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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名高手
    盛京的雪未停。

    一连七八日,杜长卿都没再来仁心医馆。

    许是铁了心要与陆瞳怄这番气,就连发月银的日子,也只是阿城来代劳。

    冬日本就萧瑟,没了杜长卿时不时插科打诨,医馆显得更冷清了。

    银筝把阿城带来的月银装进匣子里,一回头,瞧见陆瞳坐在桌柜后看书。

    明年二月春试,留给陆瞳的时候不多。她没有师父,也不像太医局学生有九科先生亲自教导,能做的,也无非是翻翻医书而已。

    医籍是阿城拿回来的,阿城说“陆大夫,这是我特意给你寻的医籍是用我自己月银买的,东家不知道”

    当时银筝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同陆瞳嘀咕“杜掌柜全身上下,也就嘴巴最硬了。”

    既是杜长卿一片好意,断然也没有浪费的道理。坐馆的闲时,陆瞳就翻翻这些医籍。当年落梅峰上那些医籍最后被芸娘一把火烧没了,而在盛京,医书很贵,杜长卿能寻到这几本,已是不易。

    统共没几本,陆瞳看得很快,不过几日,先前几本已全看过一遍。这些医经医理和芸娘所行之道有所不同,以至于让陆瞳对接下来的春试也感到几分担忧。

    银筝正用打湿的帕子擦拭药架,见陆瞳读得认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昨日看到半夜才睡,今日又不停,当心伤了眼睛,不如歇歇”

    陆瞳恍若未觉。

    银筝有些奇怪。

    陆瞳记忆出色,先前几本医书也是坐馆无事时翻阅,但从昨日起,却像是着了魔般,研读至夜深,若非银筝催促,陆瞳说不准要读到天明。

    只是那些医经药理她看不明白,因此也不理解陆瞳何以如此着迷。

    桌柜后,陆瞳看完手中卷册最后一页,将书页合上,指尖摹过册封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盛京太医局春试历年卷题精解。

    这名字荒诞得近乎好笑,须知太医局每年春试考卷绝不会外传,纵然有懂医经药理之人想要做“精解”之说,大多也都是由太医局那些先生,或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亲自攥写。

    一个外人却敢这样大剌剌地“卷题精解”,难怪会卖不出去沉积多年,以至于被当废纸添作搭头白送他人。

    不过

    陆瞳盯着面前卷册,目光动了动。

    昨日她看这份“精解”至半夜,短短几页纸,远比剩下几本厚厚医籍受益匪浅。此卷册上所书乍一看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仔细看去,却又暗藏玄机,似与市面上寻常医籍不同。

    她又低头,看向卷册末的落款。

    一位不愿透露名姓的高手。

    陆瞳“”

    这看起来更像是闹着玩儿的了,或许书写这册子的本人都没想到这册子会卖出去,甚至被人连夜看完。

    “阿城。”陆瞳开口唤小伙计。

    正在编蚂蚱的阿城忙不迭回过头“怎么了,陆大夫”

    陆瞳举起书册“谢谢你送我的医籍,我想再买几册,所以”

    “所以”

    “书肆在什么地方”

    阿城“哈”

    几日未归,殿前司院中雪积了三尺有余。

    黑犬被来人脚步声惊醒,撒着欢儿扑向进院子的人,带起的雪粒扑了人满身。

    “栀子停,别舔”段小宴被黑犬舔了一脸口水,狼狈躲避。

    几日前东宫遇刺,陛下急召殿前司各营入宫戒严,忙碌这些日,今日各班营才得空回司。

    裴云暎也才得了空闲。

    屋中,脱下公服,沐浴过后的裴云暎换了身月白中衣,靠坐椅子上,一手拉开肩头衣裳,正往肩头伤口上药。

    多上几次,动作就顺手了些,他熟练扯去先前包扎的白帛,用帕子清理过后,撒上药粉。

    萧逐风刚进门瞧见的就是如此画面,顿了顿,走到裴云暎跟前,拿起桌上用了一半的药瓶看了看,有些意外地开口“不是宫里的药”

