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勋殿。
破晓时分, 日出东方,终于有内侍匆匆送了消息往御前去。
而等到大监往圣上面前去,也就只剩下一句“陛下, 事情已然顺利了结了。”
圣上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应了一声,又问“那他人呢”
大监听他声音, 其实是无从分辩圣上所说的这个“ta”,到底是“他”还是“她”的, 然而主仆相伴多年,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圣上问的是谁。
他回答说“离开了。”
圣上略微流露出一点讶异, 很快又转为兴味。
终于,他点点头,又问“另一个呢”
大监道“已经回去了。”
圣上“哦”了一声“外边都安排好了吗”
大监道“北尊有令,诛杀妖邪, 金吾卫已经拿了卢家众人, 彻查此案,国舅协同中朝的两位学士,正有条不紊的将紧急召入神都的驻防部队遣散。”
圣上问“没有惊动百姓吧”
大监回答说“只是昨夜将各坊内也宵禁了一晚, 今日天还不亮, 事情就结束了。”
圣上点了点头, 不再言语。
大监便也就默不作声的退回到了他的身后。
大公主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现下听闻事情顺利解决,难免松一口气。
倒是宰相们, 尚且满头雾水, 此时听圣上与大监对话,皆觉云里雾里。
几人对视几眼,面面相觑。
柳直拱手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 臣敢问陛下,昨夜究竟有何变故”
圣上便温和告诉他们“光禄寺少卿卢元显勾结妖人,意图谋反,现下元凶已经被擒,事情顺遂解决了。”
柳直“”
俞、卢、唐三位宰相“”
其余三个人还能稍微忍一忍,只有卢梦卿一点都忍不了,当即就叫道“公主殿下”
大公主讪讪看了过去“卢相公,有何指教”
卢梦卿大声道“您快来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边顶着的,不会是个猪头吧我看起来像是头猪吗”
大公主“”
大公主颇觉窘迫“卢相公说笑了。”
卢梦卿“哎”了一声,又看向圣上“陛下也来看看,臣脖子上顶着的是不是个猪头”
圣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神色担忧“怎么办好像真的是”
卢梦卿马上就要化身喷壶走“hetui”流程的时候,俞安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了,同时无奈道“陛下,昨夜神都惊变,甚至于还调用了大批的驻军,究竟牵涉何事,居然连三省的宰相都不能知道呢”
圣上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说来话长了。”
他想,首先要跟他们解释京一语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劫走越国公夫人,然后要跟他们说越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
这其中又牵扯到了高皇后一脉和窦皇后一脉。
甚至于还有中朝的官司和安国公府的密辛在其中
好烦。
真的好烦。
唐无机紧跟着道“那您不妨长话短说”
圣上仰头望天。
柳直见状,便知道很难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旋即就将目光转到了更好对付的大公主身上“公主殿下”
同时,俞安世当机立断“昨夜除了宰相和皇嗣之外,是否还有别人漏夜入宫细细推起来,记档上第一个入宫的人决计脱不了干系”
大公主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先前会说“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了。
一群聪明人聚在一起,非要就某件事情刨根问底,真的很难缠。
更棘手的是,他们并不是出于私心要跟皇室作对帝都深夜发生了大规模的戒严和军事调动,三省作为行政中枢,有着充分的理由去过问这件事情而这也就意味着,你甚至于无从去对付他们。
如今在位的几位宰相,都是当今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了解他们的能力和秉性,可是反过来说,当宰相们执意要去探究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无法用对待幸臣的态度来呵斥他们。
圣上只能稍显无奈的跟他们商量“就算是卢元显谋大逆,好不好”
卢梦卿嘴角抽动一下,不由得道“卢元显敢不敢谋大逆还在其次,他养了几个兵、藏了几副盔甲,居然能引得整个神都的驻防部队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本事,卢元显他自己知道吗”
