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碧空如洗,映入眼帘的庭院粉墙黛瓦,衬着烟雨江南的柔情景致。
“若说家世自然是无可挑剔的,那可是京兆一等一的簪缨世族。只是四娘子打小就是伯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一朝远嫁只怕是舍不得呢。”内院厨房里,两个打扮体面的仆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日府里极是热闹,她们忙的也是脚不沾地,现下好容易得了闲才能坐下唠嗑几句。
葛妈妈身形微胖,她瞥了眼那边院里来取膳食的丫鬟,遂才慢条斯理道“舍不舍得的,总归不失为一门顶好的亲事。这可是有些院里眼巴巴瞧着都得不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不由得拔高了音量,笑意愈盛,明摆着意有所指。
一边的杨妈妈自知她的意思,便扯了扯她压低声音劝道“罢了罢了,莫要惹是生非。”
“怕什么总归整个院子都知道的,当日论起这门亲事时,有些院子还恬不知耻的想要高攀,敢做还怕被人说。”葛妈妈嘴皮子素是厉害的,如今还是收敛了些,要真是骂起来多难听的话都有。
“如今啊,可不知道是不是足意了。这几日都称病不出来,别是躲在屋子里头抹眼泪呢。”
那边的丫鬟绿柳听着这些话,脸皮子早就臊的慌,这边拎了食盒便似是落荒而逃一般溜了。
匆匆忙忙回到小院里,人还未进去便听见小娘骂骂咧咧的声音,绿柳不由得叹了口气,掀起帘子望见自家三娘子梁若纤哭的眼圈泛红,满脸都透着不甘。
“要怪就怪你没这个命,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左右亲事已成了定局,今日人家家里都将聘礼送来了,你就好好收收心莫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云小娘骂了一阵本已觉着累了,可瞧着女儿还是不大开窍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议亲开始,梁若纤便明里暗里埋怨家中偏心,先前还哭闹着不嫁。到今日聘礼送来便再不能更改了,正式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她仍然转不过弯,闹了不知几回。
连今日能隔着门缝与宋二郎见一回的机会她都不肯去,只对外谎称是病了。
闻言,梁若纤憋回去的眼泪又一股脑涌了出来,她泣不成声道“从小到大,家里头都是偏心四妹妹的。如今便是议亲,好亲事也是她的。明明都是一家子姐妹,凭什么她能嫁公府,我就要委屈一个普通官宦人家”
“好了,越说越不像样子。”云小娘见好说歹说都说不通,一时也是头疼,生平第一回产生一种无力的感觉。
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她这般难过,心又软和了下来。
“谢家的确是高门大户,可你以为那里头的日子好过四娘子这是远嫁,爹娘都不在身边护着往后被欺负了也只能自个儿掉眼泪,你如今嫁到宋家,整个潓州谁人不卖你爹爹面子,往后有家里护着过的更快意些。”云小娘又将道理摆在了台面上,只盼着女儿能稍稍听进去些。
见梁若纤不大吭声了,她又继续乘胜追击语气和缓道“再说宋家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不如,人家是累世官宦,如今家下子弟也是上进的很。宋家二郎才二十岁便已经是举人了,这往后更是前程无量。你嫁到宋家,跟着郎婿好好过日子,还怕没有当官太太的那一日”
梁若纤神情略略松动了些,半信半疑地望了云小娘一眼,云小娘见绿柳回来了,怕女儿再胡思乱想,便招了招手道“好了,快服侍娘子用膳吧,可莫要伤了胃。”
绿柳也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将食盒里头的菜摆到了桌子上。她暗暗瞥了云小娘一眼,总归小娘转过弯了,知道木已成舟,再去做无谓挣扎也于事无补,如今这样也挺好。
正院堂屋,一模样端庄雍容的妇人听了下头禀报的话,不由得挑了挑眉,轻嗤了声道“扭了几日总归要消停了。今日宋家送来的聘礼登记造册了便送到那边院子去,没得以为我这个做嫡母的小气聘礼还要私吞了去,便都留着给她做嫁妆。”
一边的卢妈妈听了这般戏谑的话,不由得笑了笑道“瞧您说的,这满潓州谁人不知夫人是个最和善宽容的人了。您若是想刻薄了她,有的是法子,可这些年还不是好好的。”
梁夫人瞥了她一眼,嘴角沁出淡淡的笑意道“云氏到底是我身边出去的人,虽然眼皮子浅了些,有些事儿也容易犯蠢,总归没什么坏念头。三丫头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二,如今时间尚且宽裕,也按规矩好好备着来。”
卢妈妈是梁夫人当年陪嫁来的,她男人是伯府管事,夫妻二人俱是能干人。
对于卢妈妈的能力,梁夫人是一百个放心。
她笑了笑,爽朗道“奴婢跟着夫人管家多少年了,您不消吩咐奴婢也记着的,奴婢会记得嘱咐三娘子的。”
梁夫人点了点头,忽听见一阵衣裙牵动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清脆的笑声。
珠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如玉的脸蛋。