    他们殿前司的外伤药都是由御药院分发下来,如裴云暎这样在御前行走的,得的赏赐里,伤药更是由御内医官亲自调配,效用出奇。

    而手中这药瓶瓶身普通,一看就不是宫里货。

    裴云暎看他一眼,一把夺回药瓶,哼道“五十两银子,不用浪费。”

    “五十两”萧逐风皱眉“你被坑了”

    裴云暎懒得和他说。

    萧逐风没在意,靠着桌头看裴云暎重新拿干净布帛缠住伤口,评点“缝得不怎么样。”

    裴云暎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肩头,肩头处新伤结痂,露出覆盖下陈年旧伤,像条长长蜈蚣攀附于肌肤之上,一片蔓延往后,狰狞得可怕。

    裴云暎目光渐渐悠远。

    当年他路过苏南被人追杀,躲至刑场,在死人堆里遇到一个奇怪的女童。

    自称大夫,却捡拾死人躯体,看上去胆子不大,却敢亲手掏出尸体心肺,末了,还要自欺欺人对着尸体拜上一拜,请求冤有头债有主千万不要找上她。

    他那时才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奄奄一息,警惕如困兽,也忍不住被她这荒谬之举逗笑了。后来他逼着对方救了自己,为他缝伤,依稀记得对方不情不愿的模样,以至于故意、或许也不是故意在他肩背留下那么一条丑陋疤痕。

    其实很多细节,裴云暎自己也记不大清。只记得那是苏南城十年难遇的大雪,残庙孤灯荧荧。她问自己要诊银,而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枚银戒,代表着他的任务身份。

    对方不知银戒珍贵,勉强收下,还要逼着他在庙中墙上写下一张“债条”。

    他不太记得债条的具体内容,无非就是欠她诊银多少云云,最后,落款是“十七”。

    十七,一听就不是真名。

    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竟也有隐藏身份的苦衷,可见世道不易。

    他没有多问,正如对方没有细究自己来处,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不必知晓彼此过去未来。

    身侧有人说话,打断了他思绪。

    萧逐风问“宫中出事那晚,是陆瞳帮了你”

    裴云暎动作微顿,“嗯”了一声。

    “太冒险了,”萧逐风并不赞同,“如果她现在向官府举告你,你就死定了。”

    裴云暎笑笑“她尚且自顾不暇,不会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

    他想起陆瞳放在小厨房中两大缸毒物,以及她面对申奉应时熟练的应付,眸色渐渐冷冽。

    这位陆大夫似乎有不少秘密,杀过人,面不改色诬陷,纵然那一夜他不请自来,逼迫她与自己“同流合污”,只在初始的意外过后,她便自然而然接受了下来。

    好似沉浸在自己世界,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

    独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是因为自己有事可做。

    她究竟想做什么

    萧逐风看他一眼“不过,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何事”

    “前几日,太府寺卿的下人前去西街闹事,说仁心医馆的坐馆医女勾引董家少爷。”

    裴云暎嗤地一笑,提起桌上茶壶倒茶“董家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自己这样的在陆瞳眼里与“埋在树下的半块猪肉”没有任何区别,恐怕董麟在这位陆大夫眼里,连猪肉都不如。

    “闹得很大,西街很多人都听见了。说是那位陆医女利用董麟买通医行中人,好参加今年太医局春试。”

    此话一出,裴云暎倒茶动作一顿,抬头望向萧逐风“春试”

    萧逐风耸了耸肩,“看来,这就是那位医女的目的了。”

    参加太医局春试,无非是为了通过后入翰林医官院做医官。做医官听着光鲜,但实际或许并不如在西街小医馆来得自由。看起来,陆瞳也不是在意名利之人。

    唯一可能,是她想名正言顺进宫。

    萧逐风道“之前你猜她是三皇子的人,如今可以排除。要是三皇子,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送她入宫。”

    三皇子想要在宫里安排一个人,何须这样麻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更不会和太府寺卿风月消息搅在一起。

    他看向裴云暎,沉默一下,才道“会不会是别的皇子”

    裴云暎摇头。

    盛京水深,官场人情错综复杂,但有一点,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其他皇子,都不会让一介平人女子做他们重要的棋子。

