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永平被禁足之后,徐家几十个护卫就全换成了徐胤自己的人。
今日一早在进宫之前,他自然把该配备的人手提前安排好了,除了露面的十几个人,剩下的人都在附近暗处。
如今连冗那边去了一批,身边还有四十个人上下,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太惹眼了,于是半道上他把人分成了三批,两批出去打探城门情况,剩下一批跟随在侧,如此仍然不过十余人,大大降低了存在感。
城门下的变故使他的心情变得焦灼。
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此刻何群英应该已经在二十里外等候了他们将会护送他前往沧州,然后走水路南下。
等他到了南边,周谊会前来相会,到时候再换个身份,辗转北上。
可是现在,计划都泡汤了
事情都坏在裴瞻他们手上
何群英已经指望不上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以为只要自己速度够快,那么就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进行。
裴瞻放出了荣王父子成功服毒的假消息,让事情变得复杂多了,也让接下来的事情多了几分不可预测。
当然,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的线索和证据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不再是他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从他一手掌控全局到一步步被人推着走
从他遇见梁宁时起,在大周这么多年,他自认为隐藏的无懈可击,因为他除了身体里流着大月人的血,他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把他跟大月联想在一起
他从来没去过大月,绝对没有关外口音
他也写的一手极为漂亮的中原字,熟读四书五经,这些没有扎实的功底,绝对无法做到
他还有一个完美的家世,潭州的徐家,他科举入仕,在朝为官,多次需要被核查祖籍,都没有漏过馅。
那么,到底裴瞻和傅真是怎么会疑心到他的头上来呢
到底是为什么会盯着他不放呢
“老爷”
派出去的护卫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其余三道城门全是一样的,都已经被大将军府的人把守住了
“而且现在城门已经关闭,所有人不得通行,我们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了”
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那不就等于根本逃不出去了
徐胤抬头望着前方,只见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燕子坊。
从他所在的这条小胡同走出去,就能看到梁家位于后花园角上的角楼了。
而沿着角楼右侧的胡同绕过去,就到了他从前的宅院对,就是梁宁曾经买下来,供他在京中居住的宅院。
他说道“去桂子胡同。”
桂子胡同就是那座宅院所在地。
马车重新往前驶去,路过梁家门前,他掀开车帘,在门前刻着“太平宅”三个字的石柱上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望着马车已经驶入了的白玉胡同。
这几年他没少在梁家走动,这个石柱他也没少观望。但没有任何一次像如今这样,那么有力的勾起那年跟随梁宁回京,第一次来到梁家时,梁宁骄傲地指着石柱上的三个字,跟他介绍来历的模样。
那时候她十五岁,脸上已经留下了疤痕,可是谢天谢地,那道疤并没有伤害她的眼睛。
所以即使她的脸庞不再细嫩,一双如同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却依旧让人离不开眼。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算大美人,五官清秀合衬而已,可是她太有活力了,她的生命激扬热烈,所以双眼里的光芒能够抵消所有的平凡。
快七年了。
他已经快不记得她被刀疤伤害过的面容。
但是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马车的车轱辘在胡同的石板上碾压而过。
六年多前杨蘸在这里杀死了皇长子杨奕。
因此梁宁一条命卷了进去。
随后他自己也给卷了进去。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徐胤把帘子放下来。
闭上眼睛默默的听着车轱辘的声音,等到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车轱辘也正好停下来了。
曾经住过的宅院还跟过去一模一样。
自从跟永平议婚之后,他就购置了自己的宅子,此后再也没回过这里。
不过关于它的后续徐胤倒是十分清楚,他搬走之后,梁家就把宅子收了回去。
由于梁家并不缺地方住,这宅子也就锁在了这里,不曾再用。
“把门打开。”
护卫翻过墙头,把门开了。
徐胤跨进门,环视着院子里。
这是个二进院子,但比一般的二进要大些,前院里有道影壁,四面墙角种着些花卉树木,靠角落里有口水井,一旁的大梅树下方,置着一套石桌石椅。
梅树的后方是一道月洞门,跨过去便是厨房。
徐胤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了桌面上早就积上了厚厚尘埃的托盘里,一只已经被掩盖了颜色的茶杯。
“让他们拿去洗洗,再煮一壶水来。厨房里有柴,有炉子,还有瓦壶。”
既然他走之后,这宅子没有再使用过,那这些所有的器皿必定都还在。
果然不到片刻,护卫就把炉子支起来,生火烧上了水。
余下的护卫走上前来“老爷再不争取时间就来不及了”
眼下已是生死存亡时刻,眼下他们该做的应该是赶紧思考,撤退的良策,而不是还坐在这里烧水煮茶
徐胤就像平时坐在自己书房里一样,一手支膝望着他们“梁家离这里很近。恰恰好梁家兄弟此刻都不在府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么”
护卫顿了下,旋即挺直了身子“属下明白梁郴的儿子梁瑄,年幼不会武功,而且是梁家的命根子”
徐胤目光晦暗“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得手”
“是”
面前护卫瞬间退去一半,齐刷刷转身出门
动作快的前脚刚跨出门槛,整个人就突然顿住在那里
紧接着,他们一个个地拔刀后退起来
护卫后退时露出的缺口处,露出了一个人影。
她明明生的娇艳无双,却偏偏阴寒着脸,明明身躯纤弱,却扛着一把长剑,隐隐一股杀气腾腾之象。
“傅真”
徐胤面肌一颤,腰背绷直。