小娘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端的是极其清丽绝伦的容貌,仔细瞧着眉眼与梁夫人有六七成相像。
望着女儿,梁夫人面上笑意真切了几分,笑着道“早知道你是个皮猴儿,只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该收敛些脾性了。”
梁槐宁笑了笑,柔声道“娘的嘱咐,女儿铭记在心。就是心里头着实舍不得您,这才紧着时候多跟您亲热亲热呢。”
她打小就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从小机灵聪慧,祖母又是疼得紧,这十六年人生都是一帆风顺,顺风顺水的。
如今想着要远嫁了,心里头自是舍不得的。谢家再好,也比不得家里。
梁夫人望着闺女,心里头无限感慨。她拍了拍梁槐宁白嫩细腻的手,笑道“嫁人前大抵都是这样的,娘也是远嫁,当年快要出阁时对往后的日子既是憧憬也是忐忑。如今瞧你是满心不舍,只盼着你能过得轻松些,谢家是簪缨世族,家里好几房人,过日子经营不容易。”
这门亲事是当年老伯爷还在时定下的,他与谢家的国公爷是至交,年轻时遂定下儿女亲事。无奈儿女辈因着种种缘故未能结亲,便落到了孙辈头上。
梁槐宁要嫁的正是谢家长房的嫡次子,在家族中行四。因着谢家几房人共居,因此子孙排序都是一起来的。
这位谢四郎君很是不一般,十三岁中了秀才,如今十九岁已中了进士,二甲第六名。
梁槐宁的长兄梁淮之当年与他一道求学的,俱在京兆大名鼎鼎的松鹤学院读书,交情颇深。
梁槐宁虽未见过谢四郎君其人,倒是听兄长提过其无论人品还是学识皆属上乘。
梁夫人原因着远嫁不甚放心,听长子这般说来,遂也安了些心。其实女子嫁人,除了门当户对,最紧要的就是对方人品,人品好才是真的好。
梁槐宁知道梁夫人心里头担忧什么,她素来是让家里省心的孩子,遂笑着道“历来从闺阁娇宠的女儿到为人媳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娘当日远嫁自然深有体会。女儿虽不是顶顶聪慧面面俱到的人,可也会用心将日子过好。”
卢妈妈在一旁瞧着也不自觉露出笑意,她也是瞧着四娘子长大的,倒不是偏袒自家姑娘。
四娘子惯是与人为善,性子也好,做事颇有章程。
便说前两年帮着梁夫人管家,初上手料理家中事难保下头奴仆瞧她年纪轻,含了几分轻视的意思。
她不气也不恼,只教人将下头人做什么差事,做了多久,近些时候差事做的如何都一一记录下来,根据仆妇们的表现来,若是有做事出格或是不称职的便罚,这时候当然有下人不服,她倒也能将理由摆出来。
惩处是一方面,最紧要的还有奖励。对待奴仆就是这样,要奖惩得当,还要在适度的范围内能松弛些。
卢妈妈瞧着她帮衬着管家做的已经不错了,因此也是颇为欣慰,不免感叹四娘子到底是大了。
梁夫人听她这样说亦是动容,她点了点头缓缓道“好在你兄长和嫂嫂都在京里,往后也能有个照应。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许多道理不说你也是明白的。”
“倒是惹得娘这会子伤感了,都是女儿的不是。”梁槐宁笑了笑,这时候适时岔开了话茬,“只说起来,三姐姐的亲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这阵子娘辛苦了。”
梁夫人轻轻摆了摆手,笑容淡了一些,“倒也不累,如今一桩桩都料理好了,往后无非是嫁妆之事上头打点一二,再便是她出阁那日宴请的酒席等等。”
梁家统共二子四女,其中二子皆是梁夫人所出。大姑奶奶,三娘子和尚且年幼的五娘子是庶出,对待三个庶女,梁夫人向来不偏不倚的,便比照着大姑奶奶当年出阁的嫁妆单子去添置即可。
母女俩说了一会子话,时候也就不早了,梁槐宁索性留下用了晚膳,过后才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如今尚是四月初,梁若纤出阁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二。纳征过后,她便安安心心待在闺房里头开始绣荷包帕子了,梁夫人这边也将嫁妆七七八八打点的差不多了。
宋家的聘礼本就丰厚,她作为嫡母添了一份,老夫人添了一份,足足八十八抬嫁妆,便已经很看的过去了。
眼见着到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些,日子本是无波无澜的过去,只要等到出阁之日便是了,却不想其中愣是出了岔子。
钟灵阁,梁槐宁正与五娘子芷音玩翻花绳,小丫头素来喜欢黏着她,倒也是因着家里姐妹少的缘故。
长姐比芷音年长了许多,待她记事的时候已经出嫁了,三姐姐素来脾气不好也不大搭理她,她与四姐姐便来往的十分亲厚了。
茗雾进来瞧了眼梁槐宁,梁槐宁遂笑着望向梁芷音,柔声细语道“时候不早了,让翠儿陪你玩罢,四姐姐屋里头还有些事务要处置。”
芷音瞧了眼茗雾,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来,茗雾凑近些才开口“方才宋家太太上门,说是家下老太太怕是不好了,想着将婚期往前头挪一挪,只是怕有些仓促了。”
梁槐宁微微蹙眉,“母亲现下在哪儿”
“在老夫人的房中商议此事。若是宋家老太太真三娘子的婚事铁定要耽搁下来了。”茗雾如是道。
梁槐宁心中了然,作为孙辈的宋二郎少不得要守孝,他的年岁不小了。再说梁若纤还比梁槐宁大一岁,自然不好多耽搁。
梁槐宁径直去了正院等候梁夫人回来,待到晚膳时候,梁夫人终于回了,面上带着些倦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