劳要算在自己这位舅舅头上。
甚至自己早期的资粮、道途指点,这位舅舅也给过足够多的帮助,如今的修为确实大部分都是家族所助,可助她崭露头角的却是这位舅舅。
她越发沉默起来,院中的亲人见了她这副模样,骤然安静下来,身旁的父亲看了她一眼,沉声道
“今日是周洛持家,你也是周行辈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有些事情受着就好,你舅舅辛辛苦苦几十年,也该到了他得回报的时候。”
“你难道要做白眼狼,去请你四哥收回成命是你舅舅哪条做的不对,还是你四哥依着功劳提拔不够公正倒是要说个理由出来”
池眺宗能力不弱是事实,可李周洛为了感谢她的支持,作人情来提拔也是事实,池眺宗好不容易在仕途上有了突破,李行寒是真心没有能力去拒绝这份好意
李行寒平日里看轻那些徇私人情之人,可到了这地步,她嘴唇张了又合,竟然说不出话语,放了竹箸,她静静地道
“且珍惜吧我常年在外,家中还是一如往常,不要铺张,特别是大人才办了丧,凡事简单些为好。”
一旁的中年人把酒放了,答道
“老大,明日你把门前的石狮卖了,把那两盆金桔放回去。”
“父亲前些日子才仔细挑选回来,乐呵呵的总是要到门前看了又看怎么又卖了”
兄长嗟叹起来,池氏让他闭了嘴,拉住李行寒,低低地道
“说起大人的事你如今也是洲中人物了,凡事保全自己性命第一,你若出了事,家中的希望就全毁了。”
李行寒还未回答,见着一旁的父亲语重心长地道
“我们都明白效力湖中重要,可效力湖中之余,让自己亲友也沾沾光,也不是两相冲突的事情,哪有人人都如同圣人,不沾半点利益”
“女儿知道了。”
李行寒随意吃了两口,难以下咽,知道父亲接下来要为兄长求官了,立刻告辞离席,父亲一言不发,只有母亲一路送出来。
出了院子,她的灵识还看得清楚,那一大桌子菜没了她顿显空落,母亲垂泪,父亲叹息,兄嫂对视,一片寂静,良久才听父亲的声音
“她自恃清高没有她还有你舅舅,照样不会少了你一官半职,只是不大好看,容易叫青杜的族正注意而已,你明天同我去一趟”
李行寒不忍再听,快步出去,驾风而起,任由寒冷的晚风扑面,心中黯淡
什么清高我如果真是明宫姑姑她们那些个一心为湖上好的,舅舅也没有官可当无非是我要脸些罢了说到底是他情面不够大,使唤不动我
李行寒从小秉持剑心,守正除恶,如今只觉得心中渐明
“平日觉得洲上常有徇私之事,是青杜失职,如今看来,这正我自己尚守不住。”
她一路驾风到了青杜,侧峰上一片白色,老人驻着杖在峰上徘徊,李行寒从来没有见他休息过,这次也不例外,只拜道
“老大人”
李玄宣只看了一眼,便道
“行寒来了可是为了周洛的事情来里头说。”
李玄宣辈分实在太大,李行寒只恭恭敬敬地跟在后头,到了阁楼中,李行寒恭声道
“老大人命令自有计较,晚辈并无疑意,家中也只有四哥堪此大任,只是晚辈初见识了族中事务,又即将外出,心中略有不安”
她踌躇了几息,颇有不安地道
“湖上多有徇私之事修士人情颇重行寒有罪”
李行寒将自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李玄宣停了手中的事情,默默点头,老人叹了口气,答道
“行寒你父亲多少岁了什么修为”
李行寒忙拱手道
“家父四十七岁,胎息四层。”
李玄宣缓缓点头,答道
“这孩子这辈子的修行路,已经到此为止了,余下的时光不过几十年,行寒你能筑基否”
李行寒稍稍点头,答道
“孩儿尽力而为,尚有希望。”
老人长长一叹,问道
“紫府呢”
李行寒只能道
“不敢奢求”
李玄宣低低地道
“这世上许多人的修行路,早早就停罢了,不仅你不去想紫府,几个公子其实也很少去奢求,对你们来说,到了筑基,修行几乎就到了尽头,余下的时光却很多。”
“这湖上像你父亲这一类的修士数不胜数,八成修士停在胎息,一小批练了个杂气,道途也尽了,余下的停在练气,练个几层大多也修不下去,还有最后一撮停在练气巅峰。”
老人似乎有些发怔,沉沉道
“他们更没有什么道行,此生的修行就是到此为止,余下百年几百年的时光,又能如何,这些寸步不得前的修士闲下来,谁能管住他们谁都管不住”
李行寒默然,李玄宣悠悠地道
“你不要小看他们,鱼肉百姓、妻妾百千、杀人取血、修炼魔功,他们全都能做得出来如今徇私钻营,以求后辈安宁,已经是教化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老人低低地道
“曦峻打造了一个这样复杂,这样阶层分明的官制、人情,监督与督促之下的体系并不是无的放矢寒儿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他们可是让他们忙起来,对我们和百姓都很重要,仅仅靠功劳,我们不是总能让他们忙起来的。”
李行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老人,李玄宣道
“后来,周巍找来了突破冲关的种种良药,有的用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可是总要让他们安排好了后辈,才会舍得闭关突破,搏一搏那一线生机一定限度的庇荫后辈、依靠人情求取官职,并不一定是恶事。”
“当今之世,外面到处在炼血气,不能对他们有太高的要求。”
李行寒微微攥紧了拳头,背上的宝剑在月光下放出阵阵寒光,李行寒低声道
“老大人可这样真的是符合正道的么”
老人倚在靠背之上,雪白的胡子搭在满是皱纹的手背,李玄宣显得有些疲惫,他低声道
“我们管不住一群永远贪婪的人只能让他们的贪婪往别处去,寒儿,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也许你们后辈有更好的办法,可为了保住凡人安宁,眼下只能如此。”
李行寒的眼神慢慢清明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行寒,这事情晨间我已经同你四哥讲过,我只要你明白一个道理。”
眼前的老人佝偻在靠背极高的红木椅子上,缩在房屋的阴影之中,一瞬间显露出非常浓重的老态,他声音极轻
“很多规则之外的东西,也在规则之内。”
洲中。
夜色浓厚,大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层层叠叠的书简堆叠在桌案之上,李周洛细细读着,一只手支在案上,若有所思。
他头一次掌控洲湖,心中颇有不安,一大早跟兄弟们商量好事情,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忙活到现在,有不少隐秘也是刚刚晓得。
原来这么多外姓都是隶属洲上的,家中的外姓天才真不少,在洲上突破筑基失败的都有两位了
他细细端详着,过了大半夜,听着底下的人上来禀报
“大人,三公子从东岸回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李周洛赶忙放了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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