圣上再度抬头望天,想试试看装深沉能不能蒙混过关。
而事实证明,这显然不能。
唐无机忍不住开口了“圣上,我们并不是要威逼君上,而是您”
圣上当机立断的开了口“因为有妖人绑架了越国公夫人说起来还是先前无极的官司,他们意图报复越国公夫人卢元显是无极的内应”
绝妙的谎话,就该是九成真,一成假。
甚至于他还顺嘴把柳直给勾进去了因为越国公夫人是因为要救柳直的母亲,才深深得罪了无极那伙儿妖人的。
只是等这话说完,圣上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忽然间警铃大作坏了
卢梦卿关心则乱,头一个惊呼出声“什么,我大姐被人绑了”
转而想到方才监正说事情已经顺遂解决,才松一口气。
只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绑匪该去找越国公府啊,找陛下您干什么”
众皆默然。
因为想起了先前甚嚣尘上的那段流言。
据说越国公夫人其实是皇室血脉
唐无机不由得悄悄跟俞安世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直战术后仰。
卢梦卿的神情也随之微妙起来。
噫
沉默,沉默。
宰相们的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
圣上给膈应坏了,他暗吸口气,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几位宰相齐齐“哦”了一声。
唐无机觑着圣上的脸色,说“我们其实本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无意探听他人私隐”
俞安世与柳直齐齐点头“正是如此。”
卢梦卿板着脸,大声道“陛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装,我就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
他说“方便的话,您还是展开说说吧我想听,爱听”
其余三位宰相“”
圣上“”
圣上索性祸水东引,说“越国公夫人其实同朕没什么干系,倒是与中朝和北尊之间的缘由更深一些,如若不然,今次中朝学士怎么会参与其中”
唐无机大惊失色“什么,原来越国公夫人其实是北尊的孩子”
俞安世与柳直赶忙竖起耳朵,作倾听状。
圣上终于明白谣言都是怎么产生的了。
他稍显无力的道“谁跟你说越国公夫人是北尊的孩子了”
唐无机自觉失言,赶忙正襟危坐回去,倒是俞安世若有所思,半掩着口,小声问“不是吗”
圣上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再一想当年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消息,乃至于此后的诸多种种,倒是也犹疑起来了。
他只知道,那时候北尊离京很长一段时间,再回中朝时,受了很重的伤,也就是那一次,他带回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越国公夫人,让她在中朝长到了快要满周岁的时候
圣上忽的想到他先前为什么没有产生过这个婴孩很可能就是北尊血脉的念头
这其实也该是正常可能性的一种的
他捏住自己的手腕,摩挲着,迟疑起来。
待到宰相们离开崇勋殿后,偏殿内以大皇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终于有了机会去给圣上请安。
而彼时圣上心存几分疑窦,倒真是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他们,略略说了几句,便叫他们各自归府回宫了。
二公主起初在乔翎处挨了一巴掌,本是很委屈的,原本想去千秋宫皇太后处去寻些宽慰,没成想最后却反倒给自己招惹了一场更大的羞辱,如今事过不到一日,两颊尤且红肿的厉害。
今次来见父亲,她是存着一点希冀的,阿耶见到之后会不会说什么,又是否会愿意替我主持公道
可是一直等到最后,圣上什么都没有说。
二公主的失落溢于言表。
其余人未必很清楚二公主是同越国公夫人生了龃龉,但对于事后太后在二公主脸上所发挥到的作用倒是一清二楚,毕竟是自家姐妹,也无什么深仇大恨,为了维护二公主的自尊心,这时候便只当成没看见,如常言语几句,各自散去了。
大公主倒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等散场之后,专程去说“不然就出京去散散心,顺带着透透气,你不是喜欢美男子吗,我送你几个漂亮的渤海男奴好不好”
二公主拨开她的手,气冲冲的走了。
大皇子递了个眼色给自家王妃,后者会意的追了上去。
他自己倒是留下同大公主叙话了“大姐姐,咱们自家人说自家话,倘若是二娘同福宁吵起架来吃了亏,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可越国公夫人”
