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月清辉,田间蛙鸣,相映成趣。
月色太亮,即便是夜晚,也能隐隐看清前路,孟园脚步不疾不徐,乘着清凉的夜风前行。
走的近了,她才看到榕树下城隍庙里竟然点着一盏小灯。
鸡蛋大的灯泡被绳索似的电线牵着,垂挂在庙檐下,蒙着一层蛛丝,发出昏黄暗淡的光,只能照亮这间小庙,一旦走出去,离得远了,光线便会被黑夜吞噬。
借着这灯光,孟园得以看清那尊城隍像。
神像并不高大,甚至极为粗陋,经过岁月无情的消磨,面目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泥像上绘制的颜料也大都已然褪色,露出黑色粗糙的内里。
怪不得人们会以为这是土地庙,盖因这尊像实在太寒碜,配不上城隍的名声。
孟园轻轻叹息。
她双手持香,竖立身前,张嘴对着香上轻轻一吹,三支红箸香便蓦地无风自燃,飘出袅袅的烟气。
孟园略微苦笑了下。
只是点几支香,就将她这几日积攒的灵力消耗一空。
孟园倒也不意外,毕竟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还未踏上道途,更未种下道种,能在体内聚集这一缕灵力都算好的了。
抬手将点燃的香插进神像前的香炉中,炉内还能看见几根零零散散的竹签,但都落满了灰尘,大概已是许久之前留下的了,显然平日少有人来。
香插上去,烟气便形成一条白色的线,徐徐飘向城隍像。
孟园立在神像前,轻声道“烦请城隍来见。”
话音刚落,城隍像便蓦地发出一道金光,早已模糊的双眼微微一闪,似是有了一抹神采,将她定定一望。
“嗯”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庙中响起。
“你是何人何故唤我”
城隍这般问着,内心也是惊疑不定。
如今这世道不容鬼神存世,别看城隍还活着,但常年收不到香火,已是坐吃山空,等到哪天消耗完留存,就得如其他孤魂野鬼一般,消散于天地间了。
虽然每年也有一些老人会来上香,但当今社会不崇尚神灵,甚至大部分上香的人根本就不信世上有鬼神,点的香自然也送不到城隍口中。
方才城隍还在阴司之中,忽然感觉一股香火直直朝自己冲来,气息之浓烈纯正,只吸一口,就叫他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魂体都凝实了几分。
等听到那道隐约传来的话语声,这才现身一见。
城隍神眼观望之下,只见面前的女子肉体凡胎,神魂却极为凝实,甚至隐隐在体外透出神光。
如此强大的神魂,定是道修高人。
“我叫孟园,是这个镇上的住户,前几日阴差送往城隍庙的孟秋花,便是养育我的母亲。请大人前来,乃是有事请教。”
孟园拱手行礼,礼貌地自我介绍道。
“有何请教若我知晓,便告知于你。”
城隍态度也温和许多,不仅因为此人供给自己如此纯净的香火,也是对道修的尊重。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鬼神不存,道统也几乎绝迹了。能在这种情况下修到神光透体的境界,大概全世界都找不出几个。
孟园道“我欲踏上道途,需寻天地道蕴,不知城隍可知,如今天下何处还有天地道蕴残存”
道蕴是大道的凝结,孟园在修仙界时修行天地五行种道法,乃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法门,需在体内种下金、木、水、火、土五行道蕴,再将其修至圆满,便可令五行道种交融,凝聚道丹,彻底超凡脱俗、跳脱五行之外,成就人仙之身。
孟园上辈子修到五行圆满,可惜道心有缺,始终无法凝聚道丹,最终身死道消。
如今她道心圆融,只要再走一遍五行种道之路,得道已然有望。
只不知是天意弄人,这个世界天道破碎,道蕴难寻,靠她自己不知多久才能找到,只好求助于当地城隍。
城隍闻言,又是一惊。
将面前的凡人女子看了又看,猜到她或许得了什么机缘,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只觉帮这女子或许未来有莫大好处,当下也不迟疑,便道“你所说的道蕴,可是天地生出的灵物”
孟园点头“正是。”
道蕴是大道的显化,大道凝聚便是纯粹的天地灵物。
修仙界道蕴并不少见,比如木之道蕴往往藏在灵木中,水之道蕴则在灵水之中。
当初孟园种道之时,宗门直接为她送来五行道蕴,根本不用她亲自去寻。
城隍沉吟片刻,说“我不能离开城隍庙太远,也不知外界如何,只听说百年前有一头开了灵智的蛇妖,一直盘踞在不远处的秦岭山脉中,此等妖物都会寻风水宝地而居,里头或许有灵物,你可以去看看。”
孟园本没抱多大希望,此时有所收获,自是欣喜。
她微微一笑,又冲城隍行一礼。
“多谢城隍告知,在下铭记于心,来日必有所报。”
城隍只说“多给我点几次香便好了。”
修道高人的香火绝非凡人能比,再来几回城隍都要笑醒。
孟园听闻,亦是含笑答应下来“我若在此,必为城隍大人上香。”
“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了。”
“那便告辞了。”
一眨眼的功夫,神像上的金光尽数隐没下去,恢复成寻常模样。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神像的脸似是变得清晰了几分,隐约能看清五官面容。
孟园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城隍庙,走上羊肠般的田间小径,穿过稻田,听着耳畔虫鸣蛙叫,沿着来路回到老屋。
夜风不知送来何处的花香,芬芳中透着幽幽的冷意。
