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他俩在闹离婚了。
没扛过一周,祝今夏幽灵一般飘进袁风的办公室,一头栽倒在他的沙发上。
袁风心疼地嘶了一声“轻点儿,祖宗”
祝今夏幽幽道“二十来年的发小,也就你关心我了。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担心我摔得痛不痛”
“谁关心你了我是关心我的真皮沙发”
祝今夏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袁风扔了瓶矿泉水给她,“下个月就是婚期了,想好怎么办了没”
“之前提离婚的时候,我打电话给酒店取消婚宴了。”
“卫城那边呢”
“还是不同意。”
“家里人呢”
“每天轰炸。”
“他家还是你家”
“英法联军,有什么差别吗。”
袁风默了默,试探道“这事儿,真没商量的余地了”
祝今夏不说话,拿黑白分明的眼静静地瞧他。
也是,这话问了也多余,祝今夏什么性子,袁风比谁都清楚。同一个厂家属区长大,一同上房揭瓦,一同受骂挨打,别家小孩是棍子还没落在身上,就知道如何认错讨饶具体参考他本人。
虽然显得没骨气了点,但至少能少挨点打。
袁父也没少打。
但祝今夏不同,她是块硬骨头。
袁风至今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院里有个小男生,个子比同龄人都矮小,总被欺负。有一回刚巧让祝今夏撞见,她腾地一下就冲上去了。
对面人多势众,袁风赶紧去拉没拉住。
后来不知怎么的,推搡间,有个男生摔了一跤,门牙磕破了。
都是厂区家属,当晚,气势汹汹的母亲就带着小孩找上门来。
祝今夏父母早逝,是祖母养大的,祝奶奶走严厉那一挂。
老人家赔笑又道歉,毕竟小孩子打架不讲由头,自家孙女完好无损,人家小孩头破血流还磕掉了门牙。
她当着母子俩呵斥祝今夏,勒令孙女道歉。
祝今夏怎么肯。
后来做母亲的扬言要去学校告状,给祝今夏记过,祝奶奶别无他法,为图息事宁人,只能高高举起巴掌。
“道歉”
“我不。”
那一巴掌重重落在祝今夏脸上,小小的姑娘瞬间红了脸,也红了眼,但她高仰起头,硬是咬牙忍住了眼泪。
祝奶奶随手拿起鞋柜上的鸡毛掸,一下接一下打在她身上,“你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我不”
“就不”
“我没错,我没错”
祝今夏一边哭叫一边躲,却无论如何不肯服输。
鸡飞狗跳。
那位母亲领着儿子无语离去。
这顿打,祝今夏是在家门口挨的,下班时间,整个家属区进进出出,看见的人不少。
祝奶奶把人拉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骂“倔死你算了认个错怎么了能要你命”
祝今夏泣不成声“我没错,欺负人的又不是我,我凭什么认错”
对门的阿婆早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没好气地责备祝奶奶“本来就是,欺负人的是那混小子,咱们今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表扬就算了,喊打喊杀算什么”
“你就护着她吧”祝奶奶扔了鸡毛掸子,重重地擦了把泪,“她小姑娘家,没爹没妈,这么不懂妥协退让,以后不定吃多少亏”
这话应验了,后来的许多年里,祝今夏的确吃了不少亏,却始终没改掉一根筋。
办公室里,袁风叹口气,问“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那行。”袁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宣传单,往茶几上一拍,“看看。”
那是一张关于支教的宣传单,图上是一片起伏的青山,一望无垠的天际有彩虹一道,再往下是几张孩童黝黑的面孔。
“既然下定决心要逃婚了,那就逃个彻底。”袁风翘了个二郎腿,敲敲桌子,“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做逃兵,他就当帮凶。
祝今夏的视线落在五彩斑斓的纸上,定住。
“彩虹计划。”
她轻声地,一字一顿念出它的名字。
宣传单上,孩童们的眼睛如清晨的露水,静静地望着她。
去支教吗
下决心只需三秒,准备工作也只用了三天时间。
祝今夏只带了一只行李箱,背着双肩包,就这样踏上了亡命天涯之路。
一切都超乎寻常的容易。