大公主很厌烦他这种暗戳戳的试探,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既然说是自家人,手足骨肉,没由得自己不敢露头,倒去挑唆自家骨肉出阵吧”
大皇子稍露窘迫。
大公主当着他的面吩咐亲信“去把我的话告诉二娘,这时候假惺惺想要替她出气的,未必就是一番好意,倒像是煽风点火,想叫她去当马前卒呢”
大皇子再待不下去,朝姐姐拱了拱手,讪笑着离开了。
鲁王前段时间虽然在家养伤,然而今次听闻京中有变,却也入宫来了,遵从齿序跟随在大皇子身后,此时眼见大公主与大皇子的这一段小小龃龉,只是淡淡一哂,却没言语,径直出宫去了。
乘坐马车回到王府,将要进门的时候,长史从里边迎了出来,同时低声告诉他“殿下,天师出门去了。”
鲁王短暂的怔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长史道“您走之后不久。”
鲁王若有所思。
凌霄道人自从来到他的身边,虽然名义上是王府的供奉,可实际上在府上居住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如今可不是什么寻常时候,昨晚神都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变故,戒严将将结束,他便出门去了
这个时间,着实有些微妙。
他目光询问的看向长史。
后者会意道“已经使人跟着了。”
鲁王点点头,叫人搀扶着,往府内去了。
这是个注定漫长的夜晚,对知情人来说是这样,而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却又有着另一重的困扰与烦闷了。
周七娘子独自闷在房里,回想着不久之前听到的消息,神情阴郁。
据说,越国公夫人为张玉映讨到了免去奴籍身份的手书,来日往太常寺去消了记档,她就真算是挣脱牢笼,重见天日了
周七娘子从花瓶里抽了几支菊花出来,目光森森,面无表情的将其撕烂,继而在掌心慢慢将其揉碎。
张玉映,你为什么总要来碍我的路
先前神都城内评议美人,最终顶峰之上,却是花开并蒂,以邢国公之女左思圣与户部郎中张介甫之女张玉映并为第一,周七娘子屈居第三。
邢国公之女也就罢了,好歹是勋贵出身、公府贵女,你张玉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户部郎中的女儿,居然也敢越过我高居首位
左思圣游学在外,极少归京,虽然声名鼎盛,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其实不算太多,她本人也不太喜欢出席那些社交场所,但张玉映却与她不同。
自恃生得有几分姿色,四处招蜂引蝶,风头之盛,竟将她这个女中第三遮蔽的严严实实,光芒尽去
再之后张家被议罪,周七娘子心下快意,着实看了一场热闹,不多时,便鼓动着人往外边散出风声去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再以神都第一美人的名头出现
再知道张玉映居然被没为了奴籍,她就更高兴了,这种爱卖弄风骚招引男人的卑贱之人,就该有这个下场
那之后,周七娘子就没怎么再关注张玉映的消息了。
人都掉进泥潭了,哪里还有资格叫她费心劳神
德庆侯府替她寻了几桩亲事,周七娘子却都摇头,倒不是不喜欢议婚的对象,而是她实在不甘心一生只有一次的绽放,居然稀里糊涂的毁在了张玉映手里
等真的订了婚,出了嫁,可就不能再去参与神都美人的评议了
依着她如今的年岁,明年那一届,大概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哪知道世间之事,多得是峰回路转,再次听闻张玉映的消息,是在那一日神都城外太常寺竞价之后。
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不无兴奋的告诉她“你知不知道昨天出了场什么热闹有人为了争张玉映,跟鲁王的人杠上了”
周七娘子心有不快,怎么又是张玉映
她就不能安静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她静静微笑,没去探讨这个问题,小姐妹见状自觉无趣,也就不再说了。
只是后来
越国公夫人就来了
什么神都第一美人
什么神都第一美男子
什么三都才子
什么皇子公主
谁敢跟我抢头条
谁能跟我争版面
不是自我吹嘘,论热度,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你们统统都得给我爆瓜狂战士、葬爱老祖、邪恶克星、当世第一顶流越国公夫人提鞋
毫无异议的天降紫微星
周七娘子在家筹备下一年的美人评选,继而她近乎愤怒的发现,虽然张玉映已经沦为奴籍,但是因为身在越国公夫人旁边,稍稍借了一丁点反射的光芒,居然也比她更有名了
没法子,越国公夫人太亮了谁敢跟她比亮啊
周七娘子还想着运作一下,看来年有没有可能跟左家娘子并驾齐驱,那边张玉映那个贱婢居然已经借着越国公夫人的光开始跟宰相和公侯夫人来往了
