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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陈默脱下外套,将自己整个人砸进角落那张宽大的椅子里,沉默点燃一支烟。

    香烟过肺,唤醒了有些钝感的思绪,他沉浸良久,才对自己回到高中这个事实有了实质感。

    耳边尽是十几岁男生骂骂咧咧的声音,夏日里的汗液和各种劣质香烟、零食泡面的味儿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憋闷感。

    手机有消息进来。

    备注大哥的人问在哪

    陈默没搭理。

    又过了两分钟。

    大哥司机李叔说放学就没有接到人。不就是因为爸妈撤销了起诉不高兴,你想把舒乐赶出杨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劝你别找事。

    又隔了两分钟。

    大哥回消息。你连手机也不会用是吧

    耐心俨然不多。

    二十五岁的杨跖,已经是杨家认定的继承人。

    父亲杨启桉当年能从四个兄弟姐妹当中接手杨氏,是因为和旗鼓相当的周家二女儿周窈茕联姻。多年来,夫妻貌合神离,婚姻仅靠利益勉强维持。

    陈默和杨舒乐出生的那年,正值夫妻关系岌岌可危之际。

    所以两边长辈都疼杨舒乐如命。

    杨跖这个大他八岁的哥哥,从小被教育得一本正经又古板,但对杨舒乐,那也是真心疼爱,维护多年。

    陈默就不一样了。

    他半路出现,和杨家没有感情可言。

    除了一点愧疚,一些亏欠。

    他们送他进最好的高中,最优秀的班级。

    给他用不完的零花钱。

    所以他们不懂,甚至疑惑,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跖信息里提到的事,陈默也记得。

    事情的起因,是杨家不小心泄露了寻子消息,影响集团股价波动。加上杨舒乐病倒半月有余,夫妻二人担心不已,就直接撤销了对李芸茹的起诉,对外澄清当初是医院的护士搞错了,不是什么换子。

    甚至在澄清报道里,杨家给陈默塑造了一个乡村励志典范的形象。

    上进、懂事,虽然贫穷,但家庭和睦。

    父母努力供他读书,希望他出人头地,他也很懂得感恩,身世的事情于他而言只是又多了一个家。

    上辈子陈默为此在杨家大闹过。

    他提出杨家想要撤销起诉,杨舒乐就必须离开杨家。

    那是他对李芸茹幼稚的报复。

    因为从被杨家找到那一天,陈默终于认清,李芸茹不爱他。那点廉价的,仅剩的母爱,他都不配拥有。

    可他要把杨舒乐赶出杨家的消息,不知为什么传进学校。

    李锐这伙人将他堵进网吧。

    父母觉得他是因为嫉妒和不甘,杨跖也发消息来警告。

    讽刺吗

    两辈子了,想起这事儿依然觉得有够讽刺的。

    而且他被堵进网吧之前就在发高烧,最后是网吧老板将晕倒的他送进医院输液。

    整整一个晚上,杨家没人问他去了哪儿

    只是第二天回去时,撞上同样发烧的杨舒乐提着箱子要离开杨家。

    杨家父母拉着他,痛心疾首“病成这样你要去哪儿不许去。”

    大哥杨跖拿走他手上的行李箱,看着陈默,意有所指“舒乐,这里就是你的家,没人有资格让你从这里搬走。”

    司机佣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

    “凭什么让小乐搬走,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是啊,亲生的又怎样,一回来就这么挤兑人。”

    “还非把养母送进监狱,有够白眼狼的。”

    “乡下长大,刻薄点正常。”

    杨舒乐众星捧月,却是个被陈默不喜的受害者,“我会搬出去的,陈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气爸妈,也不要再和大哥过不去。”

    陈默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顷刻爆发。

    “搬出去好啊。”陈默冷笑“那你可要记得和你的亲爹妈也同样相亲相爱。”

    最后搬出去了吗

    当然是没有。

    反而是陈默,从那天开始,彻底看清自己的处境。

    跟不上市区高中的学习进度,就拼命学。

    那些想要的,原本就属于他的,就拼命去争。

    胸口那团找不到出口的愤怒的火,化成他必须出人头地的执念。越来越盛,经历多年终成燎原之势,烧得自己面目全非。

    到了二十八岁的陈默,很多人恨他,同时又怕他。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底气和金钱地位,而代价是身体的千疮百孔。

