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春意盎然。
静昙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书案上横陈的信笺,按日期整理好。
他转而去尚未收好的经书,因着太过专心,没留神身旁的情形,抬手间,腰间佩剑的剑柄随身形一动,不慎将案上的一卷经书碰掉,“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书页哗啦啦翻开,有一封信笺自书中滑落出来。
静昙被这动静惊得回神,连忙去捡地上的经书。
俯下身后,他的视线却被从经书中摔得滑出的那封信笺吸引。
静昙动作微顿,凝目看去。
信笺崭新,一看便知保存的很好。信的外封上,写着银画铁钩、隽秀有力的四个字
与吾妻书。
这四个字的字迹,静昙很是熟悉,是属于他的君上谢玹的。
迟疑一瞬,静昙俯身拾起信与经书。
他小心翼翼地拍掉经书封皮上站着的微尘,将经书安放进架几案,而后不知所措的捏着那封摔出的信笺,几经思量,心道坏事,不禁没好气地拍了把自己的佩剑。
信笺夹在书中,想来君上应是不愿让别人看到。
他绝非存心拿到这封信,然而既然掉在他跟前了,他又不能视而不见,一时很是无措,拿不准主意,不知是该将这封信原位放回,还是该另做处理。
静昙很清楚,自家君上至圣至明,绝不是会随意处罚下属的昏庸之辈。
然而信封写着“与吾妻书”四个大字,显而易见是写给谁的。事关容娘子,静昙忽然有些又不确定,谢玹是否会因此不悦了。
正心乱如麻的思忖着,静昙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竟瞧见信封的一角上,起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褶皱。
静昙心下猛地一惊,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留意到给捏出来的。
他慌乱不已,连忙收敛心神,定睛去看。
细细看过之后,却发现这褶皱不是捏痕,倒像是某种水液溅上去后干涸的水渍,当即重重的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静昙看清这水渍后,第一反应竟是泪痕。
信笺没拆封,想来应是并未送至容娘子手中,一直存放在经书里。而谢玹的经书,惯来不会有侍者敢去碰,若是泪痕,也只会是谢玹的泪浸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
他被自己的念头荒谬到了,不禁觉得好笑。
然而笑过之后,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却在他的脑中愈发强烈,挥之不去。
静昙略感诧异,不禁蹙起眉头。
他去岁及冠,跟在谢玹身边近二十年,从未见过他落泪。
谢玹仿佛天生便合该是端方雅正、从容不迫、镇定沉稳的,哪怕是在他尚且年少时,亦不例外。
只唯有一回,便是不久前,容娡替谢玹挡剑,中毒昏迷不醒之际,静昙见到了谢玹从未有过的失态。
那时候,风雪交加,静昙带兵赶到明月台下。
飞雪漫天,周遭的城墙与地面被雪花淹没,放眼望去,皆是清一色死气沉沉的白。苍凉的白雪无边无际地延伸向远方。
谢玹颓然跪坐于雪地中,身形清隽,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乎被裹成了一个雪人,遍身清冷,宛若冰雪铸就。
待走近了,方见他的手上与袖口沾满鲜血。
静昙瞧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担忧的唤“君上”
谢玹一动不动,睫羽上落满碎雪,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冷石像。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而庞大的东西击垮一般,惯来淡然的神色,流露出几分无措的仓皇,整个人失去了端庄沉静的气度。
他死死地拥着昏迷的容娡,鼻息沉乱的不成样子,双目赤红,眸中情绪决堤,眼尾隐有泪光。
静昙仔细想了想,能令谢玹悲恸到几近落泪的,确实只有那一回。
他又仔细回想一番,而后愕然发现,自家君上为数不多的失态,皆是与容娘子息息相关。
譬如谢玹为她破了杀戒,因她动了心念,染上俗世的红尘,做出诸多违背他清风朗月的行事准则之事。
曾有一段时间,静昙也如魏学益、迦夜等人一般,不怎么赞同谢玹将容娡留在身边。他也认为,自家君上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才做出如此不清醒的举动。
只是他将想法藏在心中,并未表露出半分。
然而一路走来,静昙看着他们历经波折,至今虽仍不大赞成谢玹某些不顾性命的举动,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他们二人,实乃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这万丈红尘,这情路坎坷,携手踏遍之后,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容娘子愿意为君上挡剑,君上愿意为她以身涉险。
不会再有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了。
往事浮现在眼前,静昙不免有些唏嘘,心里沉甸甸的,一时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
诸多滋味,最终化作无边无际的怅然。
稍稍平复了情绪,他叹息一声,回过神来,正欲将手里拿着的信放好,门外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静昙侧目扫过去,未见其人,先听到一道甜润的声线“静昙,你怎么在这儿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话音才落,与此同时,容娡那张秾丽明艳的小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春晖和煦温暖,容娡褪去厚重的冬装,换上轻便的春裙,眼下身上正穿着一件修身的妃色曲裾。
她身姿窈窕,体态轻盈,裙裾随着步履,翩翩摇漾,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木芙蓉。
方一进门,容娡的目光,便被静昙手里的信笺吸引。
“你们君上正忙,我闲来无事,不想打搅他处理政务,便过来随意逛逛。”她的视线仿佛沾在了信笺上,眼眸亮晶晶的,折射着明灿的春光,走进门后,笑着又问了一遍,“静昙,你手里拿的信哪里来的是写给谁的信呀”
静昙心知躲不过,暗暗叹息一声,无暇去想谢玹是否愿意让容娡看到这封信,权衡一瞬,一咬牙,心一横,索性将这信笺递给容娡。
他心道,给了容娘子总不会出错,哪怕日后君上追究起来,也不好挑他的错处。
“这信笺是属下整理书案时,无意间翻出,应当是君上写给娘子的。”
容娡伸手接过信,瞧见信封上书写着的“与吾妻书”这几个清峻的字,目光微顿,微微挑了挑眉。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几个字,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展露出笑意,神情很是愉悦。
然而,待她轻手轻脚的拆开信,展开信纸,目光落在行云流水的字里行间,看清楚信中所写,眼睫忽地颤了颤。
一旁的静昙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谢玹在信中写了什么,大气不敢出一下。
容娡盯着谢玹的字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乃至消失,神情也变得渐渐凝重,眼眶悄无声息的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