周七娘子因而在家郁郁的生了场病,只能用自己可是侯门嫡女,但张玉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来宽慰自己,哪知道没过多久就被打了脸越国公夫人居然专门求了太后娘娘的特赦,免除了张玉映的奴籍
如此一来
周七娘子手掌被花汁染得不成样子,只是此时却也无暇顾及。
她满心怨恨的想,张玉映就这么重又成了自由身,那我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算什么
为了明年年底的那场评议,我推掉了多少好人选
这事儿没完
窗外夜色正浓,屋内只点着零星几盏灯。
周七娘子的影子投到地上,美丽又深邃的覆盖住细长的一截墙面。
那昏黄的灯火像是幽微的人心,在这夜色里静静的颤抖着。
戍守神都各处街道的卫戍部队正在有条不紊的撤离。
乔翎孤身一人,行走在即将破晓的天色之中,终于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越国公府的正院。
四下里静悄悄的,不闻一声,连那些专门豢养起来听取声音的鸟雀都还没有醒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即将过去的这个夜晚,究竟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正房里没有掌灯,只是半开着一点窗户,隐约透入室内一点天光。
乔翎捂着嘴,无声的打个哈欠,脱掉沾染了夜露的外衣,轻轻挂到了屏风上。
姜迈在床帐里轻轻叫她,那声音很清明“小郎君”
乔翎低低的笑了起来“是我。”
她拉开帐子,躺到了他身边去“大小姐,多谢你记挂,我回来了。”
至此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夫妻俩都起得晚了一些,叫了温水来擦过脸,就听院子里边芳衣活泼的在叽叽喳喳“你们不晓得,昨天夜里出事了呢,我跟在老太君身边,一整晚都没敢合眼”
正院这边的侍女都颇惊奇,纷纷道“出什么事了”
芳衣就告诉她们“具体的还不知道,只晓得是惊动了神都的卫戍部队,声势浩荡的,老太君倒是沉得住气,使人出去打探,还吩咐下去,叫府中各处戒严,尤其不许惊动国公”
侍女们不由得“哎”了起来。
乔翎含笑听着,也不做声,擦完脸后同姜迈道“我去婆婆那儿走一趟,顺带着在那儿吃饭。”
姜迈温和应了声“好。”
梁氏夫人那边没能听见风声,是以也没有影响睡眠,乔翎过去的时候,梁氏夫人早已经用过早膳。
乔翎也不客气,马上点单“下一碗面来,再加一点虾米浇头”
侍从麻利的应了,很快便送了来。
乔翎又说“你们都出去,我跟婆婆说说话。”
侍从们便被顺从的退了出去。
梁氏夫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喂”
她怒向陪房等人道“我死了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用问我的”
陪房含笑看她一看,躬身行个礼,退了出去。
梁氏夫人臭着脸坐在乔翎对面,看着她,不说话。
乔翎闷笑着吃了一大口面,这才说“婆婆,有一回,只是偶然之间,我听见姨母叫你的名字,可是她叫错了,也不对,其实没叫错的”
梁氏夫人脸色微变。
乔翎又吃了口面,咽下去之后,才继续道“先前我问你小姨母的事情,你不肯说,一来是因为牵涉众多,不便言说,二来,想必也是因为此事内情,你也知之甚少吧”
梁氏夫人稍显默然的看着她“你”
“跟我说说吧,婆婆。”
乔翎神色真挚的看着她,说“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有种预感,终有一日,我会见到那位小姨母的我知道,其实那是你的姐姐,是不是”
梁氏夫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乔翎也没有催促,只是低着头吃面前的那碗面。
“吱呀”一声轻响,梁氏夫人养的那只狸花猫用爪子拨开窗户,从外边敏捷的跳了进来。
它来到梁氏夫人脚边,似有似无的用尾巴勾弄着她的裙摆。
乔翎夹了一个虾米给它。
那只狸花猫瞥了她一眼,不屑的从鼻子里出了声气。
梁氏夫人不由得用脚轻轻踢了踢它“别这么没礼貌”
那只狸花猫于是又调转过头来,正对着梁氏夫人,也不屑的从鼻子里出了声气。
梁氏夫人“”
乔翎笑的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叫它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氛围倒是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凝滞了。
梁氏夫人叹一口气,将那只狸花猫拎到了膝上,随意的抚摸着它油光水滑的脊背“我之前有跟你说过的,我哥哥他继承了家族的天赋事实上,与我孪生的那个姐姐,也同样具备着那种天赋。”