第一天向院长请假。
起初不过是想说点冠冕的话,比如支教是件有意义的事,山区的孩子们需要老师。
结果院长一句“小祝,对我不用这么多顾虑”,祝今夏就沉默了。
祝今夏是绵水大学的毕业生,老院长教过她英国文学。常年浸润在校园里,又研究了一辈子文学,老人家有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通透。
于是她一不留神全招了。
老人家听完来龙去脉后,只说“还记得咱们读暴风雨时,莎士比亚那句名言吗”
记得。
“hats ast is roogue”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院长大手一挥,爽快地批了假,把假条给她时又眨眨眼“知道莎士比亚还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了
祝今夏摇摇头。
“他说向前看,还有一片明亮的天。”
祝今夏“”
离开院长办公室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院长您知道吗,您这一口一句莎士比亚,跟网上大家一口一句鲁迅说一样,可疑度极高,可信度为零”
院长捂着胸口“你把假条还来”
第二天和彩虹计划的负责人取得联系。
负责人名叫于小珊,听声音是个年轻姑娘,语气里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活泼。
“你叫什么名字”
“祝今夏。”
“今年多大”
“二十八岁。”
“什么时候能来”
“越快越好。”亡命天涯当然要争分夺秒。
于小珊一拍大腿,“行,那就明天吧”
“”
祝今夏噎住了,“等等,你们不需要提交个人资料吗不用审核一下教师资质不问问我教什么科目”
“不用。”
“那我教哪科”
“你想教哪科就教哪科。”
祝今夏还想多问,于小珊当机立断“这些可以来了再说。你先加我个微信吧,我把学校地址发给你。”
通话结束后,祝今夏反反复复把宣传单上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还特意问袁风这宣传单哪来的。
感觉怎么不像是招老师呢更像是
电信诈骗。
“人家教育局领导在宣讲会上发的”袁风没好气,末了陷入沉思,“不过这年头,我们搞教育的和诈骗团伙也没啥两样了,都要冲业绩,骗进来一个是一个啊。”
听祝今夏笑出了声,他在那边长舒一口气,难得收起了不正经,“接下来我要说点矫情话,你不介意吧”
祝今夏一怔,“你说。”
“祝今夏,我一直觉得你是属鸟的,不该困在笼子里。”袁风笑笑,“既然飞出来了,那就飞远一点,飞高一点。”
电话这头,祝今夏半天没吭声,最后吸吸鼻子,重重点头,虽然袁风看不见。
但没关系,等她飞起来,他就看见了。
隔日,和关系好的老师交涉好代课事宜,收拾好行囊,祝今夏查好路线,就这样踏上支教之路。
说是支教,其实更像逃亡。
她要去的地方叫宜波乡,在川西边境的藏族自治区。
跑长途的私家车是于小珊替她联系的,从天亮开到天黑,翻越了三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大山。
一开始,祝今夏还能打开车窗呼吸“自由”的空气,后来人未到,高原反应先到了。
窗外蓝天白云,牦牛饮水,车内她双眼紧闭,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连口面包都不敢吃。
等到车停在川西高原的县城时,已是午夜。
祝今夏饥肠辘辘,踉踉跄跄下了车,谁知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司机大哥正开后备箱帮她拿行李,见状一惊,“妹子”
黑漆漆的夜,人烟稀少的县城街道,祝今夏眼冒金星,模模糊糊看见一双脚。
金星消散后,看得清楚些了。
脚挺长的,一看就是男性,在这气温略低的高原夏夜里,他只穿了条沙滩裤,趿着双人字拖。
对方原本在往前走,被她这么一摔,直接定格。
祝今夏摔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挣扎两下,愣是没爬起来。
头顶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点稀疏平常的调侃
“第一次见面就行这种大礼,不合适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