    胃上严重到就差胃癌了。

    经常呼吸道感染,不时就会发烧。

    幼年被陈建立按在雪地里跪一夜落下的膝盖毛病,即便做了手术,遇上阴雨天也时常疼痛难忍。

    认识了好些年的医生,在那段时间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他的病例说“你要再不戒烟戒酒,等着找人给你收尸吧”

    陈默忙着公事,“不用,我会找个不需要收尸的地方。”

    “你有病”

    “你第一天知道”

    事实上在那次见面后不久,陈默就遇上了报复。

    那个和杨氏做了多年对头的中年老板,带着十几个人,眼神阴翳“他杨跖手段够狠,你们联手整垮我又怎样。现在的下场都是你应得的,你们杨家应得的”

    倚靠在烂尾楼四层边缘的陈默,神色出奇平静,对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意外也不意外。

    淡淡说“我不反驳和杨跖联手的事,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但有一点你错了。”

    “我姓陈。”

    “拿我报复杨家,你怕是要失望了。”

    陈默不知道最后到底有没有人给他收尸。

    他想,应该是有的。

    过个十天半月,总有人发现他尸体报警,杨家为了那点豪门脸面,也不会吝啬那笔丧葬费。

    手机里杨跖没有再发消息过来,而是打了通电话。

    陈默任由铃声一直响,抖了抖搭在扶手上指尖的半截烟灰。

    高烧的症状很明显。

    四肢酸软,头昏脑胀。

    旁边几个打游戏的男生是后来进来的,一边骂人,一边激情讨论。

    “绕后绕后”

    “操又死了。重开。”

    等待间隙,有人说“看群了没李锐那伙人今天堵人的地方,好像就是这家网吧吧”

    “堵谁”

    “实验班那陈默。”

    “哟,和老苟你一个班啊,那岂不是三好学生。”

    叫老苟的男生恰好在陈默旁边,骂了句“滚。”

    “说说呗,什么样这段时间都是关于他和你们班那个杨舒乐的八卦,我可太好奇了。”

    “不熟,记不清,这么爱吃瓜去门口买两个不就好了,三块钱两斤,撑不死你。”

    一阵大笑声后。

    另外有人接话“我听说是家里花钱塞进去的吧。不过也说不准,一些落后县城的教育方式不就那样,好学生基本都一个样,都是些擅长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陈默在旁边听得无聊,随口问“书呆子什么样”

    苟益阳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转头看见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哥们儿谁啊挺自来熟。

    两秒后,尴尬,继续尴尬,更尴尬了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在背后说人,被当场撞破更糟糕的吗

    还有人傻逼问“老苟,谁啊”

    苟益阳干咳两声,整个人往后靠了靠,方便其他人看清,介绍一句“陈默,我同班同学。”

    其他人“”

    请问旁边这位长腿交叠,眼底泛着如熬大夜后一样的深倦,抽烟抽得云雾缭绕的人,是传闻中的那个陈默

    苟益阳也嘴角抽搐。

    他说和陈默不熟是真的,这个话题中心的人物转来实验班一月有余,苟益阳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天的自我介绍。

    站在讲台上那个人,并无设想中的维诺,更无跃龙门的自傲。

    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显冰冷,确实不算个好接触的人。

    所以他主动搭话,苟益阳第一反应就是他想找事儿。

    苟益阳无意挑起事端,猜他今天被找麻烦心情不好,只好替兄弟打圆场“别介意啊,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我非要计较呢”陈默看过去挑眉。

    苟益阳一愣,放开鼠标“那你冲我来。”

    陈默收回视线,突然笑笑“算了。”

    这位名字听起来很像“狗一样”的同学,其实就是陈默后来那个很熟悉的医生朋友。只不过上辈子他们熟悉起来,已经是大学毕业后了,而不是高中。

    那个在陈默印象中,总是一脸深沉偶尔搞笑的苟医生,高中时候的样子,陈默完全想不起来。

    他那会儿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就在这时候,门口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赖秃子来了”

    “卧槽”

    “快跑快跑”