“在她七岁那年,便同我分开,往别处去受教,打从那之后,对外就只说是生病体弱,在家静养了。”
乔翎知道,梁氏夫人的那位姐姐是到了中朝,去接收准紫衣学士的教育了,可是听梁氏夫人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知道姐姐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乔翎没有贸然开口。
梁氏夫人继续言说,她也就继续做一个默然的倾听者。
“我哥哥同她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倒是也能回家小住几日,至于具体学了些什么,她不说,我也没有去问。只是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很辛苦的,直到后来”
梁氏夫人的神色黯然下去“那时候我已经定下了婚约,他们答应我,能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可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哥哥一个人。他那时候很颓废,也很憔悴,他说,姐姐回不来了”
“我当时听完,原地就呆住了,哥哥他很为难的看着我,想说什么,但是大姐姐生了很大的气,不许他说。”
“我私底下悄悄问他,他才很歉疚地告诉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保住姐姐一丝生机,寻常人很难做到,但我跟姐姐是孪生的姐妹,曾经在母亲的肚腹里共生过,是有希望可以做到的”
乔翎明白了“原来大姨母一直都不赞同这么做,难怪”
梁绮云会在私下里固执地称呼妹妹真正的名字。
琦华。
她不希望妹妹真的变成另一个人。
即便另一个人同样也是她的同胞妹妹。
梁氏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轻轻笑了起来“大姐姐她并不是无情之人,她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琦英她选择了她想走的那条路,并且最终为了她的理想付出了性命,大姐姐很心疼她,私下里流了很多眼泪,但是她也仍旧觉得,应该尊重妹妹的选择。”
乔翎会意的道“大姨母不希望由你为另一个妹妹的选择付出代价。”
对于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舍弃过去,亲眼目视自己的死亡,去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是很痛苦的。
梁绮云痛心于一个妹妹的离世,但是并不希望让活着的人继续承继那份痛苦。
梁氏夫人点了点头。
“难怪呢。”乔翎彻底明白了“所以婆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梁氏夫人不假思索的道“那是我姐姐呀”
乔翎看着面前梁氏夫人的脸,倏然间想起了先前初见时候武安大长公主说过的话来。
“琦英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有些骄纵,但是人并不坏”
也难免的明白了前不久入宫时候,在千秋宫里,太后和唐红打的那个赌。
彼时,唐红说,时移世易,可梁娘子对待看重的人,仍旧怀有少年时候的真挚和热忱啊。
当初肯为了姐姐牺牲掉“梁琦华”,如今也仍旧愿意在风向不明的时候,固执的保护着与她其实并无关系的乔翎。
乔翎也明白了向来目无下尘的梁氏夫人,为何会以一种颇为客气的态度对待姜迈的姨母小罗氏。
其实,那并不是出于继室夫人对待原配夫人妹妹的敬而远之和名分上的忌惮。
而是小罗氏出于对早逝姐姐的爱屋及乌而怜爱姜迈,也触动了梁氏夫人的情肠吧。
乔翎心下微觉戚然,转而问起正事来“那个牵魂引”
不曾想,梁氏夫人听后,却奇道“什么是牵魂引”
乔翎着实一怔“你不知道”
梁氏夫人同样一怔“我该知道什么”
那只狸花猫忽的在梁氏夫人膝上站起身来,朝乔翎哈了口气。
乔翎有点委屈“你凶什么”
梁氏夫人倒是有些会意了。
她微露一点惧色,摇头道“我哥哥不肯告诉我那些,也要我发誓,一定不许私下里打听这件事他再三告诫我,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姐姐的死牵涉甚多,异常危险,我要是知道了某些细节,很容易就会丢掉性命”
乔翎明白了“难怪呢,那个无赖随便一诓,你就出去了,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梁氏夫人不由得道“那个无赖原来也同此事有关”
乔翎笑眯眯的说“舅舅不肯告诉你,一定是为了你好,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那就干脆一丁点都别叫我知道啊告诉我一个开头,却不告诉我结尾你们这些说话只说一半的人真是王八蛋”