老屋院落菜园里的瓜藤架上挂着黄色的小花,正在无人注视下静静绽放。听到脚步声,堂屋里走出一人,是小姑家的表弟。
“表姐,你这么晚去哪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什么都要问一问。
孟园说“趁着月色散散步。”
表弟听着却是满脸不信“你真有闲情逸致。”
“不然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你胆大到半夜去墓地给外婆上香,顺便给她老人家告状。”
“告什么状”
表弟大剌剌地说“我妈他们啊。”
孟园笑而不语,摇摇头,转身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回房后她也没睡,而是盘膝坐在床上打坐了半小时,并不是修炼,而是纯粹的吐纳之法,有修养心神、平心静气的功效,亦能扫除杂念、清明道心。
心头一片澄明,她躺下来闭上眼,如此一夜无梦到天亮。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
朝阳初生,将挂在菜叶瓜藤上的露珠照耀地闪闪发光。
大姑大清早起来,带着大姑父摘园子里的蔬菜。
“娘都走了,这菜园子也没人照顾,菜放着要烂,咱把能摘的都摘了吧,农家养的,可健康卫生了,带回家还能给孩子尝尝。”
大姑将自己的包装得鼓鼓囊囊,小姑随后立即加入,二叔倒是没动,他还得在老屋待一段时间,也是守孝,顺便给老人家烧头七香,不急着走,那些没熟的菜熟了也够他吃了。
孟园瞧着一群人热火朝天的样子,摇头失笑,自顾自拿了三支香,再度朝着城隍庙而去。
取香的时候,表弟定定瞅着她。
孟园没管,仍旧往前走,没一会就有个尾巴追上来。
“表姐,你这是去干嘛”
“去庙里上香。”
“什么庙”
“城隍庙。”
孟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少年的疑问,等到了城隍庙,这回倒是拿出出门前带的打火机点了香,再照旧插进香炉。
城隍自然没出现,她也不以为意。
点完香便转身回家,好像她走这一趟真就只是来庙里上柱香。
表弟跟了一路,他总感觉这回见到的表姐身上总有股神秘的味道,可跟来却没发现任何新奇有趣的东西,不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到了中午,孟园依旧去城隍庙上香,这回就没人再跟了。
大姑走了,留下小姑和二叔。
又一天,正是周一,小姑带着表弟离开了,二婶也带小表弟回县城上学,老屋便只剩下孟园与二叔两人守着。
二叔问孟园“园园,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孟园道“等外婆过了头七。”
七天里,孟园一日三趟地去城隍庙上香,从未落下过一次。
二叔虽有疑问,但也没说什么。
到了第七天,阴魂归家那天,孟园看到外婆的魂灵从城隍庙归来,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木呆呆的样子,魂体凝实了许多,甚至还入梦与她见了一面。
想是这几天她辛勤上香,城隍看在她的面子上,对外婆也颇有照顾。
孟园问她在阴间过得好不好,外婆说一切都好,叫她放心。
又说自己马上就要去投胎了,投胎的人家还是她自己选的,特别好
还问了孟园家里的事,工作的事,又嘱咐她要好好工作,找个好人家,将来成家了一定要去烧香告诉她。
梦里孟园像是变小了,趴在老人膝头,听着老人讲话。不管外婆说什么,孟园全都乖乖答应下来,之后又说了许多许多,最后外婆轻轻抬手将她拍了拍。
“园啊,外婆走了。”
穿堂的夏风轻轻吹,孟园轻轻应“嗯。”
再睁开眼,朝阳金水般透入窗棂,满面冰凉,触手尽是湿漉。
吃完早饭,要去给老人烧头七纸。
二叔一路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纠结半晌,快到墓前才开口。
“园园啊,昨晚妈给我托梦,说家里的老屋以后就留给你了,你看这”
四十多岁的汉子,搓着手,满面窘迫又为难。
他其实也不确定那是托梦,还是自己亏心才做了个梦,可今天妈刚头七,昨晚就做了无比真实的梦,实在是有些玄乎,不敢不放在心上。
孟园这才知道原来外婆还给二叔托了梦。
去世之人托梦一说常有,不过大部分阴魂并不能做到,所以很多人觉得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然怎么有人梦见有人梦不见
实际梦不见的才是大多数,外婆得了城隍关照,才能托梦给他们。
“二叔,您看这样行吗老屋不拆,以后就给我住。要是拆了,那钱你们分。”
“这感情好”
二叔赶忙答应下来。
老屋哪有什么价值,值钱的是地皮。平时兄妹几个都住城里,没人愿意来这种偏僻郊区,把老屋给孟园住绝对没人有意见。
了了一桩心事,烧完纸,回家的路上,二叔问“那你还出去旅游不”
“去的,明天就走。”
当晚,孟园简单收拾好行李,将遗忘了五天的手机插上电源,开机解锁。
几条消息跳出来,最多的来自徐阳。
最近一条今天早上发的,说他旅程快结束了,打算明天转道去爬华山,问孟园有没有空,他想请她吃一顿饭作为感谢。
孟园略微回忆,华山似乎就属秦岭山系
她抬手轻点屏幕,因为生疏而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我也去华山,要顺道吗”
另一头,好几天没收到回复以为自己彻底把高人得罪的徐阳猛地从酒店床上蹦了起来
“嗷嗷嗷高人终于回我了”
徐阳要要要求孟姐一定带上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