    网吧里一阵混乱。

    陈默抬眼往门口看去。

    下一秒就被人强硬拽起来。

    听见老苟同学说“兄弟,恩怨情仇咱先放一边,保命要紧。”

    陈默慢条斯理去拿外套,随口问“你们这么怕他”

    “你不怕那可是高二年级主任赖先复。”苟益阳看他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这逼能装到几时,然后上前一步替他拿起外套,说“先跑,实验班可是重点突击对象。让他抓到你我在网吧,咱俩都别想见明天的太阳了。”

    陈默就这样莫名被拽着,和一伙人从网吧的后门跑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后巷这条街基本没什么行人,零散的店铺发出昏黄的灯光,有流浪猫受到惊吓,从垃圾堆里快速蹿出。

    陈默跑了这么一段,觉得心跳有点快得异常。

    他拎着拿回的外套,自然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

    有人撑着膝盖喘气问“赖秃子没追来吧”

    “应该没有。”

    “今天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晦气”

    “那咱们走吧。”

    “一起吃烧烤怎么样”

    “一起吗”

    他们问陈默。

    男生之间,有时候也简单。这些人和李锐那伙真正的混子不同,关于陈默的事他们之前都只是道听途说,并没什么真的恩怨。

    陈默摇摇头,因为高烧,此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后巷里的风一吹,有种透骨的凉意。

    “你们去。”陈默嗓子微哑。

    苟同学也不知道是不是注定要成为医生,直觉惊人,看着他说“你没事吧刚刚在里面我就看你脸色不好。”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跟着看过来。

    陈默和成年的苟益阳相处惯了,习惯性道“死不了。”

    恰好手机又有消息提醒。

    一看,居然还是杨跖。

    杨跖能不能看看现在几点了陈默,你再不高兴也得有个限度。

    也是见鬼,上辈子杨跖有给他发这么多消息

    陈默回关心我

    对面估计被恶心得够呛,彻底安静下去。

    陈默达到目的,按了返回,停顿两秒后,在空白得标签页写上一句。

    养老中,勿扰。

    然后关上手机。

    他的手指无意识触碰到了兜里的烟盒,突然很想再抽一根。

    又想起来打火机落网吧里了,遂作罢。

    放好手机抬头,才发现一伙人都没走。

    “你们不是要去吃烧烤。”陈默转念之间,改了主意,说“我请客。”

    “用不着你请。”

    “就是。”

    “老苟请。”

    “去死,你怎么不请”

    “那咱们aa。”

    少年人气氛热烈。陈默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这日子也没有那么过不下去,人也没必要活得太明白。

    陈默从墙上起身,“走吧,我请,正愁钱多得没处花。”

    “操,这话说得好欠。”

    “你居然是这样的陈默。”

    “默少大气。”

    在一片没什么恶意的起哄声里,陈默刚起身,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旁边顺势扯了他一把的老苟同学握到了他的手腕,大惊小怪“卧槽温度这么高你都没感觉吗”

    陈默借力站稳,打量老苟那张还留存着胶原蛋白的脸,“你这么一惊一乍的,病人没病都得被你吓死。”

    “你死一个我看看。”

    “不好意思啊,暂时还死不了。”

    “神经病。”

    陈默笑得肩膀耸动。

    年轻的老苟脸上无光“闭嘴啊,有什么好笑的”

    这个地方不好打车。

    前门又有年级主任堵在那儿。

    老苟同学只好发挥为数不多的同学爱,让别的人扶着陈默,他打电话摇人开车来接。

    十分钟后。

    巷道口低调滑来一辆车,后车门打开,一条长腿先迈了出来。

    这群人纷纷出声。

    “宴哥,这儿”

    “班长你这速度挺快啊。”

    “牛逼啊哥,坐个迈巴赫这么招摇过市,是生怕赖秃子逮不着我们。”

    来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墨黑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声音低沉悦耳,问“我们班那个病得走不了道的人在哪”

    站在后面暗处的陈默,看清那个高挑身影时低骂一声。

    老苟这个不靠谱的,回来第一面就坑他一把。

    他把实验班班长,年级第一,也是杨舒乐喜欢多年的那个青梅竹马给摇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