    这是上位者的傲慢。

    见好友神色冷凝,萧逐风拍了拍桌子,“不必多想,或许障眼法也说不定。太医局年年春试,除了太医局学生,民间医工通过者寥寥无几,也许那位陆大夫造势得轰轰烈烈,到最后名落孙山,榜上无名,徒惹人笑话一场。”

    这话倒是事实,陆瞳一个民间医女,又无医官教导,落榜的可能性很大。想来正因如此,太府寺卿的那位董夫人才会任由流言传得满天飞因为笃定陆瞳会成为这场风月传闻中最大的输家。

    桌上茶水温热,瓷盅上描摹的墨画深深浅浅,在热雾里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青年低眉看着,道“那可未必。”

    仁心医馆的平民医女不知天高地厚,要参加来年太医局春试,还差人去西街书肆大量收购医籍药理这件事,一夜间便传遍整个医行。

    也不止是医行,盛京街头巷尾,多少也有些传言。毕竟前有“春水生”和“纤纤”,后有文郡王妃差壮男队亲自登门送上的锦毯,仁心医馆在盛京也不算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了。

    杜长卿不知从哪得知消息,一大早匆匆赶来,陆瞳才把医馆门打开,迎面就撞上杜长卿那张如丧考妣的脸。

    “不是我说的”杜长卿梗着脖子辩解,“一定是洛大嘴那张大嘴说出去”

    去书肆买医籍这种事传出去,虽然不至于贻笑大方,但总归让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有时候戏台子搭得太高,不想唱也得唱下去。

    “我就是去买了几本书,没跟他多说两句,谁知道这王八蛋嘴上没把门”

    银筝笑嘻嘻凑过来“哎可是阿城不是说,那些医籍是他买的,和杜掌柜您没有一分关系嘛”她恍然,“怎么又成您买的了”

    杜长卿一噎。

    银筝“扑哧”笑出声来。

    杜长卿说得那般义正言辞,一赌气就十几日不出现,偏流言一飞,就匆匆赶回解释,也实在是刀子嘴豆腐心了。

    支吾片刻,杜长卿破罐子破摔道“是我买的怎么了”

    他一甩袖子,冷冷笑道“陆大夫一心想春试考进翰林医官院大门,那太好了,我这铺子每月少发二两月银,恰好省钱。”

    “再者,西街出个翰林医官,医馆也连带沾光,这么好的事情,我当然要合力促成。”

    阿城瞅他一眼“可是,东家不是舍不得陆大夫嘛”

    “谁舍不得她了”杜长卿大怒“人家有人家的事,我有我的日子大家各走各道,谁离开谁还不能过了”

    屋中众人“”

    陆瞳放下手中药棰“杜掌柜。”

    “干什么”

    “多谢你送我的医籍,对我来说,很有用。”

    银筝忙帮腔道“是呀,姑娘手不释卷看了好几日,夜里都睡得晚,绝没有白辜负杜掌柜的心意。”

    杜长卿看陆瞳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反倒衬得自己如跳梁小丑般沉不住气,然而一想到陆瞳不日就要离开此地,未免又觉心塞,干脆阴阳怪气道“那很好嘛,人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董家那矮子翻脸不认人,说不准陆大夫就能在春试一鸣惊人,咱们西街也能出个翰林医官。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翰林医官嘞”

    银筝“”

    陆瞳低头笑笑。

    这笑越发让杜长卿心烦,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陆瞳先开口“有一件事,还想请杜掌柜帮忙。”

    “什么忙怎么不找你那裴殿帅董少爷的帮说吧”

    陆瞳拿起桌上卷册“我想知道,这卷册杜掌柜从何处买得”

    杜长卿没好气转头,一瞥眼看清陆瞳手中卷册。卷册很薄,只有薄薄几张,纸张泛黄粗糙,还有些皱巴巴,乍一眼看上去更像废纸。

    杜长卿愣了愣,狐疑开口“这不是搭头么”

    “搭头”

    “二两银子三本医籍,附送几张搭头。”

    他看一眼陆瞳“怎么,还想再送几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