傅真扛着剑,缓步跨过了门槛,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身上。“看不出来徐侍郎还挺念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胤说着,站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傅真这个样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也有这样一副样子,但此时一股惶恐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那个窟窿处涌了上来眼前这道影子与他脑海深处的那道影子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我以为就凭你机关算尽的这副脑子,不至于想不到你刚才出宫时那么顺利,是我们故意放水”
徐胤抿住了双唇。
一旁的护卫相互对了眼色,大喝一声“杀”而后举起长剑就将傅真围住
可是与此同时,傅真肩膀上的长剑已经点住了地面,就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腾身跃了起来
“敢欺负我五婶,我一炮轰死你”
梁瑄大嚷着从外面冲进来,手上两颗霹雳弹堪堪砸向了杀破了的这群护卫当中
随着轰轰两声大响,二十来个护卫被掀翻了三成余下那一批迅速持剑朝梁瑄刺来,但才刺到半路,紧跟在梁瑄身后、带着大批将军府护卫的梁郅就挥剑将他们十几把剑全数挑开
“瑄哥儿这帮兔崽子刚才密谋要劫持你为人质,他们就交给你,你来收拾”
傅真落到地上,剑指着梁家护卫“去把这些人全部圈起来”
不曾被炸伤的这批徐家护卫立刻后退到了院墙上,防卫住了徐胤的左右侧
梁瑄气的哇哇大叫,把手上还剩下的两颗霹雳弹塞入怀中,然后跺脚“给小爷拿棍子来我要一个个打死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爷的头上,把我当什么了把我当软柿子吗”
“拖出去打”
傅真将剑插入剑鞘,“老娘还有一笔账没了让你二叔留下,你别在这碍事儿”
梁瑄立刻吱哇叫唤着梁家护卫们来拖人
而梁郅则脸色如冰,怀抱着长剑立在门廊下,如同观音座下的一座罗汉
徐胤听到傅真的话,原本就已经凝住的双眼又是一震
他目光定住在了傅真的身上,没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傅真,她的生父傅筠,曾经为了求个官职还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几个月前的白鹤寺里,她连应对永平的刁难都还需要裴瞻来护佑
可是此刻
这个仅仅在几个月之前还被传言,几乎要死去的女子,她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这已经震得他说不出话了而她竟然还说跟自己有一笔账
她与他之间能有什么账
明明在不久之前自己与她还根本不认识
他重新打量着傅真,他这才发现,与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她已经丰润了不少,元气也丰足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关于裴瞻娶的这个夫人有不足之症,随时可能死去的传言,已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虽然还是瘦,但却又显得那么健康有活力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满满都是勃勃生机,闪耀的就像是大漠寒夜里,天幕之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徐胤突然间呼吸一窒,深嵌在脑海里的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我特么当然是你的债主”
傅真一声大喝,长剑上扬,就见寒光一闪,身后的护卫才刚刚抬手阻挡,就听唰的一声,徐胤一方衣袂,已经被剑刃割裂了下来
徐胤面如土色,猛的往后退了两步,栽倒在护卫身上
“是梁家剑法你,你,你”
“你”什么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每一个字都像是眼前的剑刃,在割他的喉,扎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上一次见到女子使梁家这招剑法是什么时候
还是在西北。
十四岁的梁宁在战场上剑挑大月一个小将领,当时她就凭着这一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他最喜欢看她在沙场驰骋的样子,虽然比起她哥哥一辈的那些老将来,她还有些稚嫩,可是整个西北大营里,与她同辈的低阶将领,能够像她一样英勇又拼命的却并不多
而她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与方才这一幕一模一样
只不过十四岁的梁宁杀敌的眼神是热烈的,狠辣的,而眼前的女子眼神是冰冷的,刺骨的
这不可能
他早已对傅家的家史了如指掌
他傅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练得出这样一身武功同时有条件把这身武功招式又练得如此之熟落
“太太平”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是她
她是梁宁
她不是傅真
她是他在盛元十四年深夜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亲手点火烧死了的梁宁
“真是感动,徐侍郎还记得我”傅真把剑提起来,讥诮地望向他,“还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呢”
“你真的是她”
徐胤嗓子裂了
纵然他有过无数次猜疑,也有无数种迹象成为佐证,实实在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到脑子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场火那么大,她绝不可能生还的
何况事后他还亲自给她验过尸,那的确是她,她绝不可能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忽又看向她身后的梁郅。
梁郅纹丝不动,但是他阴寒的目光以及双拳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姿态,已经足能够说明一切了
如果这不是梁宁,梁郅绝不可能会在此。
梁宁不但没死,而且梁家人也早就心里有数
要不然先前在乾清宫里,当荣王指控自己就是杀害梁宁的凶手时,梁郴一定会当场失态
他往后一个踉跄,脸色变成了死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