乔翎闷声失笑,笑完摸着腮帮子思忖一会儿,倒是很认真的同梁氏夫人商量起来“婆婆,我并不觉得隐瞒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就像之前对待姜裕一样,在他有足够的心智去分辨事情的前提下,再去隐瞒他真相,就是自以为是的善意和居高临下的傲慢了。我可以开诚布公的跟你谈谈这一次的事情。”
梁氏夫脸色微缓,半信半疑的看着她。
乔翎又说“不过呢,我们就事论事,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寻常人不了解、却又异常危险的事情舅舅是你的同胞哥哥,他总归是不会害你的我们虽然谈这一次的事情,但是并不细谈涉及小姨母相关的那些,好不好”
梁氏夫人神色略微有些复杂,深深的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乔翎便构思了一下该当如何开口,继而将能说的那些都讲给梁氏夫人听了,最后不无唏嘘的说“老实说,我只见过张家那个小娘子两回,对她的印象不说是坏,但也说不上有多好,可她忽然间横遭不幸,我心里边也有些不是滋味。”
“至于阮氏夫人,就更加可怜了,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梁氏夫人从前同那二人皆没什么交际,只是听闻之后,也难免恻然,良久之后,才道“这事儿真是郑兰干的阮氏夫人,那是他的生母啊”
“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一定冷眼旁观了整件事。”
乔翎彼时身在局中,颇有些浮云遮眼的意思,现下回过头来再想,却是恍然大悟“婆婆,你还记得小姜氏吗”
梁氏夫人面露厌烦,大喊一声“别提她,我的肝也是肝”
乔翎听得忍俊不禁,转而神色稍稍肃穆起来“我头一回去李家,就打断了李家人三条腿,李文和是咎由自取,那两兄弟难道就不是眼见着母亲受苦,却冷眼旁观,这种儿子,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只是李家那两个纨绔没什么出息,而郑兰向有才名罢了,可仔细想想郑兰跟李家二子难道不是一种人”
梁氏夫人微露悚然,继而不由得颔首“确实”
阮氏夫人为丈夫欺凌打骂,决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郑兰难道没有听见,没有撞见过
可是这个为人称颂的郑家芝兰,又为母亲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呢
梁氏夫人豁然道“此人虽然年少,却心如豺狼,同其父是一般货色”
乔翎目露冷色“卢元显一家就擒,并未走脱,倒是这个郑兰逃之夭夭,不见了踪迹,我同阮氏夫人好歹有些交际,张家的玉珍小娘子虽然讨厌了一点,但也罪不至死吧。”
梁氏夫人果断道“找人弄他”
她很义薄云天的同乔翎说“需要钱就说话,我贼有钱”
乔翎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却向梁氏夫人靠近一些,悄声道“婆婆,你知不知道在北阙那边有一座望楼,两人及以上、有着行动纲领的组织就可以去挂牌啊要干就干票大的”
梁氏夫人神色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乔翎朝她伸出手去,同时眨一下眼。
梁氏夫人干咳一声,姿态傲然的把手放到了她的手背上。
乔翎趁机撸走了梁氏夫人手上的翡翠戒指。
梁氏夫人被气笑了“天杀的”
关键时刻,那只狸花猫猛地向前一伸爪子,极迅猛的按住了乔翎的手
乔翎反手握住了它的白爪爪,同时扶额苦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你也加入”
梁氏夫人神情茫然“啊”
狸花猫目瞪口呆“喵”
乔翎说“我们两人一猫一起组团,好不好”
狸花猫愤怒的朝着梁氏夫人喵喵叫唤起来。
梁氏夫人迟疑着说“它不想跟你玩呢”
乔翎就当是没听见,将手里那枚翡翠戒指往空中一弹,继而准确的将其接到手里,神气十足道“我们组织的名字,就叫做猫猫侠”
狸花猫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叫骂的嘴停住,尾巴在半空中停滞几瞬,继而重又摇晃起来。
它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转而朝着乔翎甜甜的叫了起来。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微觉嫌弃“什么猫猫侠啊,这也太怪了点吧”
狸花猫愤怒的朝她大叫起来,那叫声嘶哑的像只鸭子,都不夹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无力的点了点头“啊,好的,好的。你可爱,你说了算,那就